老大那個時候想當然地認爲這只不過是個漫長而難受的假期，一切都會隨着這場風波遠去而輕輕飄去，也很天真地認爲這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等待他的將會是他夢寐以求的大學生活，是他正當年少激流猛進的美好時光，是他美夢開始飛翔的征程。但是他錯了，一個不小的打擊突然間從天而降，老大根本沒有考上他自己想上的大學，也並非分數未能達線，真正原因他爸媽應該知道，爲了安慰老大，媽媽只是勸他再復讀一年，考其他類專業學校。這讓原本有很大期望的父親很是失望，連張少那樣平時成績不怎樣的都考上了好的學校，父親雖然不直接說，老大心裡面也清楚，父親對他應該很失望。而且老大在填志願時根本沒有選第二志願這類學校，最終只能是兩手空空，只得再復讀一年了。可這對當時老大來說這可是莫大的羞辱，覺得很丟面子。曾經他寫給鼓勵自己的話涌上心頭：如果有一天這個世界容不下我，也絕不放棄，我會自己打出一片世界來。可是現在老大才明白過來，理想中的世界和現實中的世界完全是兩回事，你生活在容不下你現實世界，你又如何在現實世界中創造出你想要的理想世界，太可悲了。
那天晚上老大從噩夢中驚醒，意外發現已是深夜1:52了爸媽還沒睡，燈還亮着。老大知道肯定是因爲自己在商量什麼，於是他在悄悄站在門外偷聽到了這樣的對話：
“唉，我們的兒子看上去好像跟沒事是的，但我們清楚，在這個地方他以後可不好生活了。這全都怪我，把時間全放到工作上了，我平時沒管好他，這以後可叫他怎麼做人啊。他現在還未完全成年啊。”爸說。
“在我們心中他永遠也只是個孩子。是我們最好的兒子。我們受點苦受點累沒什麼，不管外面情況怎樣，我們都不怕，最怕是毀了兒子信心，毀了兒子的大好前程啊。”媽嘆了口氣說。
“所以我們還是想個辦法吧，不能這樣下去了，不能讓我們兒子受苦受難。”
“還能有什麼好辦法啊，爲了兒子我們必須做好離開這個小鎮的打算，離開這個讓人心寒的城市。要不我們還是搬到我之前老家吧，想辦法改改戶籍名字跟兒子一塊從頭再來。雖然苦了點，但爲了兒子有一個好的成長環境，我想也只能這樣了，你說呢？”媽媽說。
“這個方案是最簡單的，但我們都得辭去現在來之不易的工作，再重新找個工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過我也粗略估算了一下，把我們這房子賣了，加上我們幾年存款也夠兒子幾年的讀書或生活了，我們苦點累點無所謂，一切都爲了孩子未來。”爸說。
“嗯，那就這麼辦吧。可千萬別讓兒子知道這事，也不要太怪兒子。大不了換個城市，改頭換面重新復讀考試，相信我們兒子不會讓我們失望。我們苦點累點不算什麼，兒子前程是最重要的。”
“哎，事到如今只能是這樣子了。我們早點睡吧，可別把兒子給吵醒了。”
……
老大慢慢退回自己屋裡，想着爸媽說的那些話，他心如刀割，他痛恨自己因一時的衝動和無知給這個家造成這樣的影響，而偏偏自己又無能力扭轉大局，也不能幫上任何的忙。這種恨讓他咬牙切齒，這種恨在他十七歲的心靈發生了嚴重的扭曲，然後這種恨在他心中浙浙生了根，又發牙，開始瘋長，最後讓他的心痛的無法忍受，是那種撕心裂肺的痛，他不敢喊聲來發泄，只能憋在心底。從凌晨2點一直想到6點，想着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爲，想着自己的前程，想着那些毒刺般的眼神，想着父母爲了自己以後的艱難困苦的生活……無數交替不斷的心酸畫面在他腦海裡不斷切換閃現，他知道有太多太多的困難要解決，有太多太多的屈辱承受，即使是以後自己可以偷偷摸摸苟活在這個受父母保護下的世界，也強迫自己可以假裝那斷不光彩的歷史沒有發生，但他覺得自己以後人生將永遠生活在陰影裡，那樣的人生又有什麼意義呢？必須洗掉這個污點纔可能堂堂正正地在這個世界上挺直腰桿活着。
就在這冥思苦想中誕生了他人生中耗盡了他的大半輩子的一個毒誓：他要拼這條命去洗刷今天恥辱。年幼無知、倔強固執、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大就這樣在一時衝動之下便輕易做出一個十分幼稚而可笑的決定：從哪裡跌到，就從哪裡起來，他下定決心要用這一生去踢足球，用足球來打敗一切，來證明自己，用自己的成功洗掉今天恥辱。想象着自己就像一個江湖劍客一樣，隻手仗劍笑傲江湖，打敗天下無敵手，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並不是流氓，並非人渣敗類，讓所有人知道他們都錯了，也更讓所有的人知道中國足球是有希望的。
