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靈異生活 同學會
同學會這事,向來是熱鬧非凡。小麥一進酒店包房,就被先來的同學們淹沒了,男生啪啪地拍他肩膀後背,女生嘻嘻哈哈地笑,簡直能把包房掀了頂。就算原本在學校裡不怎麼親近的同學,到這會也格外的親熱起來。
小麥好容易從熱情的人羣裡脫身出來,覺得後背已經被拍得發麻了。班長高興地一手扯着他:"哎,魏炎在那邊呢,剛纔就問你來不來。我說魏炎,你怎麼這會又不過來了?”
小麥心裡微微沉了一下,轉眼看過去,果然是魏炎站在窗戶邊上,看見小麥的目光轉過去,笑了一下走過來:"麥子……”
班長興奮過了頭,也沒發現有什麼不對,擡手把兩個人肩膀都摟住:"你們兩個在學校的時候就好,這半年多沒見,還不好好說說話?哎,你們兩個坐這邊,坐在一塊好說話。”
小麥不能說自己跟魏炎早就沒話可說了,只好被班長按到靠窗戶的座位上。班長轉身招呼別人去了,小麥覺得魏炎一直在盯着他看,頗覺有些不自在,正想找別人去說話,魏炎已經往他這邊傾了傾身:"麥子……你,你還好?”
小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挺好的。”
魏炎舔了舔嘴脣,有些結巴:"我,我那個——那手錶,是,是我爸媽逼着我寄給你的,其實我,我真不是想……”
小麥搖搖手打斷他:"別說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說這個有什麼意義啊?爸媽逼的?也許是實情。可是這個時候說出來,有什麼意思嗎?做了就是做了,還說什麼呢?別看邵靖脾氣壞,可是他做事從來不給自己找理由。
想起邵靖,小麥忽然有點後悔來參加這個同學會了,有時間他其實應該多呆在邵靖身邊的。要不然一會找個理由先走好了?
魏炎看出了小麥的冷淡,囁嚅着不知該說什麼好,半天才又擠出一句:"我聽隋峻說,你自己開了一家點心店?挺好的。”
小麥仍舊點點頭,不接他的話。他自問還沒有那麼寬宏大量,能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跟魏炎把酒言歡。也許有人分手之後還會是朋友,可是那不包括用魏炎那種方式放棄。他正琢磨呆會找個什麼藉口先溜,班長忽然從門口進來,放大了嗓門:"來來來,大家見見這次聚會的總策劃,咱們的大財神,韓亮!”
小麥轉頭看過去,愣了一下。韓亮在小學初中高中各留過一年級,所以上大學的時候比同班同學大兩三歲,今年得有二十七了。兩年不見,大約是也不活動,吃喝應酬又多,居然已經有了小小的啤酒肚。不過這都不算什麼,小麥吃驚的是韓亮的臉色,二十來歲的青年年,臉色卻晦暗得厲害,簡直像罩了層黑氣一樣,乍一看跟四十歲的人似的。
韓亮往前站了一步,屋裡的人都鼓起掌來。當然這掌聲是不是發自內心的,或者還有別的含意那就是另一個問題了。但至少表面上大家都很高興的樣子,幾個比較會來事的同學就把韓亮拉了過去說話,當然話題主要是圍繞着韓亮家的房地產生意,也就是變相地誇誇他有錢。
小麥沒湊過去。他在大學裡跟韓亮關係也就是一般,覺得沒必要這個時候上去湊熱鬧。韓亮說了幾句話,轉頭一下看見他們,笑着招招手:"麥子,魏炎!你們兩個別跟大學裡似的老躲在一邊說悄悄話,過來過來。”
人家都點到名了,小麥也不好意思再坐着不動,就笑笑坐了過去。韓亮很熟絡地拍拍他和魏炎的肩膀:"我說你們兩個,感情還是這麼好,真叫人羨慕。以前在大學裡不知道,現在出了社會了,才知道還是同學能真心跟你好,不圖你什麼。”
這一句話引起不少人的共鳴,紛紛點頭。小麥卻覺得有點怪異。當然韓亮這句話沒錯,可是他跟小麥和魏炎的關係很一般,現在對着他們兩個這麼有感而發,小麥總覺得有點不對味兒。而且他坐在韓亮旁邊,能更近地觀察他的臉色,越發覺得他臉色晦暗得出奇,尤其在燈光下,特別像籠了一層黑氣。小麥思索了一下,試探着說:"韓亮你臉色不太好呢,開公司太辛苦了?掙錢要緊,身體更要緊啊。”
