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舅父,請再裸絞我一次
此話一出,劉據已經大概猜到了詔書中的主要內容。
不過他還是將詔書接了過來,親自驗證心中的猜測。
只見這道詔書篇幅還挺長,前面有一半的內容是劉徹在批評他,呵斥他不該以身入局親自涉險,倘若出了岔子便不是他一個人的事了,而是直接關乎着大漢和劉徹的臉面。
到了詔書中段的時候,又相對剋制的略微誇讚了一下他這次的表現。
這也算是打了一巴掌之後,又給了一個糖豆吧。
緊接着話鋒一轉,劉徹就開始教他做事了。
劉徹的意思是,劉據這次把匈奴打殘了、打服了,就可以收手了,最終目的是逼迫匈奴正式向大漢臣服,然後像對待其他的附屬國一樣,進駐官員、設立使館、發放印綬,一條龍下去加強對匈奴的掌控即可。
同時還警告劉據不能像此前在樓蘭一樣擅自殺降,尤其不能殺了匈奴單于,否則可能影響大漢對匈奴的長治久安。
總之,劉徹對於匈奴,有一套自己的計劃。
不允許劉據胡作非爲壞了他的計劃。
甚至還在詔書的末尾隱晦承諾,如果劉據這次乖乖聽話的話,等回京覆命時,便有極大的可能復立太子……
這就是在畫餅了吧?
看過這道詔書之後,劉據擡頭看向了略微有些尷尬的趙謙,咧嘴笑了起來:
“我父皇說晚了,也是難爲你了,還真沒必要再宣詔。”
因爲匈奴單于派使者來表示願意向大漢臣服的時候,劉據不但沒有答應下來,還騙了匈奴十萬只羊,接着繼續發兵作圍城之勢,逼得匈奴投降臣服不成,如今已經放棄龍城舉族向西逃竄。
就算如此,劉據也還是派了兩萬多精銳騎兵在後面穿插追殺……
這是壓根就不給匈奴人一丁點投降臣服的機會。
並且在追殺的過程中,匈奴人只會與大漢結怨更深,就算最後被追殺的無路可逃,不得不再次懇求歸順,只怕今後也很難長治久安。
“不知殿下如今作何打算?”
趙謙躬身詢問。
他前來傳詔,自然就得回去覆命,如果最終是這麼個結果,就算沒有他的責任,也難保不會受到遷怒。
何況劉據送過他“土特產”,也算是對他有恩。
他也不希望劉據因此受到天子責罰。
不過他並不知道,劉據那所謂的“說晚了”,只是一種託詞罷了,哪怕劉徹的詔書早早到來,也照樣改變不了這件事的結果。
“如今匈奴已對我恨之入骨,倘若我此刻再派出使者前去招降,只怕匈奴非但不信,亦有可能令使者身陷險境……”
劉據蹙起眉頭作爲難狀,
“此事要怪還是隻能怪此處距離長安太過遙遠,通信多有不便,如今形成了這樣的局面,恐怕也只能將錯就錯,若半途而廢恐怕結果更加不及我父皇的預期。”
“殿下說的是,下官知道回去之後如何向陛下覆命了。”
趙謙也只好順勢應道。
畢竟劉據已經給了找了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想來就算劉徹對此不滿,也無法因這種不可抗因素大動干戈。
劉據點了點頭,接着又問:
“對了,這回我父皇就只命你傳來這麼一道詔書麼?”
“還有一道是給大將軍的。”
趙謙躬身老實答道。
“既然如此,如果不是密詔的話,我與你一同去見大將軍,瞧瞧我父皇有何旨意。”
劉據笑道。
於是二人一同結伴前往衛青的住處。
如今進了匈奴新龍城,漢軍自然住進了烏維單于的王庭,居住環境與之前的大營相比自是好了許多。
不過衛青的身體狀況也越來越差了。
當劉據與趙謙一前一後進入衛青住處的時候,衛青正靠在胡牀上歇息。
他的臉龐更加消瘦蠟黃,精神狀態也越發糟糕,吃不下飯不說,有時腹部還會整夜整夜的疼痛,連個安穩覺也睡不了。
劉據已經查看過他的狀況,如今他的腹部已經腫脹起來,應該是出現了腹水……
這情況劉據是真的無能爲力,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生命從衛青的身體中流逝。
“據兒,趙使者……”
見劉據和趙謙到來,衛青正強撐着打起精神起身接旨。
剛纔親兵已經進來通報過劉據與趙謙的來意,很清楚他們是來幹什麼的。
“舅父,還是躺着吧,趙使者又不是外人,何況你也情有可原。”
劉據連忙上前將衛青扶住。
趙謙則是一臉疑惑與惶恐,也連忙問道:
“大將軍這是怎麼了?”
