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牆上呂祺的宣傳畫,我們都露出一絲苦笑,她現在可是紅了。小紅帽演唱會地址選在海丁體育場,雖然同是體育場,那海丁被譽爲大陸的紅場,劉德華郭富城都在那裡舉辦過演唱會,而市體育場去過的最有名的是郝海東,能比嗎?
我們走出一截之後,那個賣唱的小夥子衝小綠大喊:“加油啊,小紅帽!”
我愕然回頭道:“你怎麼肯定她就是小紅帽?”
小夥子微微一笑道:“我不是那些瞎了眼的評委和炒作者,從彈琴的手勢和習慣就能看出來了。”
在車上,小慧自覺地跟我和阿破坐到了後面,無雙拉住小綠的手,想說什麼,卻又一時不知從哪說起,最後道:“你昨晚在哪過的夜?”
小綠訥訥道:“在過道里。”
我們同時一陣心疼,阿破終究沉不住氣,小心道:“你……真的是小紅帽?”
小綠點頭。
小慧問道:“嗓子怎麼會壞掉了的?”
小綠道:“我也不知道,突然就這樣了。”
無雙握緊小綠的手,有些激動道:“小綠,不管你是誰,我都要和你說一聲對不起。”
小綠茫然道:“你已經說過了。”一如既往地呆呆看無雙……
阿破嘆氣道:“要不我們三個下去,你倆嘴對嘴堵一會?”
小綠臉一紅。
無雙前言不搭後語道:“小綠,我真的沒有想要傷害你,雖然我恨我姐姐,但我從沒想過要傷害你,我是喜歡小紅帽,可我又不知道你是小紅帽,我就是覺得有人花錢把你捧出來會對你有用,可是我又沒想過……哎,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小慧冷冷道:“你就是被那幫女人慣得有點缺心眼了。”
我一挑大指:“到位!”
小綠破涕爲笑道:“現在你還喜歡小紅帽嗎?”
無雙結巴道:“喜歡……呃,我喜歡小紅帽的歌聲,在我最彷徨失意的時候,只有她能讓我平靜……我是說,其實我喜歡的是她那種心境……聲音對我並不重要。”
我暗想:“這話說得真虧心!”
阿破道:“簡言之,你喜歡的是她的心靈!這話我都會說!”
無雙喃喃道:“是啊,阿破說的對……”
小綠開心道:“那就好了。”她忽然輕輕拍了拍腿問,“現在幾點了?”
“5點,怎麼了?”
小綠道:“我還有一場演唱會要開呢。”
無雙沮喪道:“小綠,你其實可以不用去的。”
小綠奇道:“爲什麼?”
阿破道:“很簡單,去參加你演唱會的人都沒安着好心!”
小綠淡淡道:“那無所謂,可是唱歌對我很重要,雖然我現在不是小紅帽了,但是董小綠還可以唱歌的。”
我說:“咱還是不去了吧?”
小綠道:“那樣的話不是要賠很多錢嗎?”
我說:“錢的事情我們來解決。”
小綠堅定道:“不,我要去。”
小慧看看錶道:“演唱會幾點開?”
無雙道:“6點開始入場,7點半正式開始。”
小慧最後一次問小綠:“真的要去嗎?”
小綠點頭。
我們交換了一下眼色,最後無奈道:“那就去吧!”
小綠道:“先回去,我要換一身衣服。”
……
我們回到王府大街,街坊們知道小綠找到了都出來迎接她,這個姑娘曾無數次賣給他們打了9折的醬油,在街里人氣還是很高的。
孟大媽拉着小綠的手道:“閨女呀,人總有走窄了的時候,以後可別這麼想不開。”
張嫂道:“就是,明星哪有那麼好當的,聽說他們一到了40歲就得按斤吃養顏藥,你看名人猝死多多呀?”
其他街坊也都圍着小綠左一句右一句勸着,我把小綠解救出來讓她去換衣服,然後爬上最高的一級臺階拍拍手道:“各位靜一靜,我有話要說。”
在這種正式場合下,孟大媽就會很給我面子地做好本職工作,她揮揮手道:“大家靜一下,聽小何主任說。”
一干人都眼巴巴地望着我,我忽然有點爲難了,該怎麼說呢?我沉吟半晌這才委婉道:“街坊們,一會小綠要開演唱會了,我估計現場人不會太多,所以……需要各位去捧捧場,畢竟街里街坊的,咱們要不去,可就沒人幫她了。”
下面忽然陷入一片安靜,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說話。
我尷尬道:“呃……要爲難就算了,也都挺忙的。”
果子狸率先道:“我去!媽的我就不信邪,20塊的演唱會還沒人肯去?”