就是這個幼稚而可笑誓言徹底改變了他人生軌跡，多少年來從殘酷的現實中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總是一次又一次反覆都在想，一次又一次問自己：如果沒有這個毒誓，如果不去選擇這條令人悲傷的足球之路，又會是怎樣的一個美好人生。
如果沒有這個毒誓，那該多好啊。
只是，人生沒有如果。這一念之間，改變了他的整個人生。
之後幾天，老大的爸媽突然發現自己兒子跟以前不太一樣了，總是不用吩咐都會幫他們或搶着做些家務活，有時候還講一些好聽故事逗人開心，甚至有一次，他們外出回來後，一直都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兒子竟然親自下廚給他們做飯吃，雖然炒的菜不怎麼好吃，不過這讓夫妻倆倍感欣慰，他們都認爲老大經歷這事後又長大了，學會體貼照顧人了。他們卻不知道在老大心底那個誓言就像癌細胞一樣瘋狂地擴散開來已無法阻擋，自命不凡的老大已經做出了一個任誰都無法改變的選擇。他不想告訴父母，怕他們千方百計阻擋自己選擇的路，他用自己的一生來走這條不歸之路，在他那年輕而幼稚的心靈裡中，他一直有這樣一個可笑的信念：人只要執着地去玩命，去努力拼命，沒有什麼事是做不到的，當然除非你死了。
那天老大一個人到市裡轉了一天，他將所有關於那件事的報紙或雜誌各買了一份，又去網吧，將相關的報道網頁全部以HTML的格式保存下來，存在U盤裡。回到家後，他悄悄將這些東西和一些日記存放於一個非常精緻的他們家傳的楠木盒子裡，裡面還放了些乾燥劑。
到了晚上整個小鎮都沉入夢中的時候，老大悄悄一個人在燈光下給爸媽寫信，在撕心的痛苦下，寫出了自己留給父母這輩子唯一的一封信：
爸、媽：
當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你們不孝的兒子，一直都給你們惹麻煩的不懂事的兒子要遠行去追求一個夢想了，那就是去踢足球，成爲未來最響亮的足球運動員。選擇這個目標也是很多天考慮結果，全天下所有人都說我是什麼足球流氓，甚至是人渣敗類什麼的。我可以不在乎，也可以無所謂。但我真的無法容忍周圍那些人們對你們的冷落嘲諷，那種防範眼神，我更無法容忍你們總是在別人面前好像犯了錯一樣那樣小心翼翼地生活。我心裡特難受，我恨自己，但我又什麼也做不了。
我知道你們爲了我這個不成器的孩子，要把經營了這麼多年的房子賣掉爲了我換個新的環境，讓我讀書成才。可是你們卻不知道，在我心裡我不願再看到你們爲了放棄現有的生活，客走他鄉。我現在已經長大了，第一、不想讓你們爲我操勞，第二、不想帶着那種恥辱去學習和生活。我要選擇自己人生，我要靠自己能力拼出一條道來。
這路是我自己選擇的，我希望你們能尊重我的選擇。我知道我這一離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同時我也將成爲這個世界上最不孝的兒子。我現在也只能很殘忍的放棄孝道追逐那個夢想了。如果說真的還有什麼來世，我用我一生來報答。可是現在我未能做到，我必須洗掉這個恥辱，才能堂堂正正去過正常人的生活。
我不期望你們能理解我的選擇，也不期望你們能原諒我這個世界上最不孝的兒子。我也只能說一聲對不起！如果有一天我回來了，那絕對是我夢想成真的那一天，我一定會加倍報答你們，給你們盡孝。
我走後，你們要好好照顧好自己，不用爲我擔心，我也會自己會照顧好自己。我相信也請你們相信總有一天：我必載譽而歸。
你們最不孝的兒子
直到深夜看着父母都熟睡時，他纔拿着盒子悄悄跑到外面。他獨自一人到他經常去的那顆古老的梧桐樹下，在這個夜深人靜的晚上，他像往常一樣一個人躺在這顆老樹下面，看着樹上掛滿了許多的許願條，雖然看不清上面寫的什麼，但他知道這上面掛着很多人美好願望。他不想跟普通人一樣將願望掛在上面，他要先埋藏在心底，等待着在沉默中爆發的那一天。老大透過梧桐樹葉子看滿天的繁星，在微風的吹拂下，樹葉與千萬光年傳過來的星光的抖動有一種美感。不知爲什麼這個晚上他感覺很特別，他第一次覺得是千萬光年星光在撥動着梧桐樹葉振動，彷彿在彈奏一部宇宙神曲。這是送行曲嗎？在那一瞬間他突然覺得眼前星光模糊了化作一團團銀亮的霧填滿了整個空間。這種銀霧灑在臉上有一種冰冷感覺，這種冰冷讓他打了個噴嚏，他爬起來，擦了擦眼睛，周圍一片漆黑。他知道這就是現實和夢想的差距，不管怎樣他都已決定了，向那遙遠的夢想走去。他在剛纔躺的地方挖了近一米深的坑，將盒子放進去，在木盒蓋上用刀刻上：我必載譽歸來。然後慢慢將它掩埋並藏好。
最後，轉過身向暗黑的夜走去，他沒有回頭，一直就這樣義無反顧從未回頭的走了下去。以後的整整20年來他也從未回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