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進化

60、進化

60、進化

隆起來的那東西,是一個正在膨脹的蛹,對,是一個蛹,但是一個誰都沒見過的,其大無比的蛹。

不過如果只是大一些的話,小麥和邵靖早已經看麻木了,這蠱道走到最後,哪有個不大的東西呢?可是這個蛹不只是個頭大,還有奇怪的形狀和顏色,並且,它是正在裂開的,而裂縫裡,正有個東西在慢慢地拱出來,就像是石壁上雕刻的怪物正爬出來。這東西看起來像一隻蜘蛛,但是腹部細長,後面還有一條蠍子樣的尾巴,身上毛茸茸的,生有一節節環形的花紋,乍一看倒像只蜈蚣,然而最可怕的是這東西的頭部——那是一顆人頭,並且小麥認識那張臉,那是老大的臉。到這時候他才真正明白爲什麼女人不讓他吃有生命的東西,因爲在這條蠱道里,你吞噬的所有有生命的東西,最後都會成爲你的一部分,這種異變,任何生物都無法拒絕。

邵靖在那東西完全鑽出來之前先行動了。他直接就把那根蠍子的尾刺對着人頭戳過去。但是那人頭突然張開嘴——它的嘴竟然能咧到耳根,並且嘴裡長了兩排細碎而尖利的牙齒,死死咬住了尾刺頂端,同時第一對鐮刀一樣的足舉起來,準備給邵靖來兩下。

小麥掄着棍子衝上去,也對準那張臉捅過去。畢竟是人的嘴,就算長得再奇怪,也長不出兩張嘴來,怪物只能把準備用來對付邵靖的一對足分出來抵擋小麥。這東西還沒完全從蛹裡鑽出來,只有兩對足伸出殼外,一對用來支撐身體,另一對用來殺戮。小麥手裡的棍子被它輕輕那麼一擋,立刻留下了被鋸子鋸過一樣的痕跡,虎口被震得發麻,差點把棍子扔了。不過他這麼一攪和,人頭分心,沒有咬緊尾刺,被邵靖抽出武器對着怪物的眼睛又戳了過去。

怪物發出一種像是摩擦金屬的嘎吱聲,刺得人耳膜都難受,蛹的尾部突然裂開,一條灰白色的尾巴伸了出來,尖端不是一根鉤刺,而是一對鉗子,半空中彎下來緊緊鉗住了邵靖的武器,全力一甩,把邵靖也甩了起來,差點撞到石壁上。不過邵靖在半空中用腿盤在那根尾巴上,緊緊地貼着,一直滑到怪物的背部,一腳就跺在那顆人腦袋上。

也許是剛剛從蛹裡蛻變出來的緣故,怪物周身都還沒有硬化,那顆腦袋被邵靖一跺,頓時被跺得變了形,發出痛苦的號叫,把第一對足彎上來亂砍。邵靖跺了一腳就知道要立刻轉移陣地,不等那對足砍過來就從裂縫裡鑽進了蛹中。這一下那怪物有點不知所措了。要知道還未鑽出舊皮的蟲子身上的新皮都是柔軟皺縮的,這樣才能在鑽出舊皮之後伸展長大,之後慢慢硬化。現在蟲子鑽出來的部分尚未完全硬化,蛹裡頭的那部分就更不用說了,基本上完全沒有自我保護能力的。如果邵靖手裡有把匕首什麼的,就可以從容地在裡頭搞解剖了。

小麥眼看着邵靖消失在蛹裡,而那怪物開始更瘋狂地想往外鑽,整個蛹都震顫着,像要脹碎開來一樣,立刻趁機鑽到怪物身體下面,用棍子尖去捅怪物的胸部。怪物猛烈地掙扎着,突然之間,堅硬的蛹整個炸裂了開來,小麥被一塊炸飛的蛹殼直推出七八步遠,然後他就看見,怪物突然分成了幾個部分!

