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江月昭看到相州李府臺走進來的時候,她的心是平靜的。
連日來容毓飛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雖然她面上堅強,仍然調動人手搜找,繼續四處打探消息。但是內心裡有一個聲音告訴她:這麼多天都找不見,不管出於哪種原因,容毓飛已經是凶多吉少了。
她的心如同那竈膛裡的柴火,人家做罷了飯,圍坐在一起吃喝品評,她卻在黯然熄滅冷卻。
她靜靜地看着歡媽媽與李府臺周旋,內心卻在想:抓了我吧,送我回京,讓我見見我的寶貝兒子,見見這一世那對疼愛我的父母,然後是砍頭還是喝毒酒,都隨他們去吧。若真是我此命該絕,到了地府之中,我一定請求去見冥王,好歹我與他也算是有一面之緣,替崔天民求個情應該是可以的。再就是問一下冥王,容毓飛身在何方,是否已經投胎轉世,可不可以讓自己追隨過去…
她木然地站在那裡,滿腦子的胡思亂想,一旁的歡媽媽卻急得額頭冒汗。要是江月昭在她這裡出了事,她可怎麼向大老闆交待喲!尤其那位新任老闆娘,想一想就讓她汗毛倒豎!
“李大人,你我好歹也算有些舊情,阿歡這麼多年也不曾求過李大人什麼事。如今只求李大人能賣阿歡一個人情,放過我們孫小姐吧,就當您不知道她在這裡,我一定將孫小姐藏嚴實了,絕對不會給李大人找麻煩。”歡媽媽滿臉堆笑,懇切地求道。
“阿歡。”李府臺板着一張四方臉,對歡媽媽說道:“今日若不是本官念及舊日情誼,也不會讓屬下在門外候着,我親自來跟你說這件事。這位夫人是殺害公主的欽命要犯,況且已經有人看到她匿於此處了。如若本官今日放過她。那本官就不光是向你賣人情了,而是在向你賣命啊!只要這位夫人肯配合。乖乖地跟我走,我保證不追究歡媽媽窩藏欽犯的罪責。好好押送這位夫人上京,絕不爲難她!”
“李大人,您這可是要了我地老命了,若是我們孫小姐…”歡媽媽滿臉的笑意由媚轉苦,仍在做着無謂的努力。
“歡媽媽。”一直靜默的江月昭突然出聲說道,“不必爲難李大人了,欽犯出現在他的轄界之內,如果他知情不舉,按律當與我同罪地。我跟李大人走。”
李府臺一聽江月昭這樣說,趕緊讚許地點頭道:“夫人果然深明大義,肯體諒本官地難處。”
歡媽媽聽江月昭這樣說,一時之間沒了主意,茫然地看了她一會兒。方纔說道:“那要不要去…”
“不要!”江月昭斬釘截鐵地回道。“在我相公的下落沒有明確之前,不要拿我地事去打擾爺爺和婆婆。此去京城路途遙遠。少說也得走上半個月,我的事先不急。”
歡媽媽會意地點點頭,眼巴巴地看着江月昭隨着李府臺出了燕春樓,往府衙方向去了。
那李府臺隱約知道一些江月昭地身份背景,曉得此人不可在相州久留,唯恐夜長夢多。於是第二日便派了兩名衙役並三名捕頭,押解江月昭上京了。
因爲有歡媽媽的打點,也因爲江月昭身份特殊,李府臺倒真沒拿江月昭當犯人押送。
歡媽媽出錢僱了一輛馬車,兩名衙役坐在車上,三名捕頭騎在馬上,車上還配了一個燕春樓的小丫頭,一行人看起來象是送哪家小姐串親戚一樣。
“我們這可是跟容夫人沾光了呢,”路上,一位年紀較長的衙役說道,“老丁我在府臺衙門當了一輩子的差,押送犯人地差事也領過不少,象今次這般舒適的差事,我還是頭遭遇上。這倒不象是辦差押人,說是遊山玩水還差不離兒。”
他身邊那位年輕的衙役笑了一下,深以爲然的樣子。
馬上的一位捕頭黑着臉看向老丁,鄙夷地說道:“老丁不要高興地太早,等你有命到了京城,將這趟差事安然交割,回頭再興奮也不遲。”
馬車裡的江月昭聽了,心知這捕頭臨行前應該是得了李府臺的特別囑咐,所以才這樣說。她伸手掀開車簾子,對外面的幾位說道:“幾位大哥放心,我既說了肯隨你們回京,就不會中途變卦。不會讓你們交不上差的。”
“你看你看,夫人都這樣說了,就斷然不會有事了,馬捕頭你太過小心了。”老丁仍是一副樂觀心寬地樣子。
那馬捕頭回頭看了一眼江月昭,衝老丁哼了一聲,便不說話了。
一路平安無事,行至第六日傍晚,前方就是南北方地分界地穆州城了。
江月昭一行人來到城下,便覺出異樣來---城門附近人流稀疏,所有守城官兵一律在兵服之外罩一件縞素馬甲,槍頭刀把上的紅纓頭都摘了下來,繫上了白布條兒。官兵們則是神情肅穆,不苟言笑。
江月昭見此情形,只覺得心臟“突突”地蹦跳起來。
老丁上前一打聽,果不其然!明德皇帝駕崩了!這位把持着大月朝萬里錦繡江山三十幾年,延續了大月朝又一朝開明盛世地一代英主,終於沒能抵過痹症對其龍體的侵蝕,於昨日在寢宮裡薨了!