上回他見到衛青的時候,還是在樓蘭。
那時衛青雖然已經出現了黃疸的症狀,但無論是面色還是精神都比現在強了不少,也絕沒有這般枯瘦。
問完之後,趙謙又覺得不該以他的身份,不該問的太細,接着又道:
“大將軍不必在意那些繁文縟節,何況這次陛下給大將軍的詔書,亦不是什麼命令,下官如此宣讀即可。”
“就是就是,你就直接說吧,我父皇有何旨意?”
劉據也是順勢說道。
“我長話短說,陛下要求大將軍於狼居胥山祭天,在姑衍山祭地,還要大將軍親自前往北海,讓大將軍一定要在北海撒一泡又臊又黃的尿。”
趙謙果斷將詔書精煉過後說了出來,
“另外,陛下命令司馬遷全程跟隨,將大將軍所有的壯舉一一記錄下來,以便日後記入史書,用語不必擔心有僭越之嫌。”
“詔書中就是這些內容,沒旁的要緊事。”
“這……”
劉據聞言亦對劉徹有了新的看法。
這就是父子之間的心有靈犀麼?
不久之前他才向衛青表明心意,要揹着他封狼居胥,飲馬北海。
如今劉徹送來的詔書中,也要讓衛青做同樣的事情,簡直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
尤其他這詔書的用語缺少了許多正式,更多的是友人之間的粗鄙通俗,聽起來反倒更加真情流露……看得出來,劉徹絕非將衛青當做了家奴。
事到如今,就算是劉據也不得不承認,此前他的確對劉徹有些誤解。
他始終覺得,劉徹就是一臺純粹的政治機器,有時他要的根本不是能臣,而是聽話的家奴。
但這一次,劉徹的表現,無疑比劉據所想的更加真摯。
與此同時。
“……”
衛青卻已陷入了沉默,久久不語過後,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已悄然溼潤,緊緊抓住劉據的手道,
“據兒,你看到了麼……這纔是你的父皇,這纔是舅父忠心的陛下。”
“他心中並非沒有情義,只是將這一面藏了起來。”
“身爲天子,有些事情他必須去做,必須將自己藏起來,待有一日你繼位大統時,自然就會明白。”
“所以任何時候,你都不可記恨你父皇。”
“你們父子和睦,纔是大漢之福。”
時至此刻,衛青還在規勸劉據。
儘管劉據說過,他絕對不會與劉徹爲敵,更不會做出擁兵自重的叛亂之事,但卻並未消除衛青的擔心。
畢竟就算劉據堅持不與劉徹爲敵,那麼劉徹呢?
當他的皇權受到威脅的時候,他便會是那個鐵血無情的天子。
他擔心的是,隨着劉據在西域所做的事越來越超出劉徹的控制,就算劉據始終承認皇子與漢臣的身份,但卻不能保證劉徹會不會一步一步的逼迫他,將他逼入絕境,不得不爲了自保而與劉徹爲敵。
他太瞭解劉徹了。
若非他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若非他陽壽已盡,劉徹便永遠是那個無法接受他“功高蓋主”的天子。
也就是劉據無法聽到衛青的心聲。
否則他一定會爲衛青的洞察與判斷感慨,他簡直就是個大預言家。
他的心聲,已經預言出了歷史上的巫蠱之禍,劉據真的是被劉徹逼到沒有了退路,不得不起兵抗爭的……
不過即使衛青不說,這個道理劉據也一早就知道,成爲滿級人類之後就更清楚了。
於是劉據點了點頭:
“放心吧舅父,我能一舉消除匈奴隱患,便亦可處理好與我父皇的關係,絕不會讓事態向你擔心的方向發展。”
“你的確……成長了。”
衛青吸了口氣,聲音沙啞的道。
“舅父,既然我父皇與我有如此默契,如今追擊匈奴的事又有趙破奴操持,那麼事不宜遲,我們即刻奉旨行事吧?”
