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動靜在空曠的停車場裡算很大,阮舒聞聲望過去,黑色的摩托車上,一個渾身黑色皮衣的人戴着大頭盔,目標直指她,風馳電掣地近在咫尺,不像早上飛車賊那般給她反應的空間和時間。
眼角餘光內,只覺一道藏青色的影子朝她飛撲過來。
阮舒愕愕然回頭,撞見傅令元神色緊繃的面容。他敏捷的身軀勢起帶飛,須臾間她的視線便被他的肩膀完全遮擋,腰肢也被他單手大力地攬起。
下一秒,她被他箍進懷裡,雙腳懸空,迅速擄出去好幾步。
熟悉的清冽的菸草味兒將她團團圍繞。阮舒的目光越過他的肩頭,看到摩托車的黑影風一般掠走,掠向停車場的出口。
傅令元摸出,快速撥出電話:“車牌號‘海c6871’。”
掛了線,他回過頭來瞅了瞅她:“還好?”
“沒事。”阮舒搖頭。
傅令元下頜的線條繃得緊緊的,睨她的一臉平靜:“你到底知道剛剛發生什麼事了麼?”
“那個人想撞我。”阮舒淡定地說出自己的猜測,隨即又想到什麼,“早上的飛車賊……”
“可能是一樣的目的。”傅令元幫她撥了撥散亂的碎頭髮,聲線壓出冷意。“傅太太得罪人了。”
阮舒眉心緊了緊,涼涼地笑:“這都到讓人開車撞我的地步,好厲害的‘得罪’……是想撞殘我,還是想直接撞死我。”
“有懷疑的人?”
“暫時想不到。”阮舒垂了垂眼簾。
話雖如此,但與她有最直接矛盾的對象只有林承志。他這兩天借視察工廠的理由不在公司。心知肚明是股東大會的事情令他失了權勢也失了臉面。
復而她擡眸:“我先去警察局備個案。”
走出一步,她卻是驟然頓住。
傅令元雙手抱臂,似笑非笑地掃一眼她的腳,像在等她開口。
明顯又被他察覺了——剛那一下,她的腳真給崴了。
抿抿脣,阮舒只能遂了他的願:“三哥,你開車送我吧。”
兩人先一起去了警察局,出來後,阮舒以爲傅令元要帶她去的是醫院,結果是傢俬人中醫館,在巷子的深處,七拐八拐的,一座老式的院落呈現。
大門是漆了紅漆的木門,門縫兩邊是口銜門環的椒圖。
傅令元上前叩門,沒多久門開了,開門的是個約莫十一二歲的小女孩,穿着水青色的旗袍,看上去像從江南水鄉的畫裡出來的人。
連說話聲也是吳儂軟語的:“咦?傅叔叔。”
隨即目光便注意到了傅令元身後的阮舒,好奇:“這位漂亮姐姐是……”
傅令元立馬捏了捏小女孩的臉:“她是我老婆。你叫我叔叔,卻叫她姐姐,輩分不對。叫阮阿姨。”
阮舒:“……”
小女孩只得不情不願地重新喚過一遍:“阮阿姨。”
傅令元這才滿了意,攜阮舒舉步朝裡走。
兩人跨進正屋的時候,裡頭清亮的女聲率先嚷出來:“又是傅三吧?怎麼?這回是哪兒挨抽了還是哪兒挨彈了?”
一整面牆的藥櫃,白衣大褂的女人正站在人字梯上,低頭對着高處的一個抽屜拾掇什麼,嚷完,她闔上抽屜,回頭一瞅,才稍一怔,視線在阮舒身上停留一秒,再轉回傅令元臉上:“你幹什麼?”