這話說完,小麥覺得韓亮好像略微愣了一下,隨即抹抹臉笑了一聲:"是啊,一點破生意,到處都得應酬。咳,我是老了,比不上你們青春年少的……”
一句話笑倒了一片人,班長邊笑邊拍韓亮的肩膀:"什麼老了,你才比我大幾歲?再說了,你養尊處優的,哪像我們,風裡來雨裡去的。估計再過幾年,你比我們還顯得年輕呢。”
韓亮笑起來:"不愧是班長,就是會做思想工作。來來來,時間不早了,大家都餓了?服務員,上菜。”
漂亮話不是人人會說,可是人人都會吃,一道道菜流水一樣送上來,觥籌交錯之間氣氛自然就融洽了起來。菜很好,可是小麥覺得坐在魏炎旁邊,真是食之無味。魏炎似乎是內疚了,說話都是小心翼翼的,可是他越是小心,小麥越覺得煩,加上同學們不停地說他們兩個以前關係多麼多麼好,小麥簡直如坐鍼氈,巴不得這聚會趕緊結束。
酒過三巡,小麥就想溜了,他正想去跟班長說一聲,門忽然開了,酒店的領班笑容滿面地走進來,先微微鞠了個躬:"打擾一下各位,我們酒店今天有個活動,由經理抽出一個出生時間,凡是符合這個時間的客人,我們有一份禮物送上。請問哪位客人是1986年7月3日中午出生的?”
一時間大家都交頭接耳起來。小麥這一班學生大部分是87年的生日,86年的沒幾個,班長站起來吆喝:"哎哎,有誰符合的嗎?”
小麥沒說話。其實領班一說完他就想到了,他們這些同學裡還真有個符合的條件的,就是魏炎。
班長大約記得這班上有幾個人是86年的,但都是哪一天生日他可實在記不清楚,就挨個問:"哎哎,你們這幾個86年的,有沒符合條件的?”
韓亮忽然笑着說:"我怎麼記得魏炎好像是7月份的生日?哎,是不是7月3號的?要是的話咱們也贏個禮品來點喜氣嘛。”
魏炎這時候才反應過來,抓了抓頭髮笑了:"我都忘了——我家總是過陰曆生日,我都忘了陽曆生日是哪天了。我是86年7月3號的生日,中午十一點左右生的。”
領班禮貌地微笑:"那真是恭喜您了,恰好符合,這是我們酒店送您的一份小禮物,請您收好。另外您這邊房間加送兩個果盤,祝各位今晚用餐愉快。”
魏炎接過領班遞來的包裝精美的小盒子,旁邊幾個同學嘻嘻哈哈湊上來:"來來,看看是什麼好東西。”
領班笑着說:"各位小心,這份禮物雖然不是什麼很貴重的東西,但比較容易碎。”
一個同學開玩笑:"別是送了個玻璃碗什麼的。”
大家都哈哈笑起來,小麥的注意力卻完全被房間外頭走過去的一個女服務員吸引住了,雖然穿着酒店的制服,但小麥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這姑娘就是那天他在診所碰見的那個!邵靖他們找了十幾天,一直都沒找到她,原來她在這邊酒店工作。
魏炎在拆禮物,小麥起身走了出去,走到門口他聽見背後的同學們在驚呼:"玉啊!翡翠!這麼綠啊!真的假的……”
玉?酒店送禮物會送塊玉?小麥腦子裡也不由得閃了一下,不過這會他已經沒時間回去看那禮品,那姑娘已經走到走廊拐角,他趕緊跟了上去。
走廊盡頭就是大堂,人聲鼎沸,那姑娘根本沒注意到小麥在身後,徑直走到點菜區,跟另一個女服務員站在一起。小麥假裝看菜走過去,只聽那個服務員說:"你幹嗎去了?又吃東西了?小心領班看見。”
女孩揉了揉胃部:"不知道怎麼回事,剛纔又餓了,頂不住了,去吃了兩個麪包。”
"你這兩天怎麼回事?怎麼老是喊餓?我看你吃飯吃得不少啊。”
"我也不知道,就是沒一會就餓了。每頓飯我都吃很多,比以前吃得多多了,還是很快就餓。”
"我說,是不是因爲你——那個?是不是沒打掉?我聽我媽說過,她懷我的時候就特能吃。”
"估計是沒打掉。"女孩一臉的煩躁,"什麼破藥,吃了肚子疼了一陣,我還當打下來了。根本屁用也沒有!”
