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大街雖然是多事之地,但自古就很少接到“報警”,很簡單,身在王府的人們並不認爲“衙門”能幫他們處理好家務事。
不過這一回看袁靜表情古怪,難道是刑事案件?孟大媽忍不住問:“袁警官,出什麼事了?”
袁靜反問道:“你們這2單元3號住的是誰?”
孟大媽想了一下說:“好象是孫巍吧,他怎麼了?”
袁靜說:“據反應他家裡最近經常傳出女人的慘叫聲,他有虐妻傾向嗎?”
孟大媽詫異道:“孫巍四十多歲了還沒結婚,他哪來的老婆啊?”
我和阿破遞個壞壞的眼神,一切盡在不言中。
袁靜把卷檐帽拿在手上搔了搔頭說:“那我去看看吧。”
我笑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孟大媽在我們身後說:“有什麼事好好說——哎,這孩子四十多歲了沒媳婦,能不急麼?”
我扭頭跟走在我並排的袁靜笑道:“這事我出面可能比你更合適。”
袁靜納悶道:“好象你們都知道是什麼事似的,難道你們認識那個女人?”
我意味深長地說:“不一定,那要看是哪個了。”
……
2號樓和我們住的地方不遠,我和袁靜到了樓下,就見張嫂正領着她的小兒子在溜達,一見我們頓時扯着嗓子抱怨道:“總算把你們盼來了,那個缺德的東西,沒時沒晌地鬧騰,也不顧忌別人家裡還有孩子。”
袁靜還想問什麼,我攔住她道:“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結果我們剛走到一樓和二樓的拐彎處,就聽整個走廊裡都充滿了那種所謂的女人“慘叫”聲:啊——哦哦哦——呀滅蝶,黑呦呦硬啊(音譯加意譯)——
我聽音辯形,一把拽住正要往上跑的袁靜,嚴肅道:“等等,就要決戰了!”
袁靜一把甩開我,又怒又急道:“還不救人?”
等她跑到門口,一個男人如釋重負的呻吟聲響遍走廊,然後那個女聲就開始邊夢囈邊咂巴什麼東西……
袁靜這會已經用腳踹了好幾下門了,聽到了這個混合音之後,她似乎有點明白過來,臉刷地一下紅了,我嘆了口氣,慢慢走上去,跟她說:“我一個人進去就行了。”
袁靜要強道:“那怎麼行,我是警察!”
警察怎麼了,警察也管不了人家在自己屋裡看毛片啊!
這會腳步聲響,屋裡的人邊看門邊抱怨道:“誰呀,這半遲不早的!”
屋主是個40來歲的中年人,戴小圓片眼鏡,裸着上身穿一大褲衩,本來有些蒼白的臉現在有些犯潮紅,他見是我,這才意外道:“喲,是小何主任啊?”
這人我在小區裡見過,不過現在才知道他叫孫巍,可見他平時是不大出來的。
孫巍把我讓進去,我探頭往房門大開的臥室看了一眼,見裡面的電腦屏幕上滿是視頻文件,封圖上全是各種返璞歸真的男男女女,姿勢各異表情迷離——現在是該回答袁靜剛纔那個問題的時候了,那些女的,我有些認識,有些不認識。
孫巍這會也看見了一身警服的袁靜,意外道:“這是……”
袁靜現在當然什麼也明白了,她紅着臉沒好氣地說:“我們接到居民投訴,說你擾民!”
被搞得沒看成“決戰”的孫巍不滿道:“我擾民?我還說你擾民呢,我在自己家幹什麼都是我的自由,到哪說理我也不怕!”
袁靜憤然地指着他電腦屏幕說:“你這些亂七八糟的噁心東西從哪來的?傳播淫穢色情也是違法的你知道嗎?”
孫巍理直氣壯地說:“我是從國外網站上下的,人家可都是有執照的正規網站,而且你別冤枉好人,我可沒傳播。”
我笑着擺手道:“行了行了都別吵了。”
早在孟大媽說孫巍四十多歲沒結婚、從他屋裡又傳出女人“慘叫”那會我就大概猜測到是什麼事情了,其實幾句話就能說清,結果被袁靜搞得有點矛盾激化。
爲了緩和氣氛,我隨便問:“孫哥搞什麼工作的?”