孟大媽擔心道:“我倒是有心,可那地方會不會鬧的慌啊,我這種年紀的人去合適嗎?”
我感動道:“您還是別去了,肯定鬧的慌。”人不鬧的慌歌也得鬧的慌,我還真不敢讓孟大媽去。
張嫂想了一會毅然道:“我也去,不就少吃一斤肉嗎?”末了她拉着她家孩子問我,“這麼大孩子不要票吧?”
我們說話的工夫,其他人呼一下都散了,我長長嘆了口氣,再回頭,張嫂也不見了……
阿破憤然道:“怎麼能這樣呢?”
無雙落寞道:“不怪他們,小綠平時練歌不是連你都不敢出來嗎?”
我看見兩個影子正試圖逃竄出我的視線,頓時叫道:“高大全,孫滿樓,你倆跑什麼?”
孫滿樓一聽我喊頓時加快速度跑沒影了,高大全不好意思地回過頭來道:“我一會還回來呢。”
我們四個默默地坐在臺階上,誰也不說話,等了一會,小綠換好了衣服出來道:“我們走吧。”她依舊是剛來面試那時的那條小綠裙,下面穿了一雙帆布鞋,淡淡的,素素的,像花叢裡一片綠葉似的。
無雙道:“你就穿這個去開演唱會?”
小綠卻望着空落落的大街失神道:“怎麼這麼安靜啊,其他人呢?”
我們無言以對,越想越氣的我忽然叫道:“王成那小子呢,他也不去了嗎?”
一個聲音悠悠地在我背後說:“我們從來不會拋下戰友。”
我回頭一看,見王成穿了一身不知從哪淘換來的皺巴巴的黑西裝,還戴了一個墨鏡,他低調地往小綠身邊一站,酷酷地說:“放心,那個呂祺一定僱不到退伍的特種兵做保鏢——小綠就可以!”
小綠笑道:“我可沒錢付給你。”
王成道:“那可太遺憾了,我們是按昂貴的小時收費的!”
我問:“一小時多少錢?”
王成哼哼笑了一聲,一副獅子大開口的樣子道:“兩塊!”
無雙笑道:“那從現在算起,到演唱會結束最多10個小時——一會我幫你把門票買了咱們兩清。”
我們說笑着,心情放鬆了不少,街坊們都不去,我們也都理解,畢竟小綠的歌聲殺傷力不是一般二般的,平時還能緊走幾步趕快回家避難呢,要去了現場可跑都沒地方跑……
這時果子狸忽然從小排擋裡走出來,邊抹嘴邊道:“咱們什麼時候走?”
我詫異道:“你真的要去?”
果子狸不滿道:“這話說的,我是那種說了不算的人嗎?”
他身後,小排擋的胖老闆邊解圍裙邊說:“算我一個。”
街口上,高大全和孫滿樓慢慢走過來,夕陽拖着他倆長長的影子,有點像要赴刑場的悲壯,高大全道:“我不是說了我一會還來嗎?”
只一瞬間,王府大街的鄰居們忽然從四面八方涌出來,七嘴八舌地問我們:“怎麼還不走?”
我吃驚道:“你們……你們都去嗎?”
張嫂道:“這事我們能不去嗎?剛纔都趕着回家吃了個飯……”
小綠忽然捂住嘴,哽咽道:“謝謝你們!”她激動道,“爲了你們,我一定好好唱!”
阿破小聲道:“爲了街坊們,你還是別好好唱了……”被小慧踹了一腳。
兩輛大巴嘎的一聲停在我們面前,司機探出頭來道:“魏總讓我們來的,有去參加演唱會的都上車。”
我們四個帶着小綠上了無雙的車,王成急道:“我怎麼辦?我是保鏢!”
我笑道:“你上那輛車吧,放心,這段時間也給你算錢!”
……
我們5個一路趕奔體育場,到了門口,只見體育場的幾個員工人手一摞劣質的傳單正在滿大街吆喝:“20塊錢的演唱會,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喲,少喝一瓶可樂,少抽一包煙,體會難得的刺激來……”
體育場門口橫着巨大的紅布條幅,上寫:挑戰你的耳朵,董小綠演唱會,售票火熱進行中……
可是看看售票口,卻只有寥落的幾個閒人。
阿破怒道:“這寫的什麼狗屁玩意,我給他扯了去!”
我按住他,安慰小綠道:“沒關係,離開唱時間還早,人一定會越來越多的。”
我們進入後臺,體育場經理正急得蹦高,一見我們才安下心來道:“我還以爲你們不來了呢!”
我笑道:“我們不來好給你交罰金啊?”
經理嘿嘿笑道:“那也就是那麼一說,你們要真不來我找誰要去?”
我說:“有你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那我們現在就走!”
