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到天亮的時候,小貝醒了,卻不動彈,一個人背對海藻衝着牆發呆。海藻就趴在牀沿上睡着了。小貝轉身看看海藻和身邊亂七八糟的酒精棉,嘆口氣,將搭在被子上的自己的棉襖給海藻披上。海藻立刻驚醒,瞪着慌張的眼睛看着小貝,卻一句話都不敢說。
小貝無限傷痛地盯着海藻死看,再嘆一口氣,背過身去不理。海藻伸手摸摸小貝的頭,已經不燒了,心中的重石頓時輕了一大半,趕快去熬粥。等海藻把粥熬好了,放了糖吹到不冷不熱給小貝端進來,發現小貝又睡着了。海藻將粥放下,又輕輕坐在小貝的牀頭。
到晚上9、10點,小貝的熱度又起來了。海藻又一輪忙碌。海藻搖着小貝說:“小貝,求你,和我一起去看醫生。”小貝根本不理。海藻就站在牀前掉眼淚。小貝回頭看一眼海藻說:“我沒事。燒是一種自我保護。你不必在這守着了。回你姐姐那去吧!”海藻站着不動,只是哭。
小貝太累太累,怎麼都感覺睡不夠,老是不想醒,他於是說:“海藻,我再睡一會兒。等起來就沒事了。”再睡。
夢裡,小貝對着牆說:“海藻,我真的很愛你。”
海藻抱着小貝的胳膊靠過去,流着淚說:“我也是。小貝,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小貝很溫柔地攬着海藻,不一會兒,就像嬰兒一樣很有安全感地硬將自己塞進海藻的腋下,睡得很踏實。
而等小貝清醒過來,又是一副拒絕的表情。不說話,陰鬱。
海藻很希望小貝一直熟睡,夢裡乖得像個寶寶,又溫柔又深情,一直都不醒,直到再次醒來的時候就什麼都忘記了。
小貝這樣反覆着,四天沒吃東西,只喝一點水。人都瘦得脫了形。另一個脫了形的,是海藻。海萍幾次打電話來,海藻都用平靜的聲音在電話裡跟海萍說:“我很好。我們都很好,你別擔心。你不用過來。你過來了他反而沒有勇氣面對。”
到第五天上,小貝徹底醒了。一大早就坐起來,看身邊的海藻被痛苦折磨得非常蒼老的臉,帶着驚慌、愧疚,不敢直視小貝,偶爾目光裡會流露出一種&qu;隨便,愛誰誰&qu;的決然。小貝突然就有些不捨得。這個小女人,跟自己到處搬家,在街頭窮逛,上菜場買四兩韭菜被人笑,兩人綁着腿學三腳貓,趴在自己的背上讓揹着上樓,生日禮物只要一塊價值兩元八角的小蛋糕。說起來,自己是Nbdy,可這個小女人卻說,以後,我們倆會在一起,結婚。你叫貝利,你的兒子會叫貝肯鮑爾,你的孫子會叫貝克漢姆。我是一棵大樹,發出好多枝杈,每個枝杈上都掛滿果實,他們都叫我老奶奶、老太太,而你,就是那個被我踩在腳下的根。我越老,被你拴得越深。
小貝的眼淚掉下來,滴在海藻的頭上。海藻更加不知所措。她不敢說對不起。因爲這種過錯已經不是一句道歉可以解決。現在,她就是犯了罪的囚犯,在等待小貝的宣判。無論結果是什麼,她都決定承受,只要小貝好過。
小貝一直流淚。小貝仰望天花板,希望眼淚迴流,可是就是止不住。
小貝終於一把攬過海藻的脖子說:“海藻,我愛你。我還是想和你在一起。我該怎麼辦?”
海藻哇地就放聲大哭了。
這麼多天,海藻每次哭,都是悄悄的,只敢流眼淚,不敢出聲音,她生怕自己的聲音打破這種安靜,讓最壞的結局提前到來。海藻怕小貝醒來,然後清醒地丟一句:“海藻,我已經不愛你了。”以前,小貝一直說“海藻,我愛你”。可海藻從不珍惜。聽得太多了,以至於覺得這是自己應得的。(36)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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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晚上叫小貝一起過來吃飯,爸媽想他了。”
海藻遲疑了一下,走到電話旁給小貝去電:“小貝,晚上到姐姐家來吃飯吧?我父母想見見你。他們想你了。”
電話那頭沉寂了好長時間,小貝終於說:“好。”
小貝來的時候,兩手都拎着禮物,一邊是給歡歡的AUTOMAN,一邊是給老人的營養品。海藻的母親一見到小貝,像親兒子似的上前一把抱住他說:“孩子,你還好吧!好長時間沒見你了,阿姨很想你。”
小貝很感動。(一路看小說網,手機站--.1<6>.c-n)
海藻的父親也笑開了花,雖然不說話,卻露出很欣慰的表情。“快坐快坐,我給你泡茶去。”
小貝趕緊點頭哈腰地說:“叔叔,我自己來我自己來。您喝什麼?”