"吃藥本來就不一定能打下來。我看你還是去做手術,亂吃藥,萬一出事怎麼辦?我聽說過有吃藥打胎,大出血的。”
"你以爲我不想去啊?大醫院做個人流有多貴啊,我錢還留着寄給我爸媽呢。上次伊伊不是給介紹了個診所?我去的那天倒黴透了,正趕上診所起火,不知道什麼東西炸了,我覺得地都震了,當時還以爲地震呢。後來看報紙說那診所電線老化什麼什麼的,嚇死我了。結果那診所也完了,我現在還沒找到便宜地方呢。”
"那讓你男朋友出一點啊。你別光圖便宜,我媽說女人打掉孩子跟生孩子一樣,都有危險的,你這樣亂吃藥,萬一出事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唄。讓他出錢,他哪裡有錢,家裡比我家還窮呢。哎,怎麼說了幾句話我又覺得餓了?”
"心理作用?哪有餓得這麼快的,你剛吃的東西到胃裡了沒有啊?”
"是啊,所以說奇怪嘛。不騙你,真的餓了。大概麪包不頂事,不行,我去後頭問問有沒有火燒煎餅什麼的,那個頂餓。”
"那你快點回來啊,一會領班來看見了,我又要捱罵了。”
"放心,我馬上就回來,幫我頂一會。”
小麥跟着那女孩往後走了幾步,一面摸出手機來給邵靖發了個短信:"我找到診所裡那個女孩啦,在嶗山這邊。”
邵靖立刻把電話打過來:"有沒有什麼怪異現象?”
小麥悄悄從側面打量女孩:"沒看出什麼怪異來。”
"我們馬上過去,你別靠她太近。”
"好——"小麥話還沒說完,忽然有人在後頭喊了一聲,"葉順順!"聲音挺嚴厲,女孩一下站住了。小麥回頭一瞧,原來是剛纔在他們房間送禮品的那個男領班,皺眉正往這邊走:"你又去哪?今天晚上你脫崗幾次了?幹什麼去了!”
領班一邊訓斥一邊往這裡走,就在他穿過大堂的時候,忽然之間他頭頂的吊燈閃動兩下,嘩啦一聲鏈條斷裂,整個水晶吊燈墜落下來,小麥眼睜睜地看着那吊燈掃過領班的頭,把他打倒在地。
大堂裡一片驚呼。領班倒在地上,鮮血直流,附近幾桌客人都嚇得大叫起來,大堂裡一下就亂了。有好心的客人掏出手機撥打120和110,也有些趁機悄悄不結帳就溜了。幾個女服務員過來看領班的傷,膽子小的已經嚇哭了。
120來得很快,萬幸吊燈只是一根吊鏈斷裂,另一根還起到了點作用,燈體沒有整個砸在領班頭上,領班半邊臉都血肉模糊,但好歹沒有被砸死。120把他擡上車開走了,110就開始調查事故原因。小麥被人羣擠在一邊,一羣同學都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他也不知道,只顧得上盯住那個叫"葉順順"的女孩——她們一羣服務員都站在一起,警察正在問話。
胳膊被人拽了一下,小麥一回頭,看見邵靖怒衝衝的:"怎麼回事?”
