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你是男人,到時候有些事情不太方便幫上忙!”
“……”唐顯揚被說得愈發尷尬,訕訕摸了摸鼻子,從口袋裡掏出車鑰匙,關切叮嚀,“你一個人開車路上小心點。”
“我會盡量趕在大姑姑診療結束前回來的。”隋欣接過,頗爲謹慎地交待,“你這兒有什麼情況記得隨時聯繫我。”
“嗯嗯,我知道的。”唐顯揚笑笑。
隋欣依舊不太放心,朝診療室看了一眼,才猶猶豫豫地離開。
見狀,唐顯揚頗有些無奈。
一個小時的時間很快過去。
診療室的門打開。唐顯揚進去接隋潤芝。
隋潤芝一個人坐在那兒,像在發呆,精神狀態貌似比來的時候還要不濟,眼眶紅紅的。明顯是哭過的痕跡。
醫生給隋潤芝送了杯牛奶,扭回頭,迎上唐顯揚詢問的目光,解釋道:“記起不美好的回憶,情緒有所發泄,是好事,不用擔心。”
“哦哦哦,謝謝醫生。”唐顯揚點點頭。擡腕看了看手錶,沒忘記給隋欣去電話。
隋欣那邊正忙亂着,根本沒太注意時間,聞言交待:“你和大姑先回家。小姑被一輛三輪車給撞到,小腿受傷,剛縫了好幾針,我在陪她,一時半會兒走不開。”
“需要幫忙嗎?”唐顯揚皺眉,“我送完大姑去醫院找你吧。”
“行,那你就來吧。”隋欣應承,“等下我們在叔叔的病房裡匯合。”
掛斷電話,唐顯揚沒多耽擱,帶隋潤芝離開。
到樓下,正巧有輛出租車開到他們面前,唐顯揚直接偕同隋潤芝上了車。
或許因爲倦怠,隋潤芝很快在車上入了睡。
而行至半路,一輛轎車不小心和他們所乘的出租車追了尾。
轎車的主人非常得理不饒人,明明是轎車自行撞上來的,反而罵罵咧咧地要求出租車師傅賠償他的損失。嚷嚷他的是名車。
雙方鬧得不可開交,不多時便有交警前來調停,出租車師傅拉着唐顯揚到交警面前給他做證明。
兩位車主均爲火爆脾氣,即便交警在場。也差點打起來。
唐顯揚被攪和在混亂之中,一時未能脫身。
待他顧過來時,卻發現原本應該在車裡睡覺的隋潤芝竟不見了蹤影,連她帶在身上的手機都落在椅座裡。
唐顯揚着急忙慌地就近搜尋一圈,沒找着,忙不迭打電話回隋家,保姆告知隋潤芝並沒有回去。
他心裡猛然咯噔。
隋欣因爲一直沒等到他們,在這時撥了電話過來:“你怎麼回事?不是說要來幫忙?人呢?怎麼還不見?”
原本還抱着僥倖心理,琢磨着會不會是隋潤芝聽說隋潤菡受傷,自己跑去了醫院。
這下子希望完全被澆滅。
唐顯揚吞吞吐吐,老老實實把事情招了。
隋欣一通火大:“報警!趕緊報警啊!你自己找頂個什麼用?!”
兩人以最快的速度在警察局匯合,然,失蹤未達24小時根本無法立案。
不過先想辦法去調出了當時那個路段的監控。
非常不巧的是,出租車停靠的位置比較刁鑽,只拍到了一小截的車頭,他們鬧事的整個過程一清二楚。隋潤芝所在的後座的狀況則完全沒有進入畫面。
彼時現場混亂,其餘的人也並未去仔細留意隋潤芝。
晚上九點多鐘,兩人再次和警察溝通之後,疲憊地從警察局出來。
沒了外人,隋欣終於忍不住,狠狠給了唐顯揚一記耳光:“連個人都看不住!你究竟還能幹什麼?!小姑說得沒錯!你就是個廢物!大姑姑要是有個好歹,你怎麼賠給我?你怎麼賠給我?!”
“對不起對不起……”唐顯揚任由她拳頭的捶打,強行摟住她。不停地道歉,不住地安撫,“會沒事的!大姑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你先彆着急!大姑一定會沒事的!”