經理一把拽住我,兩條腿盤住我道:“別啊!”
現在是6點半鐘,我們陪着小綠看了看前臺的佈置,因爲場地的侷限和時間緊迫,雖然是魏金掏腰包但佈置仍然非常寒酸,舞臺正中是一個條幅,上面的碎紙屑還沒扯乾淨,看得出還是前幾年比賽用過的,兩邊的煙幕特效都裸露出導線來,臺上只有一層簡陋的木板,就跟哪個商場搭出來展銷電器一樣……
經理見我們表情不善,抱歉道:“我們已經盡力了,時間太倉促了,再說來這的觀衆也不是爲特效,要爲那個他們早就去看呂祺的演唱會了……”
小綠勉強一笑道:“沒關係。”
再看觀衆席,能容納3萬人的看臺疏疏拉拉地坐了大概不到一千人,這隻能說沒有不開張的油鹽鋪,依中國人愛看熱鬧的習性,這樣的場合總不會一個人也不來。
小綠看完舞臺,疲倦道:“一會到時間了叫我,我先睡一會。”說着就坐在休息室裡一張凳子上眯起眼睛,她縮在那裡是小小的一團,讓人看得辛酸。小慧心疼道:“她已經一天一夜沒睡覺了。”
無雙再也忍不住了,把經理拽到外面喝道:“我告訴你,一會要坐不滿一萬人我們擡腿就走!”
經理恐慌道:“一定能,一定能。”末了他反問無雙,“你是董小綠什麼人啊?”
無雙怒道:“我……我是她粉絲!”
經理一縮脖子道:“那你就祈禱這個世界上多一些和你審美品位一樣的人吧。”
阿破幽幽道:“其實……人來的越少越好,你們覺得呢?”
小慧嘆道:“那樣小綠可能還會少些難堪。”
可是,人不順就是喝口涼水都塞牙,我們的這個願望都落空了,7點一到,體育場門口忽然涌進大堆大堆的觀衆,他們中極少是提前訂了票的,最多的是臨時聽說董小綠也開演唱會來湊熱鬧的,還有相當部分的人是下班路過被拉進來的,20塊門票的演唱會確實是曠古絕今,反正閒着也是閒着,看場電影還一百多呢。
他們帶着大筒的爆米花、可樂、口香糖,像去劇場聽相聲一樣快樂,相互還議論紛紛:“你猜董小綠第幾個出場?”“肯定是第一個啊,她還有佳賓啊?”
這些人坐定以後就開始打電話呼朋喚友,有的是強拉硬拽型的:“快來快來,董小綠開演唱會了,票價才20塊錢。什麼?20塊錢也不來?不行!必須來,我一次買了10張票,把跟你有仇的都拉上!”這種人是愛佔小便宜,超市一搞什麼促銷就瘋了往回買的都是這種人,有時候禿子買回一堆洗髮劑,女人買回一堆刮鬍刀,自己用不着再當人情送出去。
還有的是坑蒙拐騙型:“董小綠聽說過嗎?什麼?沒聽說過,那太好了,你快點來市體育場,我給你一個認識她的機會!”這種人就是愛惡作劇,愚人節第一個想着法騙你取樂的絕對是這種人。
當然,絕大多數人都是認識小綠的,而且聽過她的歌,這種人抱着什麼心態就複雜了,可能是想找刺激,可能是有受虐傾向,總之,他們就是來搗亂的。中國足球熱過去之後,再也沒有一個場合能湊齊幾萬人一起搗亂集體罵街了。
7點一刻的時候,3萬人的體育場居然上座率達到了80%,阿破看着下面滿滿當當的人咂巴着嘴道:“看看,這就是人性啊!”
小慧道:“也不知道呂祺那邊上座情況怎麼樣?”
阿破道:“聽說是火了,現在一張普通票被票販子倒騰到了2千多塊——咱們不是也得了四張票嗎,就值將近一萬呢!”
又過了5分鐘,觀衆來的更多了,主辦方開始放振奮人心的音樂。
小綠被吵起來,揉着眼睛道:“要開始了嗎?”
這時魏金從後臺進來,衝我們點點頭道:“我想了想還是來了。”
阿破道:“你來了就好!”他指着外面的人山人海對小綠說,“小綠,你想好了,那些人都是爲了欺負你來的,你要不想唱咱們現在就走,罰金的事你不用管,都有這個魏總頂着呢。”
小綠好象沒聽到他說什麼,調了調吉他道:“可以開始了。”
經理道:“等會,我還給你找了幾個伴舞的呢——伴舞,伴舞哪去了?”
一羣姑娘腳步雜亂地跑上來,領頭的道:“來了來了。”
我們一見這人都笑,無雙意外道:“姐?”
