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趙破奴等人聞言紛紛欲言又止。
如今劉徹推行的是由董仲舒二次釋義的公羊春秋之“大一統”,無論武將還是朝臣自然都能說出個大概來。
不過這畢竟劉徹的國策,如今忽然由劉據提問。
八成還是一道答對無獎,答錯卻有可能爲自己引來一些麻煩的問題,官場經驗告訴他們,此事最好不要亂說,等待劉據釋義便是。
劉據自然也知道他們的心思,只是微微一笑,繼續說道:
“總結起來就四個字,正是‘春王正月’。”
“王者受命,制正月以統天下,令萬物無不一一皆奉之以爲始,爲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海內爲郡縣,法令由一統,六合同風,九州共貫,是爲大一統。”
“這種假大空的話你們應該不止一次聽過,甚至有人已經倒背如流,還有不同的個人理解。”
“……”
聽到這話,趙破奴等人面面相覷,更加不敢接茬。
公開場合將天子對“大一統”的釋義與國策說成是“假大空”,普天之下恐怕也就只有劉據一人了吧?
反正他們絕對不敢,這種話萬一傳入天子耳中,對於他們來說必是萬劫不復。
劉據則自顧自的又道:
“其實我提出這個問題,並非考問你們,也不是爲了討論大一統的釋義,不過是藉此機會向你們進一步闡述我父皇爲實現大一統而制定的深層方略罷了。”
“天子的深層方略?”
趙破奴等人頓時來了精神。
正所謂聖心難測,尤其是這一朝,懂得順應聖心的人,皆可受到天子的寵幸與重用,成爲權傾朝野的重臣。
建功是一回事。
建了功是否能夠立業,也要看這功勞是否建到了天子的心坎裡,否則便是無用之功,就算天子未曾當面否認功績,最終能夠得到什麼樣的封賞亦還是要看天子的心思。
而雖然劉據現在已經被廢,但此前好歹是天子悉心培養的太子,極有可能與他談論過一些內心的想法和這所謂的深層方略,聽聽自然沒有壞處。
至於劉據是不是胡說。
在座衆人也都不是傻子,自會有所判斷,並非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其實我父皇爲實現大一統制定的深層方略,尤其是針對西域的方略,總結下來也只有五個字:都瘠薄兄弟。”
劉據也並未賣關子,極爲直白的說道。
“?”
趙破奴等人聞言再次愣住,面面相覷。
“瘠薄”二字他們同樣聞所未聞,無法理解其中的含義,一時間竟沒聽懂。
“或者也可以說是四個字:都是兄弟。”
劉據繼續說道,
“王將軍曾作爲大漢使者出使西域,我大漢使團出使西域,往往攜帶重禮沿途附送,以求與這些國家交善,體現大漢的富碩,宣揚大漢之國威,傳播大漢之文明。”
“雖然目前來看效果不佳,西域小國依舊畏懼匈奴,對大漢使團也越發無禮,這纔有了今日的征伐。”
“但王將軍應該不能否認,我父皇依舊對這些小國帶有懷柔之心,此次征伐是爲了征服西域小國,以此恩威並施感化他們,而並非屠戮他們。”
“這便是我父皇這種深層方略的體現。”
“因爲我父皇要的是大一統,而沒有人的統治將毫無意義,不知諸位是否認同?”
“……”
趙破奴等人聞言紛紛點頭,很難不認同這種說法。
出征之前他們就知道,這一戰是大漢在西域的首次立威之戰,立威自然是需要有觀衆看的,否則立威二字就不成立。
如此看來,劉據這番說辭,可能還真是劉徹的內心想法?
那麼趙破奴等人不禁要考慮一個問題:
劉徹前腳廢了劉據,後腳便將他派來西域……正如此前前腳扒了趙破奴、公孫賀、韓說等人的爵位,後腳就命他們戴罪立功。
所以劉據此行會不會也是戴罪立功,甚至帶了劉徹的秘密任務?
雖然劉據從頭到尾都沒這麼說過,但現在所說的每一個字卻又令他們不能不這麼去想。
何況如今劉據一口一個“我父皇”,張口閉口都是奉父命前來公幹的語氣,而這一路上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怨恨與不甘,更多的反倒是從容與自信。
這越發讓他們懷疑劉據這回被廢和出征是不是連戴罪立功都不算,而是父子二人聯合起來唱的一出雙簧,爲的只是堵住朝臣對江充之死的置喙,讓劉據出來避風頭的同時,順便推進自己的偉業?
至少在劉徹下令立新太子之前,還不能排除這種可能……
直至此刻。
趙破奴終於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了一個眼中問題:
他雖然在此戰中拜了匈河將軍,是三軍主帥,但現在,他似乎正在被失去主導戰事的權力……不,而是已經失去了主導戰事的權力!
因爲劉據一直在隱晦的透露一箇中心思想,他此行代表的是天子的意志!
而他身爲天子的臣子,如何敢違背天子的意志?
就算賭他都不敢賭。
因爲一旦賭輸了,他必將萬劫不復,更別說什麼戴罪立功了。
甚至他都不敢上疏詢問天子,天知道天子究竟報了什麼心思,一不小心便會弄巧成拙……除非劉據的舉措出現了什麼重大問題,才能隱晦的上疏試探一番。
趙破奴都已經產生了這樣的想法,其他人自然也都差不多,此刻不得不重新審視劉據此次隨軍出征的意義與身份。
而這也正是劉據的目的。
雖然看似剛纔他只是在闡述“大一統”,但卻利用劉徹此前幾十年在朝堂上表現出的獨斷專權和謎語人本質,同時將劉徹和在座的所有人都算計在了其中,令他們的心態發生了預料之中的微妙變化。
他們懾於劉徹的淫威不敢直問,那麼他已便立於不敗之地。
自此他在這支軍隊中,便以最和平的方式實現了“上不制於天,下不制於地,中不制於人”,做到一人之兵,天下皆驚!
不過同時。
劉據這番話也並非只有這一個目的,他看過衆人此刻的微表情,心中已經有數,嘴上卻又道:
“因此爲了貫徹我父皇的深層方略,出征之前,我必須與諸位提前約法兩個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