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通之死

我們的靈異生活 胡通之死

小麥一直覺得濱海市並不大。本來嘛,百十年前就是個小漁村而已,到現在雖然擴到市內四區,周邊又包括上幾個這市那市,但總的說起來,還算不上大城市。然而現在,當他們要在這個"小"城市裡找一個人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是這麼的麻煩。

拉網式的排查,一羣人分成四隊,人手一張模擬人像圖,大街小巷的翻找陶。找了三天,一無所獲。

小麥自然是跟邵靖一組,但是邵靖捨不得他奔波,有時候就叫他到西點店去上班,自己去找人。小麥當然是不太同意:"你開着車,就是上車下車,我能累什麼?”

邵靖卻很堅決:"中午的時候太熱,你就在店裡呆着,下午我自然會去接你。”

小麥覺得這理由太牽強了。熱什麼啊?濱海這地方本來就是海洋性氣候,夏天最高也就是三十四五度,一般都在三十度左右,比起重慶武漢之類的火爐子來那是天壤之別。雖說有秋老虎的說法,但這些天氣溫已經降到二十八度了,哪裡就熱得受不了?難道他是冰做的,曬一曬就化了?

不過抗議歸抗議,小麥還是乖乖聽話了。現在這種非常時期,邵靖說什麼他就聽什麼,唯恐因爲自作主張給邵靖拖了後腿。而且葉丁這幾天報名了個什麼培訓班,上午都不能來上班,歸籽兒一個人也忙不過來。不過別人幹着自己看着的滋味也不怎麼好,導致他做生意也有點心不在焉,幹着幹着就不由自主地往門外張望,盼着早點看見邵靖過來。結果張望來張望去,邵靖沒有來,倒看見了一個人——胡通。

胡通面色通紅,像在太陽地裡跑了十里八里路似的,頭上簡直能看見蒸騰的熱氣。他躲在公交車站的廣告牌後面神經質地不停四處張望,大概最後確定了沒有人注意他,這才幾步跳進了小麥的西點店。

這時候正是午後,沒什麼客人,店裡空調送風,涼絲絲的。可是胡通一進來,小麥就覺得這屋子裡呼的一下熱了起來,像生了堆火似的,再看胡通,乍一到涼快的地方,頭頂上好像都在冒着絲絲白氣,實在有些驚人。

歸籽兒正在準備下午茶的原料,猛然感覺到這種灼熱,一下子回過頭來:"麥子,這——”

胡通往前走了一步。他認得小麥,但不知道他姓甚名誰,他聽見了歸籽兒叫他麥子,但又不敢貿易跟着叫:"那個——麥——先生,我,你還認得我嗎?”

"胡通先生?”

"是,是,我是胡通。"胡通看樣子激動得要哭出來了,"那天,那天和您一塊來的幾位先生在嗎?”

"你找他們有事?"小麥把手伸進口袋,邵靖在他手機上設了一鍵撥出,按一下就能找到邵靖,按兩下就接到周琦,按三下則是東方良。

胡通帶着哭腔又往前走了一步:"我,我是來找你們的,求求你們救救我!那個,那個怪物,那是個怪物!”

他靠得越近,小麥就越覺得熱氣逼人。趙寶寶忽然出現在他背上,用小手抱住他脖子:"叔叔離他遠一點,那麼燙!”

小麥反手摸摸寶寶的小臉:"沒事,寶寶躲開點就行。”

胡通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哆嗦着伸手指着寶寶:"鬼,鬼胎!不,鬼嬰——”

小麥轉身把寶寶抱在懷裡放到地上:"胡先生,別大呼小叫的,你是被鬼胎嚇壞了?請你到那邊安靜地坐一下,你要找的人很快就過來。”

邵靖回來得最快,感覺了一下胡通身上的熱氣,他毫不遲疑地摸出張符紙啪地就直接按在胡通額頭上,幾乎是他的手剛剛離開,符紙就呼地化成了紙灰片片飄落,連燒起來的時間都沒有。而且這麼做了之後,胡通的臉還是通紅的,頭頂上還是絲絲冒着白氣,並不像那個典當行的胖子一樣能恢復正常。

胡通自然不知道這符紙有什麼用,但本能地知道這肯定是因爲他身上的熱氣,所以滿臉期待地看着邵靖,直到紙灰從他腦門上一片片落下來,他才用絕望卻又帶着最後一點希望的語氣問:"這,這個是,是怎麼回事……”

邵靖皺了皺眉,擡頭朝歸籽兒說:"把店門關了,你也走,今天這生意先別做了。”

歸籽兒有點擔心小麥,但她對邵靖還是有點怕,所以趕緊關了門,一邊通知葉丁下午不用再來,一邊走了。邵靖這才轉向已經等得汗流浹背的胡通:",你到底遇見了什麼人?你的鬼胎是怎麼轉移的,現在又爲什麼回來找我們?”

胡通舔了舔嘴脣,他的嘴脣通紅乾燥,雖然在等待邵靖回來的時間裡他已經灌了半桶大桶水,但嘴脣上仍然起着一層白色的幹皮:"我,我簡直不知道怎麼說……”

邵靖除了對小麥之外的人都沒多少耐心,尤其是現在時間不多,當即眉頭一皺:"不說滾蛋!”