謝晴也吃驚道:“怎麼是你們啊?”她一看小綠,恍然道,“我說是誰,原來是你開演唱會啊?”謝晴哼了一聲道,“我要是你我就不來。”
無雙用力把謝晴拉在一邊:“姐,閉嘴!”
謝晴第一次見無雙敢頂撞她,剛要發威,忽見我們都衝她使眼色,不禁又納悶地憋回去了。
小綠衝我們大家笑一笑,抱着吉他走了出去。
外面,燈光忽然大亮,人們知道主角要出來了,開始瘋狂地起鬨,笑聲、口哨聲四起,還有的人索性先喊起來:“下去啵——”被我們找來助威的王府大街街坊在下面只佔了可憐的一小塊,看都看不出來,只有果子狸站起來,表情兇惡地指着後面起鬨的人嚷嚷道:“坐下!揍你信嗎?”一邊露出胳膊上的紋身……
小綠就在這沸騰的海洋裡一直走到舞臺中央,一襲小綠裙,淡雅得像花叢裡的一片葉子,這時那幾個伴舞都擺好了架勢等音樂起,下面的人指指點點鬨笑不斷,這些姑娘不禁也心虛了,她們哪見過這樣的開場啊?
小綠跟她們說:“你們下去吧,他們是來看我的。”
姑娘們互相看了一眼,終於頂不住壓力都跑進了後臺。人們笑得更厲害了,他們第一次體驗到了給演員造成困惑的快感,得意得吹起了口哨。
小綠先向臺下鞠了一躬,怯怯道:“謝謝大家來參加我的演唱會。”
頓時有人喊了起來:“真夠不要臉的嘿。”
小綠毫不在乎,往我們這邊看了一眼,對着麥克風道:“也謝謝支持我的朋友們——下面第一首歌:《星光》。”她撥動幾下弦,下面的人終於集體愣了一下,議論道:“這就要開唱啦?”
小綠彈完前奏,輕輕唱道:
“一夜之間星光有了顏色
希望代替火柴
上帝微笑着點燃
一棵樹的燦爛
是五彩繽紛的關注
翠綠是愛情
閃爍的是溫暖
一起點亮幸福
窗外白雪
聖潔中沒有寒冷
鐘聲敲響
這個夜晚從此平安……”
人們當然是不肯善罷甘休的,爲了參加這場演唱會,他們都帶了小喇叭和擴音器,小綠一開唱,他們就拼命地吹、喊,大概是想用自己的聲音把小綠的聲音蓋過去,這也是他們根據特定場合想出來的新玩法,他們玩得很是哈屁(happy,張小花特定形聲詞),並且樂此不疲,整個體育場到處都是“嘟——”“嗚——”的雜音,聲傳百里,震耳欲聾,一時間天地無色,整個世界就剩下一個小姑娘孤獨地站在臺上,唱着她自己的歌。
無雙看得緊握雙拳,他在謝晴的背上拍了一把道:“姐,去幫幫她吧!”
的確,開演唱會一個伴舞也沒有那就太不象話了,伴舞這東西,一方面可以壯膽,還可以混淆觀衆視聽,偌大的舞臺如果只有一個人撐,就算是天王級巨星也會受不了。
謝晴回頭看了無雙一眼道:“你真的要我幫她嗎?”
無雙使勁點頭,已經說不出話。
謝晴咬咬牙,趁小綠唱到一個間歇一頭鑽了出去。
謝晴撞出來,觀衆們都是一愣,就聽小綠繼續唱道:
“一首讚美詩
沐浴一種心情
感受一個夜晚的燈火通明
以及一本聖經
我將以一個孩子的身份
提出願望
一位老人將從千里之外
帶來你要的幸福
然後就在午夜睡去
一雙眼睛注視着我
一雙翅膀將圍繞着我
然後慢慢清晰
那些慢慢涌現的
安安靜靜
然後
平安一生。”
起鬨的人這麼一錯愕,我們終於得以清楚地聽到了這首歌的後半段,我忽然感覺到有一絲不對勁,可是哪裡不對勁又說不出來,小綠的聲音還是很難聽,還是像挖鍋刮地,可是漸漸的,我感覺到有絲絲的東西在剝離,她聲音裡那種讓人抓心撓肝的附加噪音像兩個實體的人,現在被另一股無窮的力量狠狠打了一巴掌,在漸漸虛弱下去……
我們都是聽了無數遍小綠歌的人,尤其這首歌是第二遍聽,她聲音裡有絲毫的變化都逃不過我們的耳朵,但是我們每個人都生怕那是誤覺,我們呆呆地站着,誰也不敢先說話,這時小綠已經在唱第二遍了,聲音還是不純淨,但是那兩股噪音也像有形有質的人在逃跑一樣越來越遠去了,最直接的阿破終於忍不住悚然道:“她的聲音在變!”