除了小貝多了點拘謹,一家人還是跟以前一樣。歡歡最喜歡小貝,拉着小貝帶他到樓下去看魚。
晚上在回去的公車上,小貝的眼睛望着窗外的霓虹燈出神。海藻輕輕靠過去,把手塞進他的手裡。小貝第一反應是甩開了,然後又反應過來,趕緊把海藻的手又重新牽起。可這一甩,讓海藻很受傷。
已經兩個星期了,小貝話少,兩個人下班就悶在家裡,哪都不去。晚上睡覺的時候,小貝不再似以前那樣非要摟着海藻一定要讓海藻枕着胳膊,纔會入睡。現在兩人都是分頭上牀,小貝都熬到困得實在不行了才掀開被子。然後,揹着海藻很快就進入夢鄉。海藻常常趁小貝熟睡了,把臉貼在他背上。可即便在夢中,小貝都不會失控。不一會兒,他醒了。輕輕把海藻的手拿開,再翻身睡去。
海藻的心都絞痛了,他還在介意。
海藻跟小貝說:“我找到房子了,咱們明天去看看?我不想住這裡了。”小貝點頭說:“好,咱們搬。”
另一個在找房子的是海萍。
妹妹跟宋斷了,自己也不能再繼續住下去。這是一個立場和態度問題,自己要和海藻共進退。海萍晚上把媽媽叫到房間說:“媽,我要搬了,這裡不能住了。過兩天,你們還是帶着歡歡回去吧!”
媽媽嘆口氣說:“搬了好。搬了好。搬了心裡踏實。“
海萍的媽媽已經開始在收拾回去的東西了。這一陣,兒子跟海萍難得地親,基本上就纏着海萍不撒手,到哪都跟着,連海萍上廁所,他都搬把小板凳坐旁邊看,生怕媽媽跑掉。
而孩子,終於又要離去。海萍心裡難受。
“歡歡啊!到年底的時候,媽媽就把你接來了。然後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啊?”海萍告訴兒子。
兒子非常乾脆地說:“不要!我不要年底。我要現在。現在我們就永遠在一起。”
海萍的心也痛。
現在,兩個家庭都搬到新住處去了。
海藻在後悔。搬家的時候應該把所有的傢俱都扔了重買。現在雖然住址換了,可換湯不換藥。同樣的擺設,同樣的牀,只不過依據房間的不同形狀而重新佈置了一下。
所以,帶過來的還是同樣的小貝。
海藻說:“小貝,咱們晚上去附近的商場轉轉吧!”
小貝會答應說好。只要是海藻的提議,小貝都說好。但此好與彼好大相徑庭。兩人在街上走,小貝再也不會聲色俱佳地跟海藻形容往來百態,或者拉着海藻看他覺得有意思的事情。他的人在海藻身邊走,心不曉得跑哪去了。海藻有時候逗他說話,很高興地拉他看路邊的小擺設,小貝也沒露出很驚喜的神情,不過是應付罷了。
小貝依舊會拉着海藻的手上樓,不過腳步卻很沉重。主要是心沉重。
海藻知道小貝的心結未解,她要給小貝留出時間空間消化。
所以,小貝一個人對着電腦裡的怪物狂殺亂砍的時候,海藻會端上一杯熱美祿,摸摸小貝的腦袋。小貝即便打遊戲,也不像以前那樣大呼小叫,嚷嚷着讓海藻過來看。只一味地沉寂,小貝比以前沉穩多了。
小貝還多了個壞習慣,就是咬手指頭。手指頭上的皮都被剝得跟筍一樣一層一層。海藻好幾次看見了都很痛心,輕輕地將小貝的手從嘴邊撥開,再給指頭上點潤膚油。
小貝又在打遊戲,一人獨戰羣獸,顯然他是寡不敵衆的,很快就被怪獸給捶死了,還丟了一隻攻擊力很強的戒指。小貝一個人面對自己慘淡的屍體,掉了一地的寶貝以及幾個咆哮的得意怪獸,既不退線也不關機,就面對着屏幕發呆,咬手指頭。
突然一陣劇痛,把小貝從遐思中拽回,手指縫裡已經鮮血淋漓了。“操!”小貝憤懣地喊了一聲,站起來找衛生紙。在一旁看書的海藻也趕緊站起來去尋創可貼。
海藻細心地給小貝貼上創可貼。“操!”小貝又憤憤地罵了一句。
這是海藻第一次聽小貝講髒話。
而小貝的陰霾在一句粗話中,得到相當的釋放,讓他覺得心胸之間突然打開了一條縫隙,讓那些黑漆漆、髒乎乎、爛泥一樣糾纏不清的一團海藻突然飄出了一些。
海藻沒吱聲。