"不是不是,我說我說!"胡通唯恐真的被邵靖攆出去,趕緊說,"當初我不是肚子裡——那個?你們走了之後我,我嚇都快嚇死了,想着還得去找勇少。結果勇少死活不見我,還叫他保鏢把我揍了一頓扔出來。當時我真是死的心都有了,忽然有個人過來問我想不想活……"他擦了把臉上汗,"當時我就覺得是遇見了救命稻草,那人跟我說他有辦法把我肚子裡那玩藝弄掉,還可以弄到勇哥身上,但是條件是我要給他辦事。”

邵靖冷冷地說:"你聽了?然後做了個瓷枕把鬼胎轉給唐勇了?”

胡通點點頭:"我給勇少辦的事不少了,結果到了這時候他撒手不管,那我也不能讓他好過了!"他細長的眼裡露出兇光,像一對蛇眼。

邵靖嗤笑:"別拿唐勇當藉口,你自己乾的那些缺德事你自己不知道嗎?要不然今天你怎麼會變成這樣!這叫報應!”

胡通不敢說話了,但看那眼神,也並不怎麼服氣,過了一會才接着往下說:"那人跟我說,他有辦法,我當然就答應了,那時候……只要能把這東西弄掉,我幹什麼都行。那人帶我回了他家,就做了一個你說的那種瓷枕,他說叫什麼孩兒枕。反正不管是什麼,他,他叫我到醫院,把姚小桃流下來的那個孩子弄了一部分來裝在裡頭……”

小麥稍微考慮了一下什麼叫"把孩子弄了一部分",突然想明白了,接着胃裡就是一陣翻江倒海。胡通倒是若無其事,繼續說:"我也不知道這人是怎麼弄的,反正我就覺得渾身都發熱,有一陣失去了意識,等我醒過來,肚子裡這東西就沒了。然後他讓我把這枕頭悄悄送到勇少那去,然後就出去躲躲,過上一個星期就沒事。”

小麥忍不住問:"這麼說那鬼胎是怎麼回事你根本就沒弄清楚?”

胡通縮了縮頭:"那時候我哪還顧得上是怎麼回事,把瓷枕送了我立刻就離開了濱海。要是被勇少逮住了,那我非被他弄死不可啊!後來我才聽說,勇少第三天就死了?”

邵靖隨便一點頭:"對,他死了。你後來呢?”

胡通哭喪着臉:"後來那人說,讓我去幫他找個東西,只要找到了,我們的合同就算結束。他說那東西是塊翡翠,但不是普通的翡翠,是塊明器,就是從墳墓里弄出來的陪葬品。”

邵靖不動聲色地說:"我知道什麼是明器。後來呢,你找到那東西了?”

胡通搖頭:"一塊墓葬品,天下的明器那麼多,我到哪裡去找啊?還是那人自己提供的消息,他說這塊玉可能在一個日本人手裡。這個日本人是個室內設計師,名叫倉橋俊。這人今年三月的時候曾經在濟南出現過,後來到了膠州,又來了濱海。現在人突然就從濱海消失了,連帶着那塊翡翠也不見了,所以我只能在他出現過的地方一點點去找。”

邵靖打斷他:"你認識方寧遠?”

胡通愣了一下:"方寧遠?不認識……”

"給你提個醒,濟南醫藥學術交流會上,跟你談話的那個。”

"啊,啊——"胡通這纔想起來,"是,是有那麼個人,對,姓方,給了我一張名片,不過我沒記得他叫什麼名字。”

"你爲什麼要跟他說話?”

胡通低下頭:"因爲,因爲我身上——自從認識了那個人,我身上就總覺得熱烘烘的,一天沒完沒了地喝水,就覺得每個毛孔都往外躥火。我,我只能找個人,把身上這熱氣傳給他們,我才舒服點。”

邵靖一聽這話,立刻把小麥反手往後推了一點:"他碰你了沒有?”

"沒有沒有!"胡通趕緊澄清,"這我哪敢呢。”

邵靖盯了他一會:"那你身上這種情況,你知道是怎麼得的嗎?”

胡通咬牙切齒地說:"就是那個人,那人,那人是個怪物!”

"怪物?怎麼個怪法?”

"我身上這熱氣,就是從他身上傳過來的。我還見過他也傳給過其他人。還有,這人,這人——"胡通揮着兩手不知該怎麼比劃,"他真是個怪物,可能是個不老不死的怪物啊!”

"哦?"邵靖一揚眉,"你怎麼知道他不老不死?”

"那什麼,他不是讓我找那塊翡翠嗎?我就經常去古玩市場轉悠。有一次我走到一個攤子上,那擺的都是文革時期的東西,什麼胸章啊臂章啊,還有些保存的報紙。我,你們知道嗎?我在一張三十多年前的報紙上看見了他!是個邊疆學大寨的報道,上面有張大照片,中間是什麼鐵姑娘隊長,後邊一羣人裡頭,就有他!而且照得很清晰!雖然那服裝跟現在差很遠,但那臉我絕對不會看錯,就是他!”