一隻怪物,突然變成了三隻怪物。頭和前兩對足是一部分,胸帶着兩對足是一部分,腹部拖着尾巴成爲第三部分,並且這三部分都是活着的。

小麥驚得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這三部分確實都在動,第一部分對他衝過來,第二部分轉過去堵截從蛹裡跳出來的邵靖,第三部分則揚起尾巴末端的那對鉗子,對着邵靖鉗下來。

小麥本能地把剛纔那塊蛹的碎片舉起來擋了一下,帶着頭的第一對足砍在蛹片上,把蛹片砍成了四塊,但小麥已經趁機從它下面鑽了過去,滾到它背後,趁它還沒轉身的時候用棍子從後頭狠狠紮了進去。他把吃奶的勁都使了出來,剛剛分離出來的部分還是柔嫩的,棍尖扎了進去,像扎進一個水囊。

"小心!"邵靖的聲音從背後傳過來,小麥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上後背,整個人都頂在棍子上。棍子帶尖的那一頭被這巨大的力量一撞,徹底插進了第一部分蟲軀裡,但另一頭也頂在小麥心口上,頂得小麥嗓子一甜,一股腥熱的東西從喉嚨裡衝上來,吐在自己胸前。

被棍子幾乎捅穿的蟲軀嘶叫着轉過來,小麥死死抓住棍子,讓自己拖在它後面。轉了這一下他纔看見,剛纔撞他的是中間那段蟲軀,堅硬的胸甲跟鐵板似的,衝過來的力道好比一輛車。而邵靖正死死拖在這段蟲軀後面,只是再怎麼拽,他也拽不住這東西。

長着頭的那一段發出痛苦而憤怒的嘶叫聲,那高高翹起的尾端就循着聲音把鉗子伸下來鉗小麥。幸虧這一段不長眼睛,而小麥又是拖在長頭的那一段後面,所以幾下都沒有鉗中。但是小麥覺得胸口疼得厲害,漸漸要支持不住了。

忽然間火光閃了一下,是邵靖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點燃了,揮舞着對有頭的一段衝過來。再怎麼長一張人臉,畢竟現在也是隻蟲子,見了火,還是要懼怕。不停地往後退,一邊嘶叫着指揮尾部來鉗邵靖。邵靖等的就是這個時候,他拿着火把一直等到那鉗子已經到了背後,才忽然一彎腰,向着第一段身子下頭鑽過去。

小麥看出了邵靖的意思,拼命地推着木棍不讓第一段身體再後退,結果不長眼睛的鉗子由於頭的恐懼鉗得太狠,剎不住車,正好鉗上了第一段身體。只聽清晰的咔嚓一聲,第一段身體的左邊一半被鉗碎了,頓時失去平衡摔在地上,差點把邵靖壓扁。

邵靖從蟲軀下頭爬出來,把小麥抱住:"你怎麼樣?”

小麥無力地放開了木棍,他現在才覺得自己已經虛脫了,胸口劇痛,幾乎不敢呼吸。他確實覺得自己大概是真要死在這裡了,但是還好,這樣一來,邵靖就能出去了吧?

栽倒在地的蟲軀發出垂死的嘶叫,中間那段蟲軀盲目地在它旁邊亂轉,似乎想再接起來,可是因爲插了一段棍子,它沒法湊上去。於是它退回去跟尾巴接在一起,小麥和邵靖眼睜睜地看着兩段蟲軀靠在一起,接觸處蠕動起來,像是一大窩螞蟻一樣,最後當它們靠在一起的時候,那蠕動的地方漸漸結成一體,把兩段蟲軀連了起來。

小麥看得一時連害怕都忘記了:"這是——這怎麼——"胸口疼得厲害,他說了幾個字就想咳嗽,只好停下。

邵靖把他扶到最邊上坐下:"這不是一隻蟲子,這是一羣蠱。”

"……不明白……"小麥說了三個字,終於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直到咳出血來。

邵靖沉默地看着他。他看見那段蟲軀撞上小麥,現在他心裡很明白,先是中毒,又是內傷,如果他們不能很快出去,小麥肯定是要死在這裡的。今天好像就是4月17號,小麥的25歲生日,難道他的壽命就只有這麼一點?他忽然放開小麥,轉身去對付那兩段結合在一起的蟲軀。除了這樣,他沒別的辦法發泄胸口堵住的那種感覺。