傅令元自然而然地攬住阮舒的肩,先給阮舒介紹道:“這個是黃桑,黃醫生。什麼病都能治。你以後要是有個什麼頭疼腦熱,儘管來找她。”
轉眸傅令元對黃桑道:“我太太的腳崴了。”
一句話,既介紹了阮舒的身份,又點出他今天來的目的。
黃桑從人字梯上爬下來,冷呵呵地笑:“你當我這兒是救難所?還‘什麼病都能治’,‘儘管來找她’。哧。”
傅令元淺淺一彎脣:“誇你醫術高明,你不樂意?”
“免了。你的誇我不需要。”黃桑一副避之不及的表情,“你每次來都沒好事。總有一天我這兒得醫死個人。”
傅令元微不可察地閃閃目光。也不管黃桑樂意不樂意,按着阮舒的肩讓她在病人的凳子上坐下,隨即對阮舒示意正在震動的:“我出去接個電話。”
“三哥隨意。”阮舒微微頷首。
傅令元出了正屋走到院裡,劃過接聽鍵。
慄青彙報道:“老大,車牌號沒用,是套牌車。”
傅令元的腳步緩緩停住。
“監控我已經黑進幾座大廈的系統調出來了。好傢伙,一瞅才發現,嫂子公司樓下的三個路口都各有人蹲守。幾個人因爲都戴着頭盔,看不清楚臉,不過我已經截了畫面放大,在找他們的馬腳。”
“撞嫂子的那倆人看開車的身手估計是車隊裡的。照片都發下去給幾個兄弟。去各個車隊都探一探。”
傅令元點頭:“嗯。你再調個監控。寫字樓地下停車場,今天晚上五點到七點之間的。還有,”他眼瞳微斂,“這段時間在寫字樓附近多安排幾個人。”
正屋裡,黃桑勉爲其難地在醫生的凳子落座:“腳。”
阮舒脫了鞋,擡起腿,本打算靠到另一張枕椅上。黃桑卻是毫無芥蒂地握了她的小腿直接枕在她的腿上,只瞅了一眼,上手驀地用力一捏阮舒的腳踝骨處,阮舒當即皺了眉。
“疼就出聲,你不出聲還得我浪費力氣自己去看你的表情是不是疼啊。”黃桑很沒好氣地掀眼皮子。
阮舒淡笑:“好。”
本以爲這樣的醫館這樣的住宅,主人該是個仙風道骨的老中醫,沒料到對方是個看起來年紀相仿的漂亮女人。
細眉大眼,雪膚紅脣,眉宇間依稀透露出一抹疏傲。
阮舒不自覺想起馬以。主要是因爲黃桑方纔對傅令元的嫌棄,很像馬以平時對她的嫌棄。
腳上驟然一陣疼。
阮舒不禁“嘶”出聲。
正是黃桑和着跌打藥酒在她的腳上用力地揉。很快她就收了手,起身走去洗手盆洗手,慢悠悠地說:“沒傷到筋骨,少穿兩天高跟鞋就可以了。”
“謝謝。”阮舒收回腳,感覺腳踝骨熱熱乎乎的,那根抽着的筋完全通順了。
黃桑擦乾手走回來重新落座,將號脈墊往她面前一攤:“手。”
阮舒微惑一下,把手腕枕上去。
黃桑的手指把到她的脈搏上來。
一個年紀輕輕的女人,卻活脫脫一副經驗豐富老中醫的架勢。
阮舒微彎脣角。
少頃,黃桑收了手:“挺好的。你平時挺注重鍛鍊的。”隨即低頭在藥單上唰唰地寫字,緊接着衝外頭叫喚,“格格!”
先前的那個小姑娘應了個聲,很快走進來。
黃桑將藥單撕下來揮揮。
小姑娘熟稔地接過,吳儂軟語地對阮舒道:“阮姐姐,走,我去給你拿藥。”
她這是趁着傅令元不在又叫回她姐姐。阮舒笑笑,再次對黃桑致意:“謝謝黃醫生。”
黃桑似有若無地“嗯”。
走出正屋,廊下傅令元剛收了線,扭頭問阮舒:“怎樣?黃桑怎麼說?”