“她一個人能去哪兒?她能去哪裡?……”隋欣整個人頹了,趴在唐顯揚的懷裡哇哇大哭。
…………
與此同時,另外一邊。
隋潤芝從昏迷中幽幽轉醒。
一睜眼就是高高的漆黑的天幕。
耳邊是時不時一陣的呼呼風聲,撥動樹枝簌簌響。
腦袋沉沉的,是那種睡得太久之後的沉,沉得意識混混的。人也有些飄飄的。
她撐着地面,慢慢地坐起來。
手上一抓,卻是一把土礫。
她怔住,發現原來自己躺在土堆上,而身旁約莫一米的距離之外,是個土坑。
土坑……?
這裡是……
她不明所以地張望四周。
生活了幾十年的地方,一草一木都再熟悉不過。
寥寥幾眼,她便辨認出是莊家的花園。
只不過……
隋潤芝的脖子緩緩地扭動。偏回去方纔正對的方向,茫然——莊家的花園裡,什麼時候挖了個土坑?
她頓時怒從中來——誰未經她的允許,擅自改變莊宅內的佈局?!
下一瞬。她又恍恍惚惚地記起來,她……現在不住莊家了……她被趕出來……她被趕回隋家了……莊宅已經被另外一個女人霸佔了……
怒氣不禁濃烈地在心腔蹦炸開,同時夾雜委屈、悲哀、不甘、嫉恨、難過,各種平日積壓的情緒一股腦涌上來。
然,再一瞬,她猛地又反應過來,這個土坑……這個土坑……
警察來問她做筆錄的時候,拿過照片給她看。說是挖出屍骸的地方。
對,就是這裡,這裡是挖出屍骸的地方!
屍骸!
隋潤芝雙眸驟然圓睜!
這裡!
是這裡!
她怎麼會在這裡?!
她不是……隋潤芝的頭很痛,一時記不起來自己原先應該在哪裡?
可她不該在這裡的!
她自己是絕對不會主動來這裡的!
三十年了!
她每次最多隻是遠遠地看一眼而已!
現在怎麼會?!
倏地。她又發現,周圍的薄薄霧氣,不知何時起,變濃了。
遠些的草木已完全看不見了。漸漸地蔓延而來,縈繞住她。
而就是在這個時候,她的視野範圍內!近在咫尺的面前的那個土坑裡、!有一團黑黑的東西徐徐地!從坑裡蠕動!顯現!
就像……就像……
腦海中剛閃現過“就像披着烏髮的人頭”的比喻,一隻手臂忽然扒到坑邊!
眨眼的功夫!另外一隻手臂也從土坑裡伸出來。同樣扒在坑邊!
手指非常地長!非常地細!
指甲也非常地長!非常地尖!像爪子一般深深地刺進土裡!
繼而拔出來!上面沾滿了濃稠的鮮紅的血!!
隋潤芝的瞳孔劇烈地收縮!
因爲她又看到披着烏髮的人頭雙手扒在坑邊之後,整個從坑裡爬出來了!而且方向非常明確!是朝着她!
最重要的是!一爬出來,隋潤芝再發現!它身上穿的是莊家女僕的白色制服!
它爬過來了!
它朝她爬過來了!
隋潤芝驚恐地連滾帶爬要離開!
身子尚未完全起來!她的腳踝遽然被類似尖銳的爪子握住!
她跌回趴倒!
wωω ¸ttкan ¸℃o
她失聲尖叫!
她轉過身來雙腿拼命地蹬!
她連連往後挪身體!
那個着女僕裝披着烏髮的人頭的沾滿血的尖銳手指在半空中划動着!頭擡起!濃密的頭髮的縫隙間露出半張臉!眼角在流血!嘴角在流血!鼻孔在流血!黑紅黑紅的那種血!
流血的眼睛在直勾勾地盯着她!
它似乎呼吸困難,困難地發出“呃……呃……呃……”的聲音,彷彿喉嚨卡了什麼粘稠的東西。
很快的,一把如同被人掐住脖子的破鑼嗓子在隨着手指的划動而低低地朝她說話:“大奶奶……我好痛……救我……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已經那麼慘了……你爲什麼還要趕走我和我的孩子……”
“爲什麼……你怎麼可以這樣心腸歹毒……我死得好慘啊……百草枯灌進我的肚子裡,好痛……好痛……我的五臟六腑全被灼燒了……心肝脾胃腎和腸子全都爛了……”
邊說着,它邊伸手到自己的女僕衣服裡,掏出一團烏漆墨黑的東西,溼淋淋地在滴着黑血。
它就抓着那團東西,試圖往隋潤芝面前遞:“大奶奶,你看,全爛了……全是百草枯……是你害我的……”
“啊啊啊啊啊——”隋潤芝尖叫連連,雙手胡亂地揮舞,“滾開滾開滾開!不是我!不是我!”