這個發現不止我們,臺下的大部分人也已經察覺到了——報紙開玩笑說,最討厭小綠或者說最恨小綠歌聲的人都絕不止聽過她一首歌,這些肯來參加她演唱會的人其實就是這種最恨她的人,所以他們對小綠的聲音也相當熟悉,謝晴的一打岔使很多人發現了小綠的變化,他們不由自主地停下聒噪,留神往上面聽着,越來越多的人都這樣做着,當小綠唱到最後幾句時,那些後知後覺還在搗亂的人也都被身邊的人阻止了……
小綠唱完一首歌,收住琴聲,她衝前來幫忙的謝晴溫暖地笑了笑,一劃琴絃道:“第二首歌:《故事》。”
音樂起,小綠趁着前奏把吉他的揹帶調了一下,和着節奏,邈遠而深沉地唱道:
“也許是出發太久,我竟然迷失在旅途
我最親愛的朋友
你讓我再一次醒來
聽你說的故事
深深打動我……”
唱到這裡,小綠陶醉地撥動着琴絃,溫柔地朝我們這裡看了一眼,誰都不知道臺下是什麼時候居然靜可聆針的,小綠一如既往地投入地唱道:“在我們的世界,在我們真實的生活,故事裡始終都有愛,無論有什麼樣的艱難……曲折,故事裡永遠都有愛,永遠是美麗溫暖的光明結局……唔……唔唔唔……唔……”
那是一種什麼聲音啊?像第一縷陽光穿過雲霧照到峽谷,像大海里一條快樂的小魚翻出浪花的聲音……不得不承認,每天看《參考消息》的我形容不出那種聲音,因爲我從沒聽過。
生恐是幻覺,我的目光看向阿破、小慧和無雙,阿破微張着嘴,發愣地呆在那裡,小慧眯着眼睛,腳尖微微踮起,豎着耳朵,好象惟恐少聽了一句歌詞,無雙扎煞着兩隻手,像個傻子一樣,非常不符合他帥氣的外表。我在觀察他們,他們也在觀察彼此,大概是心存和我一樣的想法,當我們互相印證後,眼神裡忽然充滿迷惑和畏懼——就像普通人看見我躲過射出的子彈,阿破把斷了的手臂重裝回身體一樣,我們雖然是妖,但同樣敬畏自己不可理解的事物,就像現在!
小綠的聲音真的完全變了!
謝晴和着歌聲,不由自主地做出各種優美的動作,嘴角帶着發自內心的笑,當她無意中發現臺下已經安靜得可怕時,依依不捨地回到了我們身邊,輕輕地說:“她不需要我了。”
小綠唱完《故事》,微微喘了一口氣道:“下面一首,還是我自己做的詞,歌名叫《我們的西湖》。”後臺放起了輕柔的樂曲,小綠做了個手勢道,“不用配樂。”她用五根細細的手指撩出一片漣漪,站在麥克風前寧靜地哼唱着:
“天晴,雨初霽
水波似眉一蕩
輕入我懷
丫頭從此開始我要
與你泛舟於此。一生
你看沉的魚落的雁
她們很美我只看你
大夫執棹伊人在旁
蓮葉田田如織顧影流盼
淺笑倩兮
丫頭引我們來此的
是你的眸子。如水
斜陽塗脂水天一色
我們畫在了湖上
儷影雙雙亭亭玉立
柔荑拂面清揚唱晚
採一朵蓮蓬蓮子如玉如你
丫頭我們是千年前的梁祝
前世化蝶後世爲魚
今生我們就是我們
一盞燭火足矣
有星月滿天
有你有我
此生足矣……”
臺下的觀衆是被在溫水裡煮熟的蛤蟆,根本沒覺察到從瘋狂的起鬨到被征服是怎麼完成交接的,他們如癡如醉地伴隨着小綠的歌聲輕輕搖擺,沒有花束和熒光棒就用可樂杯和大喇叭代替,直到小綠唱完這首歌,他們才從迷醉中醒來。
跟我們四個一樣,這兩萬多人忽然同時露出了迷惑和恐懼的神色,趁着小綠休息,他們纔有時間回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下面一片壓抑的議論聲,就像是一個羣體乍聞驚天變故那樣,大家都在議論,卻都不敢大聲。
小綠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道:“下一首……下一首該唱什麼呢?”顯然她沒做充足的準備,唱到第三首歌就不知道往下該唱什麼了,她用一根指頭支着下巴想着,這工夫臺下忽然有人大叫:“你是董小綠嗎?”
小綠訥訥道:“我是董小綠。”
那人大聲道:“以前發生什麼了?”