“謝謝三哥。我沒事,揉了兩下而已。”阮舒淺笑,然後指了指前頭帶路的蹦蹦跳跳的小姑娘,“我先跟她去拿藥。”
傅令元點頭,看着她走路的姿勢已經矯正,脣邊弧度微彎,舉步走進正屋。
黃桑在繼續整理藥櫃,頭沒擡便知是他,嘁一聲:“她腳上那點小傷,你都能治,還特意跑我這一遭。想幹嘛?就爲了跟我秀個恩愛。告訴我你結婚了?”
傅令元揚眉:“你也驚訝我結婚了?”
黃桑不屑:“你愛結不結,誰管你。你老婆不清楚你幹什麼的吧?刀口舔血的男人也敢嫁。指不準明天就成寡婦了。”
很快她又想到什麼,雙手叉腰問:“不對不對,嫁你圖的就是當寡婦吧?你一蹬腿,家財可就全是她的了,她愛養幾個小白臉就養幾個小白臉。呵,快活。”
傅令元嘴角帶着淺笑,懶懶地懟:“像你這樣?”
黃桑的表情頓斂半分,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
傅令元極輕地皺了下眉。
黃桑冷冷一哼:“傷沒好齊落就別出來瞎蹦躂。”
“差不多了。你的藥向來最管用。”傅令元對她的藥櫃似乎很熟悉,隨手拉出個抽屜,從裡頭揀了根像草管子一樣的藥,叼嘴裡嚼了嚼,然後轉回身,靠坐在診療桌上:“今天來是給你送疑難雜症的。”
“你老婆?”
“嗯。”
“哄誰呢。”黃桑翻他一記白眼,“我把過脈了。宮寒,氣虛,多數女人都有的,平時注意調養就成了,哪來的疑難雜症?”
“噢,對,還有,”黃桑胳膊肘撞了撞他,“暫時不想養孩子的話,勞煩你做好避孕措施。別快活了自己爲難了女人。人流手術對身體傷害很大的,你還沒給人調理好。‘臭男人’說的就是你這樣的。”
傅令元的思緒尚停留在她的上一句話裡,皺眉:“人流?”
“你不知道?”黃桑睨一眼他的表情,幸災樂禍:“被戴綠帽子了?”
***
滿院子四處飄散藥材的香氣,隨眼也可見晾曬在外面尚未收起的藥材。小姑娘在竹筐竹籃子裡挑挑揀揀,不多時將包好的藥材送到阮舒面前。
用的是現在已經十分少見的黃紙包裝,繫着繩子捆在一起,簡直是模仿古時候的醫藥館。
“上面的兩份是內服,調理身體的。底下這份是泡腳用的。如果不記得也沒關係,喏,標籤上都貼着呢。還有一瓶跌打酒,我現在去給姐姐拿。”小姑娘有模有樣地交代,透露着一股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
阮舒在石凳坐着等。兩隻小貓不知從哪鑽出來,“喵喵”地輕柔叫喚,琉璃般的眼睛盯着阮舒,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樣子。
阮舒並不主動逗弄它們,如老僧入定一般平靜清冷地坐着,像是和兩隻貓對視,又像是盯在虛處。
少頃,小姑娘帶着跌打酒過來,吳儂軟語地說:“這是我們祖傳的。效果很好。不信你問傅叔叔。”
前頭黃桑似乎在找小姑娘,“格格”“格格”地叫,小姑娘應了聲,連忙又跑開了。
阮舒將跌打酒一併收進包裡,再擡眸,一凝睛,才發現廊下燈光照不見的暗處,不知何時多了一點火星在閃爍。
“三哥。”阮舒衝那一抹挺闊的輪廓喚聲。
火星又閃爍了兩下,傅令元才從暗處走出來,手指間夾着根燃到一半的煙,緩步朝她踱過來。
“要走了麼?”阮舒準備起身。
傅令元在她對面坐下:“稍等。我抽完煙。”
阮舒重新坐穩。
剛落座的傅令元折了下眉:“這麼涼你也坐着?”