邵靖皺眉:"你是說,三十年前的報紙上那張照片就是現在這個人?”

"絕對是!而且那模樣,一點點都沒變!三十年前看起來就是三十歲左右,現在還是這個模樣,你們說,這不是怪物嗎?就從那次之後,我就很注意觀察他,發現他還有很多跟別人不一樣的地方。比如說,我從來沒見他吃過飯,也沒見他睡過覺。”

邵靖嗤笑:"你們住在一塊?他睡不睡覺你也知道?”

胡通叫起來:"我說的都是實話啊!就打在報紙上看見他照片之後我就仔細觀察,有些事不觀察他不一定注意到,一觀察就覺得不對勁了。比如說我去找他,不管多早,他永遠都已經起來了,而且穿得整整齊齊。當然也可能他起的就是早,但他不吃飯是肯定的,我在他店裡呆過一段時間,從來就沒見他吃過飯,絕對沒有。”

邵靖和小麥對看了一眼,邵靖問:"那你現在來找我們幹什麼?”

"求你們幫幫我啊,我知道你們是懂這些神神鬼鬼的事的。那人是個怪物,我不想總跟着個怪物,我怕有一天我會被這熱氣燒死!我現在就覺得天天吃不好睡不好,渾身難受。時不時的就一陣陣的煩躁,有時候,有時候我走在街上看見那汽車來回跑,我都煩得想衝過去撞它——有一次我自己都迷迷糊糊的,竟然跑到路中間去了,要不是司機剎車,我可能就——想想就後怕!再跟這個怪物呆下去,我說不定哪天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邵靖沉吟了一下:"你怎麼知道我們能幫你?”

胡通囁嚅着:"我,我是跟小葉打聽的。還有,剛纔你往我頭上貼的那個東西,貼上來之後我就覺得舒服了一些,你們肯定是能幫我的,是不是?”

邵靖思索一下:"你知不知道他這不老不死是怎麼做到的?”

胡通搖頭。邵靖皺眉:"那你有沒有問過他,他找那塊翡翠幹什麼?”

胡通仍舊搖頭:"我問過,可他說就是爲了收藏,我覺得他肯定是騙我的。我也知道一點古玩的事,一塊翡翠,又沒多大塊頭,如果不是什麼多早的有名古墓裡出來的,也值不了多少錢,有什麼必要非找不可呢?”

小麥忽然想起一件事,插嘴問:"那你有沒有看見那個人身上戴着塊紅寶石?”

胡通猛然記起:"有有有!他確實在脖子上戴了塊紅寶石,也就杏核大小,顏色倒真不錯。不過那不是正宗紅寶石,應該是一般叫做巴拉斯紅寶石的東西。那個我知道點,其實是紅色尖晶石,有大塊的,紅寶石一般體積都小,要有杏核那麼大一塊,那真是值老錢了——”

邵靖不客氣地打斷他:"別廢話了!"轉頭對小麥說,"你離遠點,最好到外邊去。”

小麥估計他要拿出陰玉來,乖乖地點頭出去了。他站在街上,擔心地扒着捲簾門想往裡看,可惜歸籽兒放得太徹底,啥也看不見,只是忽然聽見一聲鞭炮炸響一樣的聲音,胡通驚叫了一聲,就沒動靜了。小麥心裡一急,顧不上邵靖的話,推開門就衝進去了,但是屋子裡好端端的,邵靖和胡通都站在那裡,而且胡通的臉色已經恢復了普通人的氣色,滿臉的不敢置信和驚喜。

"好了。"邵靖把陰玉小心地又裹起來放回口袋,瞪了小麥一眼:"進來幹什麼!”

胡通還不敢相信地在身上摸來摸去,邵靖冷冷地看着他:"已經好了,你不用瞎摸了。那個人到底是什麼人,在什麼地方,現在。”

胡通感覺了半天,覺得身上那種火燒一樣的感覺確實已經沒有了,禁不住一陣狂喜:"那人叫謝棋,當然是他自己說的,是不是真名我也不敢說。他那個陶在山東路一家居民裡,從外面看不見,要上八,802房間。”

邵靖唔了一聲:"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胡通還在興奮中:"我,我還得出去躲躲,勇少那事好像還沒平,我得避過風頭再說。謝謝兩位,我走了。”

小麥看着他幾乎是手舞足蹈地出了店門,轉頭問邵靖:"剛纔那跟放鞭炮似的一聲是怎麼回事?”

邵靖聳聳肩:"大概是他身上的陽氣太足了,陰玉一碰到他,竟然連火花都爆了出來,還真是——”

邵靖話沒說完,馬路上突然傳來一聲刺耳的輪胎摩擦聲,接着路人一片尖叫。小麥和邵靖衝到門口一看,一輛黑色無牌奧迪正揚長而去,馬路邊上躺了個人,正是剛纔出去的胡通。邵靖幾步衝過去,胡通身下已經漫開一灘血,雙眼無神地睜着,嘴脣微微蠕動:"勇,勇——"最後一個字沒說出來,他就嚥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