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 87 章

朝廷用民做事, 那就一定要在方方面面顧慮好細節。萬事按着章程來做,既不可欺壓百姓,也不可由百姓中飽私囊。

聖上將趕製冬衣的時間壓得很緊, 負責此事的官員們打足了精神, 力求將效率提到最高。

自古打仗, 其實打的不止是士兵的戰爭, 更關鍵的則是後勤的戰爭。遊牧民族用肉乾當做口糧, 他們不需要後勤,可以快速的發動進攻,這正是他們的優勢, 但在如今蝗蟲肆虐、大恆糧食充足的情況下,他們這個優勢就不佔好了。

顧元白和衆臣商議的時候, 仗着大恆如今國庫和糧倉滿溢的底氣, 也就直說了, “朕不止要送冬衣去北疆。大恆的士兵辛苦,但辛苦不能連年都過的辛苦, 朕要讓他們在遊牧人面前好好的過一個年。”

臣子躬身追問:“聖上,何爲一個好年?”

“吃飽穿暖,有滾燙的肉湯喝,有鮮美的大餅吃,”顧元白看向他們, “那些豪勢送了十萬的鴨子前往邊關, 也快要到了吧?”

“驛站的人來信, 已快要到達北疆了, ”戶部尚書沒忍住笑眯了眼, “薛將軍來信時曾說,蝗蟲在七月就開始在北部肆虐, 他到達北疆時,情況已經十分嚴重。秋蝗三月一死,待到十月中旬,應當就進到若蟲期了。”

參知政事接道:“十萬只鴨子在九月就送上了路,再晚,也能在這個月底送到北疆手裡。到時正好趕上了蝗蟲的若蟲期,吃完了蝗蟲之後,正好也可以給戰士們加加肉。”

“豪勢富姓們這次做的不錯,”幾個大臣笑了,打趣道,“終於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了。”

顧元白笑了,“省了我們好大的一筆功夫,但這還不夠。蝗災到了如今,只要後方的糧食跟得上,對前方來說已經算是過去了危機。諸位卿,朕現在想要的,是同遊牧的一場勝利。”

“要讓遊牧知道大恆的底氣,”聖上道,“他們向來自得於自己的戰績,自得於自己的駿馬與自己的牛羊,此次蝗蟲一出,大軍壓境,不讓他們知道自己有多麼弱小都浪費了這次的機會。”

“他們沒有糧食吃,沒有冬衣穿的時候,咱們的將士要吃得好穿得好,要有充足的力氣和精神去應對遊牧的騎兵,”顧元白道,“糧食,冬衣,肉……年底了,百姓家尚且會吃頓豐盛的年夜飯,這些爲朕打天下的士兵,也要好好過個年。”

衆位臣子應是。

午時,顧元白留下衆位臣子在宮中用膳。宮中的膳食.精美,味道可口,但今日卻有一道紅黃交加的鮮豔菜餚,樞密使試探嚐了嚐,“咦,這是什麼,味道不錯。”

酸甜可口,鹹味適當,分外的可口。

田福生道:“趙大人,此菜是紅燈果子炒蛋。”

樞密使奇怪:“紅燈果子爲何?”

“紅燈果子是黃濮城的縣令在當地發現的一種果子,”田福生,“這果子顏色漂亮,小巧圓潤,食之無害,無論是做菜還是熬湯,都別有一番風味。”

大魚大肉吃多了,番茄炒蛋是真的開胃。自從太醫院確定這些紅燈果子對人體沒有危害之後,顧元白就把番茄搬上了菜桌。番茄炒蛋只是基礎,番茄牛腩、番茄湯拌麪、糖拌番茄……他已經吃了好幾天了。