孫巍兀自有些不平地說:“我搞IT業。”
我看了他一眼裸着的上身,心說丫不是開色情網站的吧,我認識好幾個淘寶上賣衣服的你問他什麼職業他們都說IT業。
不過看他電腦桌面,除了有視頻文件以外其它全是不認識的軟件和英文(也不認識),而且人家那個顯示器和鍵盤一看就是專業的,鼠標更是連線也沒有——那是一個壞鼠標。
孫巍始終是對警察的光顧心存芥蒂,看了一眼袁靜說:“看個毛片至於報警嗎?這是誰那麼無聊?”
袁靜就要還嘴,我忙搶先說:“沒那麼嚴重,我們不是也怕你出事麼,就順便來看看。”
孫巍嘟囔道:“我能出什麼事?”
我笑道:“那可說不定,情節過激的電影一直也是隱藏的殺手之一,我聽說有個有先天心臟病的小孩兒看《貓和老鼠》就看得病發了。”
袁靜噗嗤一聲樂了出來。
孫巍也不好意思起來。
這會我才語重心長地說:“以後看電影儘量把聲音放小,社區畢竟是個公共環境——”我看了看他那倆快趕上電冰箱那麼大的音箱說,“就說你對門吧,張嫂一個寡婦容易麼,再說她那孩子還小……”
孫巍聽到這裡連連拍頭道:“怪我怪我,這事怪我,沒想那麼多,一看起來就有點情不自禁了。”
我和顏悅色道:“你看,這事情一說開了不就什麼彆扭都沒有了嗎?”
孫巍一把扯掉音箱上的連接線說:“以後所有電影我都當啞劇看!”
我拍拍他肩膀說:“嗯,反正也沒情節,臺詞也就那幾句,體會精神吧。”
孫巍客客氣氣地把我們送出來,在門口和我握手道別,自始至終還是沒看袁靜一眼。
臨分手的時候,我很小聲地問孫巍:“蒼井空的步兵哪有下的?”
孫巍一愣,隨即露出那種“同道中人默契的笑”來,也小小聲說:“有時間你來告訴你。”
……
下樓的時候袁靜並沒有因爲受了冷落而不高興,她揹着手跟我說:“看不出你還挺會調解問題的嘛。”
我謙遜道:“哪裡哪裡,你們警察是解決人民內部矛盾,我們是促進和諧,工作重點不一樣,你拿開山大斧砸核桃只能是一片狼籍。”
袁靜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說:“你也有他那種愛好吧?”
“啊?”
“我雖然不知道蒼井空是誰,可也明白‘步兵’就是無馬(碼)的意思!”
我羞愧道:“這你也知道?”
袁靜哼哼了一聲說:“我從12歲就開始看強姦案案例了。”
我大驚失色:“那你看的毛片比我多啊!”
袁靜有一絲不豫道:“別拿那些受害者開玩笑。”
我一凜道:“是,我就是瞎說。”我們妖在這方面都有點沒心沒肺,因爲我們不大可能受到傷害,所以也沒有相應的概念。
袁靜見我道了歉,隨即又恢復笑容道:“走吧,我請你吃飯,畢竟剛纔你算是幫了我一個忙。”
我忙說:“你太客氣了,警民合作嘛。”
“那你到底去不去?”
我看了看一身戎裝的她:“下次吧,等你不忙的時候!”
袁靜笑了笑,揹着手溜達走了。
……
超市裡,小綠正拿着一把水果刀吭哧吭哧地在一疊紙上扎洞,她要訂一個本用。她一隻手撐在櫃檯上,另一隻手拿着刀,胳膊彎拐得大大的往下扎去,看樣子像是要把誰幹掉似的。
坐在臺階上的王成看她費力的樣子,忽然冷冷說:“你爲什麼要反手用刀?”