小綠道:“我嗓子壞了。”
這一次臺下有好多人同時問:“那你是小紅帽嗎?”
小綠笑而不答,道:“你們想聽什麼?”
兩萬多人一起擲地有聲道:“馬蘭開花!”
小綠甩了甩有些酸的手,道:“嗯,那就唱馬蘭開花——啦啦啦,啦啦啦,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馬蘭開花三十一……”
……像一顆子彈穿過心臟,無雙驀然頹倒,顫聲道:“是她,小紅帽!”
人羣一下咆哮了,從小綠的第一句開始。
他們有多恨董小綠,就有多愛小紅帽,當小紅帽歌唱的時候,沒人能先於他們辨別真假,來參加小綠演唱會的人才是最純正的小紅帽粉絲,他們來這裡消遣那是因爲他們明知呂祺多半不是自己的偶像。當他們發現真正的小紅帽就出現在自己面前,而且是一直被自己誤會、羞辱的女孩時,那種複雜的情緒終於爆發了,說不清是憤怒還是悔恨,或者是不可言狀的疼!
不計其數的人瞬間由沉默變得瘋狂,由嫉世憤俗變得歇斯底里,他們不顧一切地眼淚迸發,胡亂地吼着:“小紅帽!”
小綠亙古不變,專注地唱着:“啦啦啦,啦啦啦,我的心中充滿柔情,爲那遠方的姑娘。”
她的聲音不高,卻穩定清澈得像一條永不會乾涸的小溪,這次她輕易地讓兩萬多人再次安靜下來,當她唱完最後一句,這兩萬多人同時喊道:“後面的呢?”
小綠唱的還是視頻上的版本,沒有任何加詞。
小綠不好意思道:“這一首隻有這麼多詞……”
觀衆們笑,擦眼睛,然後就陷入了空前的安靜,就像一對剛剛和好的夫妻,甜蜜,卻又有點尷尬。
小慧這時已經在後臺泣不成聲,搞得我都不得空讓她分析分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阿破不停地罵着髒話,興奮得來回亂蹦,無雙則坐在地上,兩條腿伸得直直的,然後又忽然跳起來趴在後臺門口定定地看着小綠不做聲,我嘆道:“哎,不瘋魔,不成佛,我看你們都要成佛了。”
體育場的經理到底是商人,在出了一會神後忽然暴跳起來,抄出手機打給門衛道:“聽着,從現在開始,一張票600!什麼?呂祺演唱會才600?你少跟我提呂祺,讓她去死吧!”
下完命令的經理粗略地算了一下剩下的空座,興奮道:“還能坐5000人,媽的這下發了!”他跟着阿破一塊蹦了一會,我打擊他道:“你可別忘了我們那四成的分成。”
經理苦着臉道:“你們有了小紅帽,以後有的是大錢進帳,跟我爭什麼啊?”他一下蹦到我面前,指着偌大的體育場,動情地跟我比劃着說,“知道我這幾年爲什麼不承接比賽了嗎?那是因爲中國足球以前雖然輸球但不輸人,可後來是輸球又輸人;今天,我邀請小綠——不,小紅帽來這裡開演唱會,就是因爲覺得她也只輸球不輸人,但沒想到最後我贏了球她贏了人!”
我白他一眼道:“你丫還挺有哲理的。”
……
這時,小綠已經在觀衆的要求下把她以前參加比賽唱過的歌全重唱了一遍,不少人邊聽邊抹眼淚道:“兩世爲人吶!”
小綠一口氣唱了七八首,累得汗流浹背,對下面說:“我要去喝口水。”
第一排的一個觀衆高舉着一瓶礦泉水道:“喝我的吧!”
小綠走到臺邊接過來一口氣喝了半瓶,然後向觀衆道謝,那個觀衆道:“這瓶水我本來是打算丟你的。”
小綠愣了一下道:“啊?”她直起腰,對着麥克風道,“我請求大家,以後遇到不喜歡的歌手也不要這樣做,在臺上很辛苦的。”
下面又是一片安靜,小綠吐了一下舌頭道:“我說錯了嗎?那你們丟吧。”
這唯一的一句俏皮話並沒有引人發笑,在一片寧靜中,最把邊的觀衆忽然全都自發性地站了起來,他們手挽着手,一起高舉,忽然同時喊:“小紅帽,對不起——”他們剛坐下,中間的觀衆也站了起來,同樣手挽着手,高喊:“小紅帽,對不起——”然後是另一邊,小綠愕然,最後兩萬多觀衆索性拉起了人浪,此起彼伏的喊道:“小紅帽,對不起——”
這一次,他們一直堅持着,人浪一波蓋過一波,“小紅帽對不起”的呼聲也一次高過一次,小綠幾次想插話都被巨大的道歉聲蓋過了。
這時遠處的天空忽然隱隱有雷聲,只一眨眼的工夫,那雷聲就由遠及近,然後大粒的雨點就落入了人羣,當雨點轉化成小雨時,很多人都藉機拼命抹眼睛,尤其是男人——當第一個雷卡啦一聲劈下來時,所有人都放聲哭起來,悔恨和歉疚隨着雨點宣泄出來,整個體育場,哭聲、雷聲和雨聲混成一片,人浪依舊在拉着,卻已經是語不成聲,誰也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了,只能依稀聽到“小紅帽”三個字。
阿破懊惱道:“怎麼偏偏這個時候下雨啊?”