小麥靠着石壁坐着,看着邵靖點燃了地上的蟲蛻向那兩段蟲軀扔過去。甲殼質是比較容易燃燒的,幾乎是沾火就着。腦袋還栽在地上沒法掙扎起來,兩段沒有頭的軀體只能盲目地亂跑亂躲,同時揮動着步足和尾刺亂砍亂鉗。然而這些都阻止不了邵靖,他用蠍子的尾刺刺中了蟲軀的腹部,毒液注入蟲軀,那兩段東西開始痛苦地**,試圖再分化成兩段。但是邵靖把坑裡所有的蟲蛻都集中起來,幾乎把那兩段東西埋了起來,然後點火。黑煙直冒,蛋白質燃燒的氣味充滿了整個石室,火光照亮了邵靖殺氣騰騰的臉。

火燃燒着,蟲軀很快化爲了灰燼。邵靖提着蠍子的尾刺走回到還臉朝下趴着的蟲頭那裡,毫不猶豫地把尾刺紮了進去。腦袋發出聲嘶力竭的叫喚,但是邵靖不停手地扎,蠍尾刺折斷了,他用棍子繼續,直到把那段蟲軀扎爛了才住手,飛起一腳把腦袋踹進了火堆裡。最後一聲嘶叫被火焰的嗶撲聲淹沒,邵靖沉默地看了一會,扔掉棍子走回小麥身邊。

小麥用衣服捂着鼻子:"這味真難聞……"幸虧頭頂上的山體有幾道裂縫,不然會嗆死人的。

邵靖抱着他,低聲說:"我忘了,光想着燒了最乾淨,不然我怕這些東西還會緩過來。”

小麥覺得坐在地上很不舒服。開始的時候有蟲蛻墊着,現在蟲蛻都被邵靖收集去燒掉了,他忽然覺得屁股底下硌得厲害,伸手摸了摸,發現有一道很長的裂縫:"這裡有個縫。”

邵靖低頭看看,發現地上不止一道縫隙,而是由中心的一個圓和四周的放射狀裂縫組成一個太陽般的形象,並且這個太陽中心的圓不是跟旁邊的石壁一樣質地,倒像是某種金屬,看起來好像是"盆子"底下的一個補丁。

"這會不會就是石室的出口?"邵靖一下來了精神,趴在地上開始研究。只是無論他怎麼按怎麼撬,那金屬板就是一動不動。邵靖又站起身在石壁上研究,但是石壁光滑無比,而且完全是一體的,沒有任何機關。他又去研究那些浮雕,甚至試着用蛛絲繩子去拽,然而事實證明那只是浮雕而已,也並不是機關。

小麥看着他到處折騰,終於忍不住說:"你別弄了,出不去的。”

邵靖並不氣餒:"一定有辦法,否則怎麼會有人知道石室的存在?”

小麥遲疑了一下,終於說:"其實這個機關是能打開的。”

"你知道怎麼打開?”

小麥慢慢點了點頭。邵靖詫異了:"你知道?那還看着我折騰?快說!怎麼打開?”

小麥苦笑了一下:"這個石室,其實就是煉蠱的地方,你知道的,煉蠱是把好多毒蟲放到一個容器裡,直到死剩最後一個纔算成功,所以……”

不用他多說,邵靖已經明白了:"你聽誰說的?”

"那個女人說的。”

"胡說!"邵靖言簡意賅,"她進來過?”

"還用她進來嗎?看這一路上這些蟲子——"小麥苦笑一下,"我們不用否認了。當時她就跟我說過,這條路上,只能有一個生命出去。”

邵靖眉頭一皺:"胡說!煉蠱是人爲的,這裡哪有人在?誰會知道現在這坑裡是幾個生命?別聽她胡說,她自己也沒進來過,只是道聽途說,不足爲信。”

小麥看着他繼續忙活,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這會他覺得身上開始發冷,顯然是又燒起來了。邵靖雖然還不放棄,可是他自己已經覺得支持不住了。

邵靖折騰了半天仍舊沒找到打開機關的辦法,回頭一看小麥已經蜷在地面上,嚇了一跳:"你怎麼了?”