"吊燈掉下來,砸了一個人。”
"你傷到沒有?"邵靖一聽就急了,拖過小麥來上下檢查,要不是在大馬路上,可能就把他扒光了看了。
小麥把他手拉下去:"我沒事,我當時離得很遠呢。你看,那邊第三個就是診所裡那個女孩,我聽被砸倒的領班叫她葉順順。”
邵靖眯起眼睛看了一會:"似乎沒什麼事,身上也沒什麼鬼氣。”
小麥想起聽到的談話:"她好像還沒把孩子打掉。”
邵靖皺起了眉:"這倒有些麻煩,光看是看不出來胎兒的魂魄有沒有被換掉。”
"要不然我們找他談談?”
邵靖沉吟一下:"好,那咱們就等一會。對了,你那些同學呢?”
"不知道。我光顧着盯這個女孩了,他們大概都走了?"小麥一邊說一邊拿起手機看看,"哦,有未接電話,大概是班長打的,剛纔亂糟糟的我也沒聽見。"他把未接來電調出來一看,不吭聲了。因爲這號碼不是班長的,是魏炎的。
邵靖挑起一邊眉毛:"怎麼不回電話?”
小麥瞅他一眼,深覺這話裡帶着點意味深長,於是把手機又塞回褲兜裡:"不用回了。”
邵靖哼了一聲:"不是兩年沒見了麼?人家大概沒看見你什麼時候走的,正擔心你的安全,你怎麼好不回電話?”
小麥撓撓頭,覺得還是坦白從寬了的好:"嘿嘿,不是班長,是魏炎。”
"哦,是你那個胃炎啊。胃炎應該去醫院纔對,給你打什麼電話。”
小麥驚訝:"你居然——"也會說冷笑話?
邵靖表情略微有點不自然,把臉轉向一邊:"回,人家關心你,不回多不好。”
小麥把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好好打量了一番,直打量得邵靖惱羞成怒:"看什麼!”
小麥噗一聲笑出來,看看沒人注意,摟住他脖子:"不回!他愛關心誰關心誰去,反正我不回電話。”
邵靖臉色和緩了一點,沒說話,但伸手摟住小麥的腰,把他往陰影裡帶了帶。兩人靠在一塊看着警察勘查現場。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服務員裡有好幾個都累得蹲了下去。葉順順站在門邊上,開始還挺安靜,後來就開始左右地看,跟旁邊的人交頭接耳。小麥看見一個廚師從口袋裡掏了個什麼東西給她,看起來像塊三明治,她立刻就填進了嘴裡。
"她又吃!"小麥不知道女人懷孕是不是都這麼能吃,但葉順順根本還沒顯懷,那孩子才能幾個月,這麼能吃正常嗎?
邵靖在這一點上並不比他知道得多:"……大概,大概是……一個人吃兩個人的飯,可能,就是比較容易餓……”
"警察還沒問完啊?”
"差點砸死人,肯定要問仔細一點。”
"我覺得那個領班就是很倒黴,吊燈突然就掉下來了,幸虧只斷了一根鏈子,要是兩根都斷,他可能當場就被砸死了。”
兩人說着話,警察那邊終於問完了,一羣服務員都散了,葉順順第一個拔腿就跑進酒店,剛纔和她一菜的女服務員在後邊喊:"你幹嗎呀?不回宿舍嗎?”
葉順順一邊跑一邊回頭喊了一句:"餓死了,我先去找點吃的。”
小麥和邵靖面面相覷——又吃?這會,就算他們對孕婦沒啥常識,也覺得有點不對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