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聽聞張姬會下圍棋, 似乎來了興味,讓人去取了一副棋過來。
“隨吾手談一局?”
張良行禮,垂了羽睫, “唯。”
青霓注意到, 謀聖大大細節方面萬無一失, 行的還是女子的禮節。
棋盒與棋子很快就擺好了, 國師拈了一枚棋子, 卻讓張良坐在先行那方。張良也不怯場,大大方方落子。縣令眼眸一亮,覺得成了, 無聲地拱拱手,悄悄退了出去。
下到第十二手時, 張良盯着下得亂七八糟的棋盤, 陷入懵逼之中。
國師難道不會下棋?她雖然喜歡看人下棋, 但是自己來下就下得一塌糊塗?
這,難道他要開始計算, 怎麼不着痕跡把自己送輸給國師?就目前國師下得那幾手看,有點難啊……
系統感覺氣氛凝固得有些奇怪,雪貂助跑,三下五除二蹦上神女的肩膀,趴在那裡看棋盤, 驚呆了:“你是怎麼下出來這種二十手之內就能輸的‘神仙’棋局的?”
青霓氣壯理直:“我不會下棋啊!”說着她又啪嗒地隨便下了一子, 臭, 特別臭的一步棋, 看得雪貂頭皮都要炸了, 不禁感慨,張良的脾氣是真得好, 碰上這麼個臭棋簍子,竟然能夠心平氣和地蹙眉,似是在思索,沒有直接掀棋盤被氣走。
系統苦口婆心:“要不你就買一個棋藝精通吧,貴是貴了點,但是再讓你現在的水平執棋……張良罪不至此啊。”
青霓驚詫:“就是你親自下場也救不回這盤棋,買棋藝精通有用?”
雪貂掩在少女背脊後的尾巴猛然炸毛,“誰說我親自下場救不回來!我可厲害了,是擁有最優秀計算核心的系統!”
“我纔不信,你說重開一盤你能下贏張良這我信,這盤棋都快打死結了……”
“就是這局我也能幫你贏他!”雪貂爪子彈出來,捏出衣肩的褶皺,瞳中掠過計算步驟時產生的綠色光碼,“你下那裡!”
棋盤上出現了張良看不見的箭頭,指着青霓該下的方向。青霓悄悄翹起了嘴角,隨着指引往箭頭下面落子。
她不會下棋,看不出來這一手有多妙,張良坐在對面,卻看得愣住了。
原來是這樣!原來添上這一步,就能瞬間化死爲生,直接將這一死局盤活!是枯木逢春,春風化雪。
國師沒有胡亂下子,是他沒看出來而已。他自己棋藝不精,還私下裡揣測國師是不會下棋。
此刻,張良還不是後來沉靜穩重的完全體謀聖,臉皮尚薄,禁不住羞愧地紅了臉。
青霓多看了幾眼,纔在張良發覺前,意猶未盡地收回目光。
嗚嗚嗚,張姬姐姐真的很好看啊,尤其是臉紅的時候,就像是風雪裡顫巍巍的紅梅,帶着幾分柔弱的美感。
病美人!
兩人你一子我一子地下棋,越下,張良就越心驚。圍棋是大多數謀士的心頭寵,考驗的就是佈局能力跟計算能力,圍棋下得好的人不一定是謀士,然而頂尖謀士必然會下棋,而他除了開始的那十二手外,往後一直被壓着打,對面人的計算幾已臻至絕境,似乎他每下一子,對方就已經推出他往後七八條路子。
有些可怕……
張良知道自己心境亂了,他閉了閉眼,許久也無法平復,甚至眼睛一閉,滿目黑暗中,對面坐着的感覺不再是有血有肉的神女,而是冰冷到沒有任何情感,只會計算的器械。
張良用着最後的冷靜,把手從棋罐裡拿出來,不讓自己過於狼狽,微微拱手,“國師棋藝高絕,我輸了。”連局中棋子都沒數。
一局棋,把他面對神女時若有似無的驕傲打了個七零八落。
青霓暗自鬆了口氣。
對這種天驕,一開始得把他壓住了才行,不然,以後很難讓對方服氣。
神女將扣在指間的棋子輕輕放回棋罐裡,問他:“汝想留在吾身邊?”
張姬似乎有些羞怯地微垂了頭,“嗯。”
神女道:“如此,汝爲吾身邊女官,陪吾下棋便好。”
張姬欣喜地擡頭,“謝國師。”
國師起身,“平日汝自便,亦不必時常候在吾身邊。”隨後,緩步走出宮殿,也不知要去哪裡。
張良本來想跟上去,頓了頓,沒忍住心中的勝負欲,坐回棋盤前,凝視了半晌,似在出神,直到眼珠微微一動,他纔開始根據記憶裡的步驟,一步步覆盤,一步步去思考。
等覆盤到第五十手時,張良眼眸才亮起來,“原來是這裡!我當時竟不曾發覺國師外勢已成,我已陷入敗勢。”
他再繼續往下覆盤。
“原來這一步是這麼下,比我想的那一步要高明。”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我明白了,若是我七十九手時,下的是此處,而不是這一處,會更好一些。”
棋如戰場,比戰場好的是,它能覆盤,能反思,能有機會去重新思考棋路提升自己,張良隱約覺得自己從這一局棋學到了一些兵法路子,只是具體如何,他還沒完全吃透。
在又一次覆盤前,回憶完整局,發現結果早就在棋局到五十手時便以註定了,張良輕輕吐出一口氣,排解胸膛中的震撼之意。
國師之智……果真恐怖……
他不能大意,接下來要更加謹慎對待了。
*
另一邊,青霓哄着雪貂,好話一籮筐一籮筐地說:“哇!統統你好厲害!居然真的能下贏張良,那可是謀聖誒!”