“我這兒現在已經是熱的了。”阮舒溫軟淺笑。
一慣不怎麼達眼底的笑。
傅令元擡手吸了口煙,讓煙氣在胸腔裡兜了一圈後,避開了她的方向,緩緩吐出菸圈。
好幾秒沒人吭聲。
他的目光凝在她的臉上,很深很複雜。
阮舒琢磨不透他在看什麼,笑着打破沉默:“那個小姑娘真的叫‘格格’?”
傅令元點頭。
“大名?”
“大名。”頓了頓,他補充,“姓郝。”
那就是郝格格?
“有意思。”阮舒忍不住笑意,沒說出口的是,黃桑的名字也很有意思。不過好奇:“這裡是黃桑自己的診所?”
傅令元點頭。
“很特別。”阮舒誇讚,又問,“這裡只有她們兩個麼?”
“嗯。”
“她們什麼關係?” шωш •ttκǎ n •C〇
“母女。”
這個答案令阮舒錯愕。格格是黃桑的女兒?看兩人的年齡,那豈不是……
“黃桑17歲的時候生的格格。”傅令元的話確認了阮舒的猜測。
未成年生子。
看現在她們家裡並沒有男人。阮舒未再繼續好奇。這種情況,多半是黃桑少女時期不懂事,一時失足,最後男方根本不負責。
她不繼續好奇了,卻是倏地又沒人說話。
傅令元的一根菸抽到了盡頭。他扔掉菸頭,踩上腳,在地上慢慢地捻滅。
阮舒靜靜看着他的動作——並非沒有察覺,從方纔重新出現,他的氣場就怪怪的。
他這樣怪怪地不怎麼說話,攪得她心煩。
煙也抽完了,他好像依舊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阮舒也不再催他。卻有點禁不住冬夜的涼意往衣領竄。莫名便想起那日在遊樂場,他送她的那條圍巾。
她不是個喜歡戴圍巾的人。因爲她不喜歡讓自己看起來臃腫。那條圍巾她也就當時戴了那麼一小陣子,回辦公室後就被她摘掉。好像現在還在休息間裡掛着。
思緒飄散間,忽聽傅令元道:“走吧。”
他起身,雙手抄兜裡,沒等她,率先邁步。
阮舒提上藥包,不緊不慢地跟上。
一路無話,傅令元將她送回她家住宅區門口。
下車前,冷不丁聽他問:“不請我進去坐坐麼?”
阮舒開車門的動作滯了滯。
傅令元微勾脣:“我帶你見過我家裡人了,你是不是也該帶我見見你的家人?”
阮舒有點沒明白:“三哥是有這方面的需要麼?就像你那天帶我回去見你家裡人。是因爲要給家裡人一個你現在名正言順不回家的理由吧?如果見我家裡人是你的需求,我可以滿足。不過……”
她莞爾:“我沒有多少家人能給你見。大伯父林承志你在公司見過了的。然後我大伯母可能能見一下,我堂姐就算了。我妹妹她最近在和我鬧脾氣。”
稍頓了一下,她繼續列舉:“我繼父已經過世。我那個異父異母的哥哥還在牢裡。……這些三哥你應該都聽說過的。”
“我聽說過。”傅令元頗有興致地看向她,“我還聽說,你小小年紀就妄圖林氏的家業,那位哥哥是你去舉報他販毒才進監獄的。你的繼父受你威脅更改繼承人,最後還被你活活氣死。”
阮舒垂了垂目光,遮掩眸底的情緒,別了別頭髮至耳後,復而重新擡眸。嫣然一笑:“三哥瞭解得比一般人更多一點。”
“你是要睡在我枕邊的女人,不多瞭解些怎麼行?”