如果有莊家的僕人現在見到她,鐵定認不出她是莊家的大奶奶,因爲她平日裡的端莊大氣蕩然無存,只像一個被嚇壞的瘋癲婆娘模樣。
“阮雙燕”還在朝隋潤芝爬,嘴裡也依舊在向隋潤芝說着話:“大奶奶,我好痛……大奶奶……我的兒子還那麼小……你害得我那麼慘……百草枯——”
“不是我害你的!明明是你喝下百草枯以死相逼威脅我的!是你自己!現在又來找我做什麼?!是你!全部都是你自作自受!”隋潤芝原本整齊的髮髻在方纔的驚惶中散亂,一綹恰好落在她的眼皮前。
她手指直指“阮雙燕”,以一種驕傲的姿態微揚起下巴,齒關顫抖着緊緊咬合,和“阮雙燕”對質:“是你自己非要偷偷生下那個孽子!你如果一直瞞着!誰都不會發現的!你卻癡心妄想母憑子貴!”
“不對不對不對!!!”隋潤芝即刻搖頭,自己糾正自己地大吼,“不是母憑子貴!不是孽子!那孩子不是老爺的!不是老爺的!是你和你的傻子丈夫生的!拿來冒充老爺的兒子!連老爺都不承認那是他的種!老爺不承認!你這種人怎麼配生莊家的孩子?!”
“而且後來的事實也證明老爺是生不出來的!多少年了!我的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其他人也都沒有!我送了多少女人到老爺的牀上!顆粒無收!”
隋潤芝雙眸略顯空洞,無聲地流着眼淚:“那麼多女人……我的妹妹都搭上了……都沒有辦法……我甚至專門挑家裡的女僕人……她們的身份明明和你一樣……一樣低賤……”
“可爲什麼……她們沒你那麼好的運氣……懷不上……生不了……老爺的身體有問題……是報應嗎……”
“你死了……你的兒子丟了……再也找不回來了……老爺絕後了……唯一的兒子,也沒了……”
她的嗓音比方纔低了許多,從慍怒反駁變成了喃喃自語,最後到沒有任何聲音,目光渙散,盯着“阮雙燕”,陷入回憶之中。
回憶起曾經,她模樣好,家世好,有兄弟姐妹作爲依靠和後盾。
她因爲弟弟和莊荒年的交好,認識了莊滿倉。
他們相互戀慕,他們陷入愛河。
她不僅嫁進了江城著名的莊家,嫁給了莊家的家主,並且嫁的是自己愛的、也愛着自己的男人。
相較於當時身邊的其他女人,她是多麼地幸運,又多麼地幸福。
她下定了決心要當一個好妻子,更要當讓莊家族人都打心眼裡認可並讚賞的莊家大奶奶。
她雄心勃勃地要從建立莊宅內井然有序的制度開始,她雷厲風行地落實執行,卻萬萬沒想到,被一個低賤的女僕狠狠地打了臉——
那個女僕,那個被查出來總是偷偷貪莊家小便宜還在房間裡藏兒子的女僕,竟然說那個孩子是莊家的小少爺?是老爺的兒子?!
她當時什麼反應來着?
對了!
她很憤怒!
她憤怒莊滿倉怎麼能夠對待她?!和低賤的女僕有染!還有了野種!甚至她都已經嫁進來了,還讓這個女僕和野種留在莊家!不是打她的臉是什麼?!
她揪着那個女人和那個孩子到書房裡去和莊滿倉當面對質!
“哈哈哈!哈哈哈哈!”隋潤芝從回憶中笑出了聲。
邊笑邊哭,笑裡蘊滿勝利者的嘲諷,對阮雙燕的嘲諷!——
“老爺都清清楚楚地講明白了是你胡說八道!”隋潤芝蔑視面前的“阮雙燕”,“根本沒有!根本不存在你說的什麼老爺幾年前醉酒佔了你的便宜讓你懷了孕!從頭到尾就是你在撒謊!是你居心叵測覬覦莊家!”
“如果不是我要求老爺留給我處置,你和你兒子早就被亂棍打死了!我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了!我只是趕你走而已!”
“可你爲什麼不死心?!爲什麼?!”隋潤芝猛地撲向“阮雙燕”,毫不畏懼地抓住“阮雙燕”的雙肩使勁搖晃,“你爲什麼不死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