衆位臣子對紅燈果子分外好奇,等午飯之後,顧元白讓人送上清洗乾淨的紅燈果子,讓他們人手一個嘗一嘗。

衆臣試着嚐了一嘗,這口味十分的奇妙,汁水泛酸,但果肉又泛着甜,但還別說,這東西越吃越覺得好吃。既可入菜,又可生吃,臣子們接二連三地誇讚道:“聖上,這紅燈果子是個好東西。”

顧元白忍笑不禁,“但再好的東西,朕這裡也沒有多少了。此番衆位大人嘗一嘗味就好,待到明年種下長出時,纔可知這東西的畝產多少。”

臣子們不由露出幾分失望神色,吃着剩下的紅燈果子時,咀嚼的速度也放慢了許多。

下午,各位臣子回到了各自的衙門處。而顧元白則留下了戶部尚書,帶着人換上常服,坐上馬車出了皇宮。

尊貴無比的皇帝陛下,帶着人來到了京中的菜市之中。

顧元白親自從菜市的路頭問到了路尾,從一個雞蛋的售價問到了一斤兔毛的售價。他的氣質斐然,衣着即便再低調,在百姓之中也是鶴立雞羣。但顧元白語氣溫和,態度親切,被他問話的百姓雖然拘謹,但並無多少害怕。

“公子,你若是買得多,我們這價位就會更便宜,”賣着自家雞蛋的農戶搓着手,小心翼翼道,“我家的雞蛋又大又好,是最便宜的了。”

顧元白看了看,果然點了點頭,“老伯,若我買得多了,還能再便宜多少?”

“一斤雞蛋便算十二文銅錢。”農戶老老實實道。

顧元白瞭然。

他一路走過來,將各物件的售價明白的大致清楚了。等到同戶部尚書坐上回程的馬車時,他感慨道:“外頭的雞蛋是十二文銅錢一斤,可這雞蛋入了宮,就變成一百二十文錢一個了。”

戶部尚書不敢說話。

“該說朕不愧是皇帝嗎?就連這一模一樣的雞蛋,到了朕的飯桌上就成了金雞下的蛋了,”顧元白打趣,“是朕配不上去吃這十二文錢一斤的雞蛋。”

“聖上,”戶部尚書頭頂大汗淋漓,“內廷的賬目,這……”

“湯大人,你瞧瞧這才過了多久,”顧元白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朕才清了內廷不到一年吧?但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這不到一年的功夫,就有人敢在朕眼皮底下鑽空子了。”

戶部尚書完全不知道該在此時說些什麼,馬車一晃一蕩,他背後的汗已經隱隱浸透了衣服。

“太府寺,少府監。太府管着內廷的庫儲和出納,現如今的太府卿和湯卿也是熟識,”顧元白悠悠道,“少府監從未出過什麼事,太府寺的事情倒是一件接着一件。前些日子反腐剛過,前太府卿正好縫上丁憂,這便辭官回鄉守孝去了。這新上任的太府卿莫約是不瞭解朕的脾性,他甫一上來老實了還未到兩個月,這便把雞蛋給變成了金雞蛋了,你說,之後朕還能吃得起雞蛋嗎?”

戶部尚書腦中神經緊繃,既爲這一句“熟識”而膽戰心驚,又恨太府卿這沒腦子的貪財行爲。

皇帝陛下的脾氣,對貪污的態度和容忍,這個太府卿如今還不明白嗎?

馬車正好停下,顧元白拍了拍戶部尚書的手臂,語重深長道:“朕聽聞湯卿正爲家中女兒相看親事,這女兒家的親事可是無比重要的事,湯卿要多看多思,萬萬不要隨意就下了決定。”

戶部尚書這才反應過來,聖上對他說這一番話的意思。

最近戶部尚書確實在猶豫是否要同太府卿結成親家,聖上如今單獨對他說這樣的一番話,恐怕就是在提前提醒他,莫要和太府卿有過多牽扯,這是聖上對他的愛護啊。

戶部尚書心中一鬆,感動得熱淚盈眶,他俯身行了個大禮,“聖上今日所言臣字字記在心中,銜草難報皇恩,聖上對臣的愛護,臣真是萬言難以言其一,只恨不得爲聖上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顧元白點了點頭,含笑安撫他兩句之後,便讓他下車了。