“可明知我如此蛇蠍心腸,你還放心讓我睡你枕邊?”
傅令元噙笑:“有機會讓我親身見識見識你的蛇蠍心腸。”
“好啊。”阮舒巧聲應下。
“繼續說。接下來該說到你媽了。”傅令元狀似順其自然地提及。
阮舒的眼皮跳了跳,緩兩秒,才道:“我媽每天吃齋唸佛,連我都很少打擾她清修。”
“所以三哥需要見誰?”她緊接着問。
安靜幾秒,傅令元抿着脣角很淡地笑了一下:“我需要見你母親。”
“噢……”
“爲難麼?”
阮舒只回答:“我盡力安排。”
傅令元摸了摸她的臉頰,眼神極富內涵:“好。我等你安排。”
***
跨進客廳,恰恰又碰上慶嫂從廚房出來,手裡端着燉盅。
“王毓芬的補品?”
“是。”
氣味很重很刺?。看來王毓芬是真下了狠心要再生一個。
“三小姐回來了麼?”林妙芙原本兩天一夜的畢業趴,據說延長了一天,那麼最遲今晚該回來。
慶嫂點頭:“回來了。剛回來不久。”
本打算直接上樓,想起傅令元的話,阮舒轉而去往佛堂。走了幾步,卻還是躑躅着調回頭來,決定先把這事兒擱着——兩人不過是契約婚姻,她猜不透傅令元有什麼必要見莊佩妤。
經過林妙芙房門口時,她特意敲門進去找她。
“進來吧~”林妙芙的聲音聽上去十分愉悅。
阮舒轉開門把推門進去。
林妙芙剛洗完澡,身上穿着睡袍,行李箱攤在地上,正把裡頭的東西收拾出來,身影和她的聲音一樣洋溢着抑制不住的愉悅。
阮舒敏感地眯了眯眼,嘴上則清清淡淡地問:“玩得很開心?”
“嗯~”
約莫因爲心情爽,她連帶着回答她的問題,語音都禁不住輕快。
阮舒有點不太適應這樣的林妙芙。
“都玩了些什麼?”阮舒佯裝好奇。
“就那些大家都玩兒的。牌局、麻將、k歌、燒烤、真心話大冒險之類的唄。”林妙芙隨口回答,彎腰在櫃子裡翻東西。
睡袍的領口因爲她的俯身而展開了些。
阮舒眼尖地在她胸口發現了一朵曖昧的印記,心下一沉,眸光霎冷,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她面前,抓住她的睡袍領口又拽開了些。
哪裡是一朵印記而已?胸上分明還有屬於男人的指印掐痕。
反應過來的林妙芙立馬推一把阮舒:“你幹什麼?!”
阮舒卻並沒有被她推開,倒因爲這一把而將林妙芙的睡袍進一步從身上剝下來。
不止胸口,她的身上還有腿上,也全部都是激烈歡愛過的痕跡。
林妙芙急慌慌地裹回睡袍,整個人炸毛:“你神經病是不是?!”
阮舒眉眼冷淡:“這些都是什麼?”
“是什麼你不是都已經看到了麼?”林妙芙梗着脖子。
“和誰?班上的男同學?”痕跡還很清楚,是剛發生不久。那麼最有可能的就是這兩天的畢業趴。
“關你什麼事?”
“和誰?!”