劉據又道,眼見衛青還想說些什麼,他已經一彎腰將衛青扶上了自己後背,
“什麼都不用管,什麼都不用說,如今沒有比讓舅父奉旨更重要的事,一切有我。”
說完,他又回過身去瞟了一旁的郭振一眼:
“郭振,還愣着做什麼,去把司馬遷叫來,告訴他來活了,我父皇點名讓他撰史,對不對得起史官世家的身份,就看他這次的表現。”
結果這一瞟卻纔發現,郭振這個沒出息貨正在偷偷抹眼淚。
聽到劉據的話,才甕聲甕氣的回了一聲“諾”,而後趕忙別過臉去像是逃跑一般前去招呼司馬遷。
“……”
此時此刻,饒是趙謙再愚鈍,也看出了一些端倪。
儘管劉據始終面色如常,開口還有說有笑,儘管衛青也未表現出太多的傷感,但他的鼻腔就是不爭氣的發酸。
孃的,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蒼天爲何淨揀着大漢棟樑來收,霍去病年紀輕輕就……如今衛青也尚且不到五十,實在令人心意難平。
……
祭天祭地的流程,就算旁人不懂,司馬遷這個史官卻不能不懂。
哪怕歷史上劉徹封禪大典,亦是司馬遷的父親司馬談作爲主官操持,可惜司馬談最終卻因身患疾病錯過了封禪大典,以至於鬱鬱而終。
而司馬遷在這方面自然也有些造詣。
所以狼居胥山祭天,姑衍山祭地的事情,便全部交給了司馬遷統籌。
劉據這些天也不再關注戰事,其實現在由趙破奴統領兩萬騎兵追殺匈奴,還有許多“狩獵支隊”策應,早已形同痛打落水狗,膽寒的匈奴人疲於奔命,根本組織不起有力的反擊,也的確不需要他過分關注與微操。
他現在唯一的事情,就是送衛青走好最後一程。
他默默的踐行着自己的諾言,親自揹着衛青登上了狼居胥山,又登上了姑衍山,攙着衛青舉行了祭天祭地儀式。
在這個過程中,他不止一次想起自己剛穿越不久時,被衛青一個飛撲上來裸絞的畫面。
成爲滿級人類之後。
衛青身上那猶如實質的煞氣,已經很難給他帶來定點震懾。
就算衛青身子骨最硬朗的時候,也不可能輕易將他裸絞,甚至可能還會反過來讓衛青自己陷入被動。
但劉據是打心眼兒裡想對衛青說上一句:
“舅父,請再裸絞我一次。”
於是半月後。
劉據扶着衛青立於北海之畔。
這裡的風比狼居胥山更烈,其中夾雜的寒意也更甚。
衛青的身上裹着一件羊皮大氅,裡面堅持穿着他那身金銀飾虎面玄鐵甲,望着在大風中波濤洶涌的北海,胸中似乎正有什麼積壓已久東西緩緩散開。
“據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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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愈加虛弱,但沙啞的嗓音中卻依舊可以聽出一絲鏗鏘,
“這泡尿……讓舅父自己來撒。”
“這……”
劉據很想答應衛青,可是他不知自己該不該鬆開攙着衛青的手,現在的他,真的已經站不住了。
哪怕是天朝歷史上最偉大的名將之一,也終歸還是敵不過病魔。
“拿本將軍的槍來!”
衛青艱難的回頭看向自己那眼淚幾乎奪眶而出的親兵,嚴厲的目光令其始終將淚水噙在眼中,不敢輕易落下。
“諾……”
親兵的聲音還是無法自持的帶了些許哭腔,顫抖着身子將衛青的鐵槍送上。
衛青一把抓過,不知怎的竟爆發出瞭如今不該有的力氣,“篤”的一聲將鐵槍深深插入地中,隨後輕輕推開了劉據的手,竟靠着杵在地上的鐵槍站直了身子。
“呵……呵呵……”
衛青暢快的笑了起來,慢慢的卸去腿甲,緩緩的解開腰繩,
“這泡尿,乃翁憋了數十年,安有不親自來撒的道理……據兒,來,並肩撒,頂着風撒,你這年紀可不能尿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