小綠呆呆地看着下面,像被嚇住了一樣,等氣氛稍稍平靜了一些,她怯怯道:“你們不用道歉的,我以前讓你們聽那樣的聲音,才該說對不起。”
有人哭得更厲害了。
小綠訥訥道:“我給你們唱我自己做的歌好不?”
人們齊聲道:“好!”
小綠看了看天道:“可是下雨了,你們要不要走?”
人們怒吼一樣道:“不!”
小綠甜甜地一笑,抱起吉他又開始唱歌。
這時雨下得越發大了,一個工作人員忙出去幫小綠打上了傘。
在嘩啦啦的雨聲中,小綠的歌好象更加有穿透力,清澈地跟隨着雨水洗刷着所有人,觀衆們雖然停止了人浪,但仍舊手拉着手,在雨中揮手,體育場裡一片手臂的海洋。
總經理感慨道:“這哪是下雨,這分明是在下油啊!”
我們明白他的意思:火上澆油。從此以後,任何明星的溫度和光芒相比小綠都要暗淡三分。
魏金抱着肩膀幽幽道:“你們說她剛纔爲什麼不哭呢,如果她哭出來,所有人都會更加寵愛她。”
小慧淡淡道:“因爲她已經哭過了,她只是喜歡唱歌,不管是以小紅帽還是小綠的身份,委屈和傷害都是被忽略成一小部分的,她的心裡只有愛沒有恨。”
無雙看着漫天的手臂和臺上開心的小綠,發呆道:“第一次覺得自己配不上一個人。”
阿破抓住經理的脖領子道:“你現在不放煙幕還等什麼?”
經理掙扎道:“我也想啊,可是那些煙幕都被水打溼了……”
我指着天空叫道:“有煙幕!”
在小綠背後,12道巨大耀眼的閃電一邊6道鱗次櫛比地閃過去,然後又閃回來,就像是事先安排好的煙幕一樣。
被這樣的情景驚呆了的人們很快就爆發出山呼海嘯一樣的歡叫聲。
我們幾個對視一眼,同時閃過一個念頭:雷神來了!
一個穿着樸素軍裝綠的老頭不經意間走到後臺,看了我一眼嘆氣道:“我小孫女很喜歡小紅帽,無奈我買不起那個小紅帽的票只能帶她來了這邊,沒想到她說這個纔是真的,哎……搞不懂,我來找你們就是想替她求張小紅帽的親筆簽名。”
我驚訝道:“原來你就是雷神?”
這老頭正是前幾天去我們那收破爛的那個,他一說小孫女,我想起了那個坐在三輪車上的殘疾姑娘,看來她就坐在下面。
這時高大全也衝進後臺,拉起老頭的手欣喜道:“老大,你終於出現了。”
雷神看了他一眼道:“獸王?”
高大全喜道:“是我!”
雷神站在僻靜處,舉着手又在小綠的背景裡放了幾排閃電然後對我說:“我們之間種種過節以後再算,今天大家都不方便動手,還是看演唱會吧,我一會來拿簽名。”說完走了……
……
大雨中,小綠已經連着唱了5首自己寫的歌,觀衆的熱情沒有絲毫的減退跡象,小綠打傘,只是怕把吉他淋溼,其實她的全身已經被汗水溼透了,謝晴道:“這樣怎麼行呢,她必須得休息了!”這時演唱會已經進行了4個多小時,火爆的人氣把附近遊蕩的閒人吸引過來不少,從沒有人聽過這樣的演唱會,雖然隔着牆,仍然能聽到裡面又哭又笑的。
更重要的是——這時呂祺的演唱會已經結束了,海丁體育場是有防雨蓬的,所以這些人出來依舊是衣履光鮮,卻經不住另一個場子朋友的呼喚,反正都晚了,索性去看看那個董小綠……這流量可不是少數,所以我們這邊快到12點的時候,人不但沒少,反而嚴重突破了3萬大關,直接奔4萬去了,這時的門票已經賣到了1000塊一張,趕場子過來的人們仍然趨之若騖,不是他們傻,而是市體育場露天條件決定的——他們能聽到小綠的歌聲!這一次小紅帽和小紅帽的遭遇戰中,呂祺一敗塗地了,她的歌迷跑來這邊聽一兩首歌之後,立刻叛變到小綠的陣營裡,大罵呂祺欺世盜名,他們千里迢迢地從封閉式的高級體育場趕來,挨雨淋,然後一起哭,一起笑……還有一起罵呂祺。
小綠又唱了兩首歌后,我們一起涌出去把她搶了回來,下面的觀衆不明白怎麼回事,前排的人就爬上來要跟我們拼命,我大喊:“王成,履行你保鏢責任的時候到了!”