太府卿其實自從反腐之後一直老老實實,近期纔開始有貪污意向,但他這手腳剛做,就被顧元白給發現了,不得不說也是一個倒黴蛋。

京城中,顧元白一邊忙着處置太府卿,一邊忙着緊盯着棉衣事宜。

而在北疆。

十月中的時候,一路草行露宿的送糧軍隊終於與北疆士兵匯合了。

薛將軍在大風中迎來了這一條長長的隊伍,也迎來了被這條隊伍護在中央的長得見不到尾的糧車。

這些糧車各個裝得堆積如山,一個緊挨着一個,平曠荒涼的平原兩側,聽到聲響的難民從災民居中走出,愣愣地看着這些糧食。

從他們面前經過的糧車打下一道道影子,這影子將他們罩在底下,都遮住了太陽,遮住了天上的雲。

駐守在邊關的士兵們眼睛眨也不眨看着這些糧食,薛將軍臉上憔悴的神情在這一瞬間變得神采奕奕。

“看到了沒有?看到了沒有?”老將激動,“我就說!我就說聖上一定會送大批糧草前來!你們信不信?你們信不信!”

駐守在邊關的這些士兵和被薛將軍救助的這些災民,已經吃了一旬的稀粥了。

薛將軍到了北疆之後,就無所不用極其地去救濟災民,然而災民太多,帶來的糧食不夠。在等待朝廷送糧的這一段時間,不知從哪裡傳起來的謠言,說是朝廷不願意往北疆送糧。

被薛將軍從京城帶往北疆的士兵們對此說法不屑一顧,他們是被聖上養起來的兵,聖上對兵如何,他們最是清楚。但原本就駐守在北疆的士兵們慌了,他們經歷過最黑暗的一段時間,即便這一年來朝廷運往邊疆的糧食穩定,給他們換了盔甲和刀劍,但他們還是害怕,慌恐開始在他們之中傳播,聽聞此事的薛將軍直接抓住了傳播謠言的源頭給斬了,才暫時將一部分的士兵們安穩住。

但這一部分的士兵心中還是擔憂,隨着時日的見長,他們甚至開始心中升起了絕望。

然後就在這種絕望之中,他們等來了朝廷送來的糧。

送糧來的大軍已經走近了,但即使是走近了,那些糧食仍然看不到尾,好像就沒有盡頭一樣。

駐守北疆從未離開的士兵愣愣道:“怎麼會有這麼多的糧食……”

京城的士兵驕傲十足地道:“聖上愛護我們,當然會給我們運送多多的糧食。不就吃了十天的稀粥嗎?我都不知道你們爲什麼這麼慌。”

士兵只顧着看糧食,來不及回他的話,眼睛都要轉不過來了。

這麼多的糧食,能有多少人一輩子能見過這麼多的糧食?

反正常年駐守在邊關的這些將士們,他們中沒有幾個人曾見過這麼多的糧食。不知不覺間,這些從未見過如此多糧食的人被身邊人一提醒,自己摸摸臉,才知道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竟然眼睛溼潤了。

哭什麼啊?

士兵們茫然。

他們只是看了一眼糧食,看不夠,又多看了幾眼而已,心裡面還沒琢磨過來味兒呢,怎麼就對着這麼多的糧食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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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正想着,就聽到突然有嗚咽痛哭聲在兩旁響起,愈來愈響亮。士兵們扭頭一看,原來是被薛將軍聚集在這一塊的災民們正三三兩兩的抱在一起痛哭。這些前些日子滿臉寫着麻木的災民們,在看到這麼些糧食之後好像突然有了宣泄的渠道,一個人哭得引起了一大片的哭聲,止也止不住。

有糧食了啊,他們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