到晚上,小貝睡在海藻身邊。原本是背過身去的,突然就扭轉過來,一把拽住海藻的胳膊說:“我要操你!”然後直接把手伸進海藻的衣服裡,海藻被弄得很疼,她咬着牙不出聲。沒幾分鐘,小貝就結束了。他在結束前的噴發中,拿手指掐進海藻的皮膚裡,非常用力地刻進去,從胸腔中發出轟鳴的一聲:“我操!”然後翻身下來。
海藻哭了,默默流着淚轉過身去。
小貝這兩天心情明顯好轉了。下班的時候會帶回海藻愛吃的糖炒栗子,坐沙發上看電視的時候,就一顆一顆剝開來喂海藻吃。兩個人也會交流了,看到屏幕上的小狗追尾巴打轉一圈又一圈的時候,兩人都會發出開心的微笑。
吃完飯,小貝會主動拉着海藻說,出去走走。
兩人在路上聊着聊着,小貝會突然抓起海藻的手,很用力地握一握,很努力,很有信心的樣子。
可現在陰鬱的是海藻了。
小貝總在一個人呆着的時候,突然蹦出一兩句很髒的話。髒得不能入耳。海藻知道這不是在罵自己,他只是在出氣,要把胸中的憋氣發泄出去。可這不是海藻喜歡的小貝。她聽不下去。
小貝和海藻恢復了親密關係。但此親密不同於彼親密。
在某次房事過後,海藻在黑暗中說了一句:“小貝,別說了。我害怕聽。”
小貝問:“說什麼?”
“那些話。”
“哪些?”
“髒字。”
小貝在黑暗中也沉寂了,過好久,抱着海藻,說:“對不起。”
海藻默默流淚。
海萍的求職信陸續有了迴音,不過大多數都是“很抱歉……”終於這天有個單位給了海萍一個面試。海萍特地把自己收拾得如職業女性一般去了人事部。她應徵的這個職位,比以前做過的職位都高一些,並把履歷吹得大了一點點。因爲和以前一樣的職位,薪水待遇實在是混不下去,沒幾個月就要開始供房子了。
人事經理和業務領導都在場。幾個問題之後,海萍就開始流汗了。人家要求她會幹的活兒,她以前都沒接觸過,沒想到只是升個部門經理而已,責任一下提了這麼多。
“雖然我沒做過,不過我可以學。”海萍在面試臨近結束的時候終於憋出了一句。
“抱歉,我們需要一個一上任就可以用的人。學習的話,基本就是底層的剛畢業大學生的事情。郭女士,我是覺得,你的簡歷與你的實際工作能力有差距。以後應聘請儘量提供客觀真實的資料。這樣不浪費雙方的時間。”業務上的頭兒收拾資料準備走人。臨走對人事經理丟一句:“以後選人要稍微慎重點,你這不是耽誤我工作嗎?”
人事經理沒敢頂嘴,把怒氣直接發到海萍頭上:“郭女士,你都三十多了,孩子又這麼小,中間也沒什麼進修的履歷,工作也沒什麼突出表現,我對你倒是有個建議,以後不必應聘這麼高的職位,有什麼收發,整理資料的工作,你倒可以試一試。你還要求工資待遇5000?真是……”
海萍真是自取其辱。心裡無限悲涼。
是啊,大學畢業這幾年,我究竟都在幹什麼呀?我在混日子啊!現在已經混到不好混的時候了,得另想出路了,否則就要淪落到打雜的境地。
海萍回家以後,鬱悶了好久。現在海萍住在離Mr上課不遠的另一處公房裡,與人合租,兩間房,一間750塊。看着海萍泄氣的樣子,蘇淳就知道沒戲。“算了,慢慢找,不急。”
“不行啊蘇淳,我得去進修個研究生學位了。不然,很快就沒人要我了。”
“我看算了。你的年齡已沒優勢,而且履歷也不好,即便進修三年出來,也不見得會有好的職位等你。現在社會上去拼的都是小年輕。要不然,你換個思維方式?在家自己倒騰點什麼,開個網絡小店什麼的?”
“可是,我能賣什麼呢?我又不認識工廠,也沒進貨渠道。”
“咳!你就直接去七浦路進點價廉物美的東西自己在家銷售好了。畢竟外地人是不可能總來上海採購的。你就等於幫他們採辦,賺點辛苦費。我想,時間自由,又能兼顧晚上給Mr上課,以後還能照顧兒子,很不錯的選擇。現在不都提倡自由職業嗎?”
海萍說:“我再想想吧!”
在海藻的事情過後一個月,海萍纔給宋思明去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