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屬下明白了!屬下這就申請錦衣衛一起南下,親自督辦這件事情。”那秘書也是軍人出身,立正站好敬禮之後回答了這麼一句,然後就轉身快步離開了。
按下這件事情暫且不表,在大明帝國的京師火車站內,帝國的衛戍部隊又一次站在站臺上,執行起嚴密的警衛工作。這是一列押送重要囚犯的列車,而裡面裝着的犯人,身份也是前所未有的高貴。
許多許多年前,大明帝國的京師城外,獻俘的隊伍絡繹不絕,有草原上的大汗,也有歐羅巴的國王主教,那個時候大明帝國春秋鼎盛,傲視羣雄天下無敵。可是那種睥睨天下的光景隨着天啓皇帝一起遠去,只留下了昔日輝煌的無盡回憶。
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大明帝國的京師車站內都沒有迎來過有分量的俘虜了,而現如今迎來了這麼一個,自然值得所有人爲之歡欣鼓舞。
隨着火車在站臺上停靠穩當,押送列車的士兵們率先跳下了車廂。有來自新軍的士兵和軍官,也有刻意派遣去執行護送和看押任務的錦衣衛,他們不同的制服加上站臺上京師衛戍部隊,花樣繁多。
大明帝國在軍服款式上是有統一的嚴格標準的,不過在這個標準之上,一些有歷史承繼的知名部隊,都有自己與衆不同的制服修飾:有些在領口,有些在袖口,有些在胸前,也有些在帽子上……總之,大明帝國的軍隊服侍是一門博大精深的學問,複雜而且充滿了舊式軍隊的美感還有榮譽感。
其他的車廂,警衛部隊已經看守住了車門,一切都要等那名大人物走下列車,離開了站臺,其他的俘虜纔會被允許下車,並且集中看押起來,準備參加明天大明帝國許久不曾組織過的“祭祖獻俘大典”。
這是一個相對古老的戰爭勝利慶典,皇帝要告慰自己的祖先,炫耀自己的武功並且慶祝戰爭的勝利。而這場類似於慶祝的活動的最重要的節目,就是檢閱前線授勳的軍官,還有展示在戰爭中俘獲的敵軍士兵。
中間的一個車廂內,一名老者穿着古怪的並非大明帝國的官服,緩慢的走下了列車。他眯起眼睛看着眼前金碧輝煌,用何等誇張的詞彙形容都不爲過的車站站臺,眼裡拂過一絲羨慕的神色。
他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自己可以帶着軍隊入主中原,他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自己的軍隊可以耀武揚威的衝進大明帝國富有並且壯美的京城。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竟然以這種卑微的形式,第一次看見了這座享譽全世界的偉大都市。
僅僅只是看到了車站,僅僅只是看到了車站裡的一角,他就已經被眼前文明的輝煌與榮華閃耀得睜不開了眼睛。他無數次的警告過自己,不要在這裡顯示出任何卑微的情緒來,可是當他的腳踏上大理石堆砌、如同鏡面一般的站臺上的時候,他依舊害怕了。
是的,他害怕了!他對眼前的這一切感到恐懼,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如何面對這種從細節到宏觀的摧殘和碾壓。對方顯然並非是有意針對他,可是這僅僅是日常一樣的從容不迫,就已經壓迫得他連呼吸都謹小慎微起來——他害怕自己玷污了這個天堂一樣的地方,有那麼一個小小的瞬間,他覺得自己的呼吸都是骯髒和污濁的。
遼東吉林長春的那所僞皇宮他經常光顧,而且他一度認爲那裡有些過分的奢侈了。可見到了眼前的這座宏偉的車站,他才知道那裡被大明帝國稱爲“僞”,實質上是“僞”得實至名歸的。
他叫葉赫郝蘭,是一個曾經妄圖和大明帝國並肩而立的叫做金國的政權的宰相。他曾經是遼東最有權勢的人之一,可是現如今他只是一個要被大明帝國皇帝獻俘於太廟之前的可憐俘虜而已。