小個子王成在人堆裡左推右搡,劣質西服被人抓成披風,大喊:“你們先撤,我掩護……”
好不容易把觀衆安頓下來,他們開始整齊劃一地喊:“我們要小紅帽!”
阿破拿了個麥克風跑出去,央求道:“你們走吧,天不早了。”
觀衆整齊的:“我們不走!”
阿破無奈道:“哪有你們這樣的,都唱5個多小時了,沒有過日子心了你們!”他說,“要不我給你們唱,絕對比小紅帽參加預選賽的時候好聽?”
觀衆笑,齊聲:“不聽!”
阿破道:“要不這樣,你們派代表上來跟我摔交,誰能贏了我再說。”……
後臺,小綠大汗淋漓地坐在椅子裡,我們一窩蜂上去捏胳膊的捏腿的遞水的照看着,她衝我們一笑有點沙啞地說:“我沒事。”
我鄭重道:“小綠,不能再唱了,你嗓子受了受不了不說,張嫂她兒子明天還上課呢……”
小綠知道我是在擔心她,疲倦地一笑:“我知道了。”
這會阿破已經在給觀衆們上課了,他揹着手在臺上走來走去,義憤填膺道:“不是我說你們,不象話!你們這是殺雞取卵!你們這是自私自利,你們想一晚上把小紅帽唱廢了唱到以前那水平嗎?以前她上趕着給你們唱的時候你們在哪?賤不賤吶你們?”
臺下有人喊:“就算她唱得比以前還難聽我們照樣愛她!”
阿破道:“呸,真虧心!她要唱得比以前還難聽你們今晚上誰也別想活着出去。”
我看着他在臺上現寶,笑道:“這小子還真有點表演天賦,小綠,以後你演出帶上他吧。”
小綠笑了一笑,撐起來走了出去,外面頓時響起雷鳴般的掌聲,阿破愕然回頭道:“原來是你出來了,我還以爲這掌聲給我的呢。”
小綠看着下面火熱的場面,忐忑道:“我要走了。”
人們的心一提,齊問:“你去哪?”我明白他們在擔心什麼,我也有這樣的擔心——生恐小綠說完這句話呼啦一下長出一對膀子來化身鳥人而去,真有這樣的情況發生也許也沒人奇怪,在所有人心裡,小綠早已經是天使。
小綠訥訥道:“我要回去睡覺。”
衆人寬心,都道:“再唱一首吧!”
阿破搶過麥克風道:“唱個屁,要唱也行,我來!”
衆人:“不聽!”
小綠笑道:“那最後一首。”
在小綠輕輕的歌聲裡,所有觀衆都站起來鼓掌,吶喊,不計其數的人喊着“小紅帽我們愛你”。現在,或許可以把他們稱爲小綠的粉絲了,而且是鐵桿那種,絲毫不用懷疑小綠現在只要一句話這幫人就會拋家舍業跟着她去任何地方。
小綠唱完最後一首歌,安靜地說:“我以後不要做小紅帽了,我就是董小綠。”
綠粉們愣了一下,明白她意思之後再次鼓掌,小紅帽不過是一段視頻引發出來的名利噱頭,只有董小綠纔是真真切切的歌手。
演唱會結束,又經過了相當長時間的混亂後小綠才得以回到後臺,然後一頭撞進無雙懷裡昏睡過去。
在回去的路上,我們誰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展開小綠嗓子爲什麼會變的話題,我們需要安靜地享受勝利的喜悅。
無雙因爲想快一點送小綠休息所以車子超速了,一輛警車把我們叫停在路邊,那個警察氣勢洶洶地來到我們窗前,往裡看了一眼忽然道:“是董小綠嗎?”他看到了小綠熟睡的樣子後馬上收起喇叭,小聲地告戒無雙,“以後不要超速,你這樣很危險!”我們趕緊點頭,警察溫柔地看了小綠一眼,說:“我剛從她演唱會出來——我是她的粉絲。”說着嚴肅地向小綠敬了一個禮,伸手放行。
我們的車一路開回了王府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