“啊?”小綠握着刀,像樂隊指揮舉着指揮棒似的說:“正的呀。”
“你錯了。”王成站起身接過她的刀,用拇指按住刀尾端,把長長的刀鋒從掌緣下露出來:“你那樣拿刀叫反手,這樣讓刀刃靠近小拇指的拿法纔是正手位。”
阿破拿了根火腿腸試了試,跟我說:“不對吧,這是反手吧?”
王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們軍人的握刀方法跟你們老百姓是不一樣的。”然後他跟小綠說,“正手握刀的好處就是在跟敵人血肉相拼的時候可以隱藏你的攻擊方位,而且出刀會更快,更準,可以劃,可以扎,唯一的缺點是不方便捅,攻擊範圍會小很多,我們摸哨的時候……”
可惜小綠根本對殺敵不感興趣,她指着那疊紙說:“你幫我在這再扎個洞。”
王成用他的“正手”刀法一刀下去,就利利索索地紮了一個洞出來,小綠看了看那個洞,然後擡頭凝視王成。
一向冷冰冰的王成終於有點得意地說:“不用感謝我,既然我們已經是戰友,這點小事不用記在心上,戰友,是那種會毫不猶豫幫你擋住身後子彈的人……”
可惜他這次又錯了——小綠用稚嫩的肩膀把他扛在一邊,不滿道:“你扎歪了!”
我和阿破頓時樂不可支起來,這真是一對活寶啊!
王成也不好意思了,摸着腦袋說:“那剩下的你自己扎吧,不過可以試着用正手——正手用刀其實是女人的天性,因爲那樣更省力。”
阿破拿火腿腸在自己身上來回比劃說:“怎麼都覺得彆扭啊,你們非得管這樣反着拿叫正手嗎?”
王成強調道:“我說了,那是我們軍人的叫法。”
“特種兵?”
“全世界的軍人都那麼叫。”
“全世界?”
王成眼望天邊的夕陽,悲涼的,惆悵地:“是啊,美國的海豹、英國的SAS、以色列的野小子、法國的GIGN……我們都曾在一起戰鬥過——其實,我是一個僱傭兵。”
我和阿破大驚:“僱傭兵?”
王成冷漠地:“有些事情我也不想瞞你們,是的,我曾是一個僱傭兵,哪裡有錢哪裡就有我的身影:巴以邊境、阿富汗、伊拉克、非洲的熱帶叢林,我的戰友們都是最精英的部隊裡出來的殺人機器,我們一起殺人如麻,轉而又各自天涯,今天可以爲你擋子彈的戰友明天說不定就會被僱往另一個陣營,射出要你性命的子彈。所以我厭倦了,和我一起戰鬥過的人已經寥寥無幾,我的心比我的右手食指更累,堆滿老繭,我要過正常人的生活。”
等他念完散文詩,小綠終於問出了我和阿破都最關心的一個問題:“那你以前掙的錢呢?”
阿破道:“是啊,聽這意思能活下來的絕對比呂唯民有錢。”
王成搖頭苦笑道:“那些錢我不會去用的,它們使我想起以前。”
阿破叫道:“別呀,那你存哪個銀行了?”
“我們這些人的錢一般是存瑞士銀行的。”
“那你轉回來吧,給國家增加點外匯不說,你吃利息也不至於餓到叫個拉麪也續碗吧?”
王成不願意理我們了。
我說:“那你講講你那些經歷唄。”
王成淡淡道:“沒什麼可講的,每天不是在殺人就是在被殺。”
阿破嘟囔道:“那他沒死可是比我還強。”
王成面對我們,冷漠地說:“今天的事希望大家爲我保密,我再重複一遍,我想過正常人的生活。”
我們三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阿破小聲問我:“他是說真的還是吹牛B呢?”
我猶疑道:“我覺得像吹牛B。”
阿破附和道:“我也覺得是吹牛B。”
最後我倆篤定地:“絕對吹牛B!”
……小綠又拿起水果刀開始扎紙,她一隻手撐在櫃檯上,另一隻手拿着刀,胳膊彎拐得大大的往下扎去,看樣子像是要把誰幹掉似的。
坐在臺階上的王成擡頭看了一眼,說:“你爲什麼……”
小綠眼皮也不擡地說:“我就愛用反手刀,你管得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