雪貂非常高興,眼睛彎成了月牙,就像很久以前它偷偷去人的星球裡,買了一堆糖的時候,甜甜的感覺從擬態殼子的舌尖延伸到心房上。
“那當然!我的代碼是最好的!知道我的厲害了吧?在計算方面,你們人類真的比不過我們數據!”
青霓抱起雪貂狂擼,拿人臉去蹭雪貂毛絨絨的臉,“是啊,我家統統超級厲害,如果不是你,我剛纔都不知道怎麼收場了!”
“咳。”雪貂尾巴高高翹起,下巴卻還是矜持地收了收,“也還好啦,你可以兌換棋藝精通。”
青霓哄着它:“但棋藝精通終究是人力,對於張良這樣的天驕,要用非人力來應對他。統統,以後都由你來和他對弈怎麼樣,你那麼厲害,一定可以殺得他片甲不留!”
宿主一直都是心裡很有想法,難得對它如此重視,小雪貂頓時受寵若驚,被糖衣炮彈打得暈暈乎乎的,“那、那好吧,以後都由我來和他下圍棋。”
青霓笑眯眯,兩根手指在身後偷偷比了一個耶。
省了10萬積分呢!
青霓:“統統啊,他一個人類,確實比不過AI,你看你作爲一個前輩,給他打打指導賽,帶一帶他怎麼樣?”
雪貂歪頭,搖了搖尾巴,“指導賽?”
“對啊。你就當是在教他,給他看更多的棋路,讓他能融會貫通……”
這樣,在她不得不放AI欺負人的情況下,好歹張良能學到不少東西,也算是有得有失?
雪貂揮了揮前爪,“好,那我以後陪他打指導賽!我跟你說,其實有一些棋癡宿主也會纏着自己的系統跟他們下棋,鍛鍊自己的棋藝。”
周圍沒人,暗衛照常離得遠遠的,青霓抱起雪貂就MUA了一口,“統統真好!”
雪貂挺挺胸膛,“那是!”
青霓咳嗽一聲,“統統,還有一件事……”
雪貂萌噠噠擡頭,“嗯?”
“就,我們的賭約……”
“怎麼啦?”
青霓低頭看着它,殘忍地說:“我贏了。”
雪貂雙眼瞪得圓滾滾,“什麼時候的事?”
“你當時說的條件是:他被我勾得神魂顛倒,眼巴巴湊過來獻殷勤,技能結束後也捨不得離開我,對吧?”
雪貂眼皮跳了跳,“是……是這樣沒錯。”
“你看,他都爲了接近我女裝了,還不算神魂顛倒,眼巴巴湊過來嗎?”
“算……”
“他現在雖然沒有獻殷勤,但是我讓他去端茶送水他還不會去做嗎?但是,如果別的男人女人讓他去做,他就會不卑不亢地拒絕,對吧?只對我獻殷勤,沒錯吧?”
“沒錯是沒錯,但是我總感覺……”
“別感覺,你就看結果!”青霓直接打斷了系統的思考,引誘着它去想:“你看,如果我讓他走,他肯定會懇求我讓張姬留在我身邊,這不叫捨不得離開,什麼叫捨不得?”
系統順着青霓的話想下去,一下子感覺……還挺對?“但是……”憋了半天,它憋出來一句,“你沒有勾引啊!”
“我勾引了啊!他這不就是被我鉤過來了嗎?潘金蓮的棍子砸西門慶頭頂,換個長得醜的,就不是故事的開端了,那叫事故!雖然那是意外,但結合後面的事,你能說開始這一棍子,沒有若有似無的旖旎嗎!”
一番對話完畢,系統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可又被說服了,感覺青霓說的話明明在理。
青霓問它:“那是我贏還是你贏?”
系統皺着臉想了一會兒,“好吧,你贏了。”
隨着它的承認,系統空間裡關於賭約的契約,自動生效,以後青霓完成任務,不需要再給它一半的積分了。
青霓快樂,張良……啊不,張姬最近也很快樂,始皇帝的車隊重新出發後,神女時不時會拉他手談一局,儘管每一次都輸,張良卻樂在其中。
基本每下一次棋,他都能從神女的佈局,以及棋路中學到東西,張良覺得自己此刻就像一株藤蔓,在如飢似渴地吸收。
便在車隊行到了五月份,到了一座新郡——臨淄郡。
蒙毅站在車外,拱手問神女,“陛下欲去一觀代田法有無推行,託下官前來詢問國師同不同去。”
馬車內,苦思冥想琢磨棋局的張姬聽到“陛下”二字,擡起臉,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是不是忘了什麼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