國喪七日內,禁止押解罪人入京。江月昭一行人便在穆州城的驛館內滯留了下來。
明德皇帝駕鶴了,朱爾衡就要登基爲帝了!
江月昭坐在驛館內的一張茶桌旁,想象着朱爾衡那修長的身形穿上大紅龍袍,溫潤的面龐隱藏在隨風而蕩的冕旒之後,威嚴地立於高高地丹墀之上。階下文武百官向着他叩伏膜拜,山呼萬歲---想來那場景一定非常壯觀。
江月昭雖然無法親臨那種場合,但是有個做皇帝的朋友,應該會是一件好事吧?她隱隱感覺到,不管回京後如何處置。自己的這條性命應該是保住了。
七日一過。衙役和捕頭便打點車馬,準備繼續趕路了。
剛出了驛館的大門。迎面呼拉拉奔來一羣人,領頭一位青色官袍的人見衙役趕着馬車欲走。翻身下馬,急急地攔在車前,跪地便拜:“下官穆州知府鄭應同恭迎淑德夫人!”
相州府地幾位押解差人都愣在那裡,不知該如何反應,心想:就算是新帝登基。新朝新氣象,也不至於變得這麼快吧?昨兒還是罪婦一名,就算是要赦,也得等到回京重審後再發落吧?
他們不明所以,馬車裡地江月昭心裡清楚得很。她掀開車簾下了馬車,走到鄭應同面前虛扶一把:“府臺大人請起。”然後就等着鄭應同宣佈聖旨了。
那鄭應同站起來,躬身立於江月昭面前,肅敬地說道:“今晨下官接到皇上聖旨,淑德夫人一案經大理寺重審。查內有冤情。淑德夫人爲奸人所構陷,實屬冤枉。即日起復封號淑德夫人。恭迎回京。”
江月昭聽了鄭應同的話,心中涌起一陣溫暖。朱爾衡尚在服喪期間,又加上新帝登基,朝勢未穩,必是有諸多國事要忙。可他卻在第一時間想到了含冤浪跡在外地她,這份心意足以讓江月昭銘感五內。
可以想見大理寺的官員們在接到重審此案地旨意後,必是揣度着新帝的心思,隨便找個由頭即時翻了案。所謂的奸人構陷,估計頂缸的那位應該是錢沐恩吧。
那位鄭府臺說完剛纔那番話,見江月昭若有所思的樣子,他心中開始不安起來:“哦…這幾日國喪期間,下官諸事纏身,也未察覺淑德夫人在穆州城內,未能及時探望,還請夫人見諒。”
江月昭聽了他地話,笑着說道:“府臺大人客氣了。聖旨未到,我就是一名罪婦,讓府臺大人親自探望一位罪婦,似乎也不太合適呢。”
鄭應同聽她這樣說,臉上的神色輕鬆下來,恭敬地說道:“謝謝夫人體諒。本來難得夫人親臨穆州一次,應該留您在府中盤恆休整幾日。怎奈聖旨難違,皇上旨意中說明要淑德夫人速速回京,下官也不好強留。下官已經爲夫人備下車輦,一路上自有各州官府照應。如果夫人沒有異議,下官這就送夫人出城。”
江月昭往他身後瞧去,果然有一輛寬大豪華的馬車,車旁還站着幾位侍候的僕從。雖然江月昭不太明白大月朝的禮法,但是瞧那馬車的氣派,應該是鄭應同按照二品誥命的規制預備下的。
她站在那裡想了想,在回相州與回東州之間猶疑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先回東州。畢竟容毓飛失蹤對容家來說是天塌的大事,自己既然可以回家了,總應該回去將此事向老太君和容尚天交待清楚,與長輩商議着處理纔是妥貼之策。
於是她轉身,對相州府地幾位衙差交待道:“煩請幾位大哥回去後給歡媽媽傳個話,也好讓她放心。就說我地話,她那邊若有什麼消息,速速往京城容府中送信。”
她剛要轉身,又想起一樣來,接着說道:“對了,還有一樣,回去後向你們李大人致意,這一路上多虧有李大人給予的照應,他日若有機會,一定當面向他示謝。”
幾位衙差未覺得他們家大人值得感謝,倒覺得他在枉做小人。只這幾天地功夫,他巴巴地趕着將這位誥命夫人當欽犯抓,人家穆州的府臺卻在幹着恭送淑德夫人回京的美差,一抓一送,天差地別。幾個人心裡這樣想着,也都恭恭敬敬地跪下領了命,起身回相州交差去了。
這邊江月昭向鄭應臺道謝後,上了他備下的車輦,繼續往東州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