被俘虜的這些天來,他迅速的蒼老下去,似乎往昔的那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威嚴和氣勢,都已經隨着他的被俘緩緩散去。現在他只是一個可憐巴巴的糟老頭子,見到任何一個人都要謹小慎微。
他曾經以爲自己是一代梟雄,根本已經看淡了生死。可被人用數十支槍頂住之後,他才知道自己遠沒有走到藐視生死的那重境界。於是他只能卑微的活着,小心翼翼的呵護着自己的生命,希望它延續的更久。
“你,就是葉赫郝蘭?”負責到這裡來迎接這個特殊戰俘的,是大明帝國刑部的郎中,他揹着一雙手,身後跟着兩名同樣來自刑部的手下。
原本這一次是要安排刑部的侍郎王劍海來站臺接收葉赫郝蘭這位叛軍宰相的,可是因爲王珏的事情,王劍海作爲刑部侍郎,正被皇帝朱牧“冷處理”着,自然是沒有資格前來主持這種光耀門楣的事情的。
而這件事也得到了兵部方面的支持:因爲在王珏事件上的問題,王家現在不宜出現在接收戰俘的人選裡。畢竟這些戰俘百分之九十都是來自王珏新軍的赫赫戰功,而在遼北事件上求請處死王珏的王劍海等人在戰俘接收上必須避諱,這是對前線將士的基本尊重。
一個平日裡上不得太面的郎中,就能夠站在這裡,對着戰敗的所謂一國宰相頤指氣使。這就是勝利者的權力,也是大明帝國衆多官員們,許久不曾品嚐到的滋味。這感覺非常不錯,尤其是昂着下巴俯視對方的時候,從內心深處洋溢出來的名爲強大的芬芳。
葉赫郝蘭早就已經習慣了自己的位置,趕緊拿出了他曾經對待葉赫郝連的那種卑微來,俯身下跪開口唱和道:“罪人遼東郝氏名蘭者,伏請天使開恩!”
他這一跪,倒是把沒見過這種場面的刑部郎中給嚇了一跳,在大明帝國只有皇帝陛下能夠受人跪拜,而且多數時候還只限於在大典或者祭禮這些場合內。誰敢在這種衆目睽睽之下,承受這種跪拜大禮?
金國承起自所謂的努爾哈赤建立的後金政權,雖然這個所謂後金在天啓皇帝的打擊下灰飛煙滅,可這畢竟是葉赫郝連等人賴以揭竿而起的所謂正統。之所以不繼續叫後金,是葉赫氏希望用滅宋的金國名號,爲自己的千秋霸業續命。
越是這樣的少數民族,就越想在爭奪中原統治權的時候,宣示自己的正統地位和重禮的先進性。所以金國誕生之後就開始推行跪拜禮,並且把這個禮節上升到了日常面見上司的必經禮儀這個高度。所以至少在滿洲女真族內,和一些鐵桿的漢人擁護者們之中,這種禮儀是繼承並且流行着的。
可惜的是,這個所謂的金國,現在的日子過得也不怎麼好,葉赫郝連這個現在所謂的僞皇帝,已經在新賓這個地方進退兩難,被圍了個水泄不通。而平日裡跪拜葉赫氏的大臣們,現在大部分都成了大明帝國的階下囚。
閃開了葉赫郝蘭的跪拜,這個大明帝國的郎中很是不悅的開口警告道:“帝國不興跪拜禮節,遼東叛匪制度也不合大明規定,爾等只需弓身隨行即可,切記!”
他隨口這麼說着,也沒有攙扶葉赫郝蘭的意思,轉身就向站臺外面停靠的馬車走去,一邊走一邊開口吩咐道:“將此人押送到刑部大牢,認真梳洗,一日三餐不可敷衍。皇帝陛下在獻俘典禮上,還要見他的模樣呢,明白了嗎?”
刑部的手下趕緊弓身稱是,然後上前攙扶起半晌都沒爬起來的葉赫郝蘭,向着遠處的馬車方向走去。而在刑部官員的後面,還有幾十個配槍的錦衣衛跟隨,這也是因爲葉赫郝蘭身份特殊,所以臨時安排的另一支看押力量。
看着眼前富麗堂皇的站臺,葉赫郝蘭心中不免生出了一絲悔恨之意,他有些不明白爲什麼自己的祖先們要和這樣一個文明作對,他也無法想象出,當年自己的祖先要多麼英武,或者說大明帝國要多麼腐朽,纔會讓遼東局勢糜爛到今天這個地步。
可是他現在卻想明白了,大明帝國在克服自身的腐朽,隨着時間的推移也誕生出了更優秀的人才。這個帝國太過幅員遼闊,也太過深邃和強大……所以當外人只看到它腐朽的時候,它卻在根部鑽出了鮮嫩的綠芽來,帶起一片春意盎然。
這個國家並不是不可戰勝的,可它卻不是遼東這種依靠出賣主權,用卑鄙的手段和外國人的支持發展而來的金國可以打敗的。如果說從前他不相信,可現在的遼東局勢,就是最好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