小麥身上滾燙,卻一陣陣地覺得冷,低聲說:"你別忙活了,我支撐不了多久了,等我死了,機關自然會打開……”

邵靖打斷他的話:"別胡說!"可是這話說得有點沒底氣,石室的機關能不能打開不說,可是小麥確實支持不了很久了……

光線暗淡下來,石室外面傳來隱隱的雷聲,有雨水從上面滴下來,外面下雨了。不過邵靖已經無心去關注這些,小麥的體溫迅速地上升,一陣陣地發抖。他們的衣服幾乎等於是沒有了,邵靖抱着他,用自己的體溫給他取暖,可是他抱得緊一點,小麥就咳嗽得厲害,顯然肺也傷到了。

邵靖第一次覺得無能爲力的絕望。這種感覺,只有上一世沈墨白自剜雙眼死去的時候他才曾經體會過,現在,這種感覺又來了。

小麥昏昏沉沉地躺在邵靖懷裡。邵靖的衣服是已經燒了,他的衣服則破得跟沒有一個樣,兩人肌膚緊貼,彼此傳遞着體溫。小麥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分成了兩個,一個在忍受着外冷內熱的煎熬,另一個卻在享受着有愛人在身邊相擁的感覺。他迷迷糊糊地說:"等機關開了,你記得把我也帶出去啊,這個地方太討厭了,我不想跟些蟲子在一塊啊……”

邵靖沒立即說話,直到小麥昏睡過去,他才慢慢地說:"你出不去,我也不會出去的,不管怎麼說,我都跟你在一塊兒。”

夜更深。邵靖抱着小麥蜷縮在一塊雨水滴不到的地方,都閉上了眼睛。因爲山壁的阻隔,他們不知道外面是什麼樣子:暴雨傾盆,閃電在天空中不斷地劃過,擊打在樹上便引起熊熊火焰,擊打在山壁上的,會將那一小片山壁熔化,形成一塊黑色的晶體。

小麥在高燒之中,邵靖也是筋疲力盡,誰也沒看見,有兩個小小的亮點不知從哪裡飛了出來,在石室裡盤旋。閃電不停地擊打着山壁,這一大塊磁石裡的磁場在發生微妙的改變。人感覺不到,昆蟲卻非常喜歡。但是,還缺點什麼。兩個亮點降低下來,那裡有兩個發熱的物體,還有一種特別的氣味,這種氣味,它們以前是熟悉的,那是鮮血的氣息,人的血。

邵靖和小麥緊貼在一起。激烈的戰鬥之中他胸口的傷疤又扯開了一次,現在也沒人管了,還在微微地滲血。小麥的臉就貼在他胸口上,昏睡之中還不時地咳嗽,有血從脣角流下來,跟邵靖的血混在一起。兩個亮點就落在那血漬上,靜止不動了。

電閃雷鳴。小麥和邵靖仍舊在昏睡中。邵靖隱約覺得皮膚下面那種刺癢的感覺加重了,頭也有點疼,但極度的疲勞讓他沒醒過來。不過就算醒了,他們也不知道,在雷電的轟擊之下,石室裡的磁場在漸漸地變化,而石室下面,一根金屬的橫樑也隨着磁場的變化慢慢地轉換着方向。

兩個亮點再次飛起來,在石室中盤旋。這石室裡隱藏着人類所不能瞭解的秘密,那些爭先恐後擠進來的毒蟲,其實都用某種方式把自己保存了下來。你以爲被吞噬掉就沒有了?錯了,被吞噬掉的只是軀殼,精華則留在吞噬它的同類體內,再被別的同類吞噬,永遠傳遞下去,直到來到這個石室。並不是一定要吞噬掉同類才能進化,更重要的是吸收那些精華。不過蠱之所以成爲蠱,是因爲它們跟人類結合了,沒有人,自然也就沒有蠱,所以這些闖到石室裡來的毒蟲都不能變成蠱,因爲它們缺乏一個主要條件——人。而現在,一切條件都符合要求,這個劇烈改變的磁場正是最合適的地方,還有下面那兩個人。

兩個亮點像流星一樣衝進下面那兩個熟睡的身體,同時,金屬橫樑終於旋轉到位,金屬摩擦的吱嘎聲響起來,太陽圖形中間的金屬板,慢慢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