“我已經是成年人了,我有交友自由,更有性交自由,你不會連我和我男朋友做愛都要管吧?你真是有病!”林妙芙氣呼呼地推搡阮舒,一直將她推出她的房間,嘭地用力關上門。
門風自臉上刮過,阮舒靜默站立數秒,閉了閉眼。
第一次,她覺得林妙芙對她反感是有道理的。
她還真是有病。
***
第二天下午,阮舒坐在辦公室裡看文件。擡頭時下意識地看向沙發的方向。察覺空蕩蕩的一瞬間,她微怔一下,才記起來今天傅令元並沒有來公司。
不提前打聲招呼就缺席。
阮舒突然覺得有必要提醒他以後不要太任性。
傍晚下班前,天空醞釀起陰沉,瓢潑的大雨說下就下。
即便如此,她還是按照原定計劃,要去心理諮詢室——昨天已經因爲摩托車事故而爽約,今天早上她特意打電話和馬以解釋,打了包票傍晚一定過去。
而不知是因爲昨天剛在地下停車場這裡險些出事所以太多心。阮舒一從電梯裡出來,就感覺周圍好像有眼睛在盯着自己。
走去拿車的一小段路,也隱約覺得身後有人。她稍稍停下腳步。轉身回頭看,可滿目都是車,一個人影也沒有。
阮舒不禁抓緊自己的包,悄悄伸手進包裡握住了瑞士軍工刀,加快步伐。所幸安然無事地上了車。她又在車裡稍坐了一會兒,除了一個邊講電話邊找車的西裝革履的男人,並無異常,她才放下心,啓動車子。
雨下得太大,一路塞車也塞得厲害。直到拐向馬以家的那條路,終於鬆暢。然而行至半途,儀表盤提示她油箱快要沒油了。
車子在公司的停車場放了兩天,阮舒也不記得原先到底剩多少油。蹙蹙眉,她連忙用導航搜索附近的加油站。
視線無意間掃過後視鏡,猛然間發現雨簾中有一片黑色的影子跟在她的車子後面,並且越離越近。
辨認出是十幾輛的摩托車,阮舒心頭一磕,連忙踩油門加快速度。
油箱提示的滴滴聲吵得她漸漸發慌,壓了壓心緒,她伸手掏,明明記得自己撥的是報警電話。可聽筒裡傳出的卻是傅令元嗓音沉厚的一聲“喂”。
來不及重新撥,阮舒竭力保持頭腦冷靜和口齒清晰:“三哥,長虹路南段,剛開過金華包箱工廠,一羣摩托車騎手在——”
未等說完,她的車身驟然一陣猛烈的撞擊,正是車尾有摩托車故意撞了上來。猝不及防下,鬆開掉落。
油箱的油量亦到了極限,阮舒被迫猛打方向盤緊急剎車,車尾又有摩托車撞上來,衝擊得她的身體往前一摜。安全氣囊都給彈出來了。
眨眼間十幾輛摩托車將她的車子團團包圍。阮舒連忙確認所有的門窗都鎖死。
卻見摩托車上下來一黑色皮衣人,手上執鐵棍,二話不說上來就將車窗敲碎,伸手進來要開車鎖。
阮舒心下駭然,迅速掏出軍工刀毫不猶豫地刺上對方的手背。
對方吃痛,另外一隻手橫進來便給了她腦袋一個巴掌。
轉瞬上來另外一個黑皮衣人幫忙,車門一下打開,兩人一人揪阮舒一隻手臂,將她從車上拖了出來。
摩托車的引擎聲和嘩嘩的雨聲交織在一起灌進她的耳朵裡,一大票的黑皮衣人從摩托車上下來,朝她包圍過來。
人很多,她根本拼不過,傅令元怕是也一時半會兒趕不過來。阮舒的腦子一半是混亂的,另外冷靜的一半操控着身體,一刀一個刺傷正拽着她的那兩人,飛快地就從尚未完全聚攏的破口衝出去。
滿臉的雨水沖刷得她的視線模糊,她抹了一把,邊喊“救命”邊往馬路中央跑,兩邊的人行道不見路人,她只希望能夠求助過往的車輛。
一張口便是冷風和雨水一起灌進嘴裡。
視線範圍內驚喜地捕捉到一輛停在路邊的車,雨刮器在不停地扇動,證明車裡有人。阮舒如瞬間找到救命稻草。加快速度跑上前。
隔着擋風玻璃,她模模糊糊地看見車內一人的目光正望着她的方向,分明是發現了她現在的困境,卻好像一點兒也沒有要救她的意思。
然而身後傳來摩托車追上來的動靜,也傳來徒步追上來的黑皮衣人的咒罵:“臭婊子!敢刺我!看老子不弄死你!”
頭髮陡然被人從後面扯住,她被抓住摜到地上,摩托車重新包圍住,車上下來的人也聚攏了上來。阮舒使勁地掙扎,渾身被雨水浸透,讓她的所有動作變得遲鈍且更費力,很快手中唯剩的軍工刀被奪走丟了出去。
其中一人抱住她,隔着外套便迫不及待地狠狠摸了她兩把,阮舒攥住對方的手張嘴使勁地咬上去。
那人吃痛閃開手,其他人在一旁起鬨:“好辣的娘們!行不行啊你,不行換其他兄弟上!”
那人被激怒,咒罵着淬了一口,更來勁地抱着了阮舒,胳膊直接箍在她的胸上。阮舒用所剩無幾的力氣往身後頂了那男人的襠部,一旁另外兩個男人終於站不住了,也撲了過來。
倉皇之際,兩輛車子亮着耀眼的車燈自滂沱的雨幕中由遠及近地駛來,失控般地朝一撥人衝過來。竟是直接將外圍的四五輛摩托車撞飛出去。
緊接着急急拐彎又將另外的四五輛摩托車撞飛出去。
阮舒親眼看着摩托車上的人在衝力之下飛得更遠,掉在地上痛苦地掙扎,若非頭上還帶着頭盔,怕是極有可能當場斃命。
其中一輛車的緊急剎車聲淹沒在龐大的雨勢當中,像是精確計算好了距離,堪堪停在阮舒的面前。那三個原本撲在阮舒身上的男人一瞬間以爲車子打算直接碾過來,早嚇得爬開了好幾步。
車上的人打開車門下來,慄青和另外兩個兄弟動作迅猛地和剩餘的黑皮衣人幹了起來。
爲首的傅令元沉着湛黑的眸子在阮舒身上攝了一眼,隨後狠得想要殺人似的,兩步邁到那方纔那三個男人面前,兩記拳頭便令其中一人捂住眼睛倒在地上。
緊接着傅令元繞住第二個人的脖頸。用力往下一擰,膝蓋直頂向對方的腹部。對方慘痛地呼叫,傅令元隨手就像丟垃圾一樣將對方扔到一邊再也起不來。
第三個人見勢頭不對當即扭頭要跑,傅令元從後背踹上一腳,那人一個趔趄往前撲,腦袋直接砸進車窗,砸碎玻璃,卡在那兒一動不動。
慄青那邊正三個人對對方八九個人,並且對方手上有鐵棍,傅令元率先解決完這三個,過去幫慄青他們。
阮舒尚躺在地上。任由雨水兜身澆下來,緊繃的神經完全鬆弛下來。
雖然對方人多,但沒來由的,她一點兒都不認爲傅令元會輸。
彷彿只要他出現,什麼都不用做,就是解救。
這種陌生的,無端端的信賴感,令她覺得恍惚。
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阮舒掙扎了兩下想爬起來,最終還是倒了回去,乾脆就那麼躺着,看傅令元挺闊的背影,時不時摸兩把自己臉上的雨水。
不多時,她看見他踩過一個人的背,徑直朝她走過來,最終停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注視她。
脣線抿得直直的,眸子暗沉沉的,眸底深處像簇着怒意的火苗尚未完全熄滅。
阮舒咧開嘴笑了笑,擡起手臂對他伸出手。
傅令元扣住她的手腕,一把將她從地上拉起,用力地抱住她。
結實的胸膛撞得她有些疼。
阮舒將下頷擱在他的肩頭,一隻手臂無力地搭在他的背上。
“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