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兒滿臉不解的看着她,眼裡全是執拗。
馮喬搖搖頭:“不是不原諒,而是有些事情,無論再怎麼努力,也回不到從前。”
她放不下曾經的芥蒂,盡歡放不下馮長祗。
馮喬永遠都忘不掉馮長祗所給她的傷害,那種懦弱欺瞞,滿以爲是救贖,卻最終將她送入地獄的絕望。
她不是聖人,做不到以德報怨,更不是菩薩能夠普渡世人。
她們之間橫着太多的東西和糾葛,哪怕她真的接納了盡歡,她們也再也回不到往日的親密。
與其戰戰兢兢度日,倒不如各自安好。
阿厄聽不懂馮喬的話,只是問道:“那你恨小姑姑嗎?”
“不恨。”
阿厄小臉皺在一起,只覺得腦子亂成一團。
……
從馮喬房中出來之後,阿厄就被等在外面的紅綾帶去了旁邊的房間,那裡盡歡正小心翼翼抱着廖蓁。
阿厄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小姑姑笑的這麼開心,他忍不住湊近了一些,就看到盡歡懷裡躺着的一小團,臉蛋粉嘟嘟的,一雙眼睛又黑又亮,皮膚白的像極了他愛吃的糯米糰子。
好小呀……
阿厄伸出手,碰了碰廖蓁的小手,只覺得軟綿綿的。
盡歡抱了孩子一會兒,就將其小心的遞給了一旁的奶孃,然後帶着阿厄走了出去。
玲玥從馮喬那邊過來,走到盡歡身前遞給她兩盒東西。
盡歡不解:“這是?”
“這是百里谷主送給王妃的藥膏,對外傷極好,王妃說讓你回去之後好好將養腿傷,你還小,別一時大意落下了病根。”
玲玥將藥膏放在她手裡說道,“王妃讓我轉告你,往後別再去做傻事了。你從來沒有對不起她,更不用補償她什麼,每個人總有自己要承擔的東西,和要走的路。”
“雖然回不到從前,可她依舊希望你能好好的。”
“不必再爲別人,只爲你自己而活。”
盡歡握緊了手裡的盒子,措不及防的掉了眼淚。
她連忙低下頭胡亂抹了兩把,想要說“好”,想要說她會好好的,可是所有的話卻都堵在了喉嚨口,那淚珠子也越掉越多,怎麼都停不下來。
從馮喬住處出來之後,盡歡沒有再去別的地方,也沒有再見別的人,而是直接帶着阿厄一起出了永定王府。
站在永定王府門外,盡歡小心翼翼的將那兩盒藥膏貼身收好。
阿厄站在盡歡身旁,看着她臉上如釋重負的神色,想要問一句,馮喬沒有原諒她,甚至對她也算不得親近,小姑姑爲什麼還這麼開心,就像是得到了期盼已久的東西一樣,眼中全是滿足?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阿厄已經成年,甚至不再是當初那個渾身戾氣的孩子時,他才明白。
這世上有一種感情,叫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馮喬的冷淡,盡歡的釋然。
纔是給彼此最大的寬容。
……
“你說,喬兒到底原諒她了沒有?”
廖宜歡之前走了之後,還是有些放心不下來,怕盡歡氣到馮喬,也怕兩人爭執,最後愣是拽着百里軒過來,兩個人躲在角落裡偷看。
直到盡歡兩人離開後,她纔拿着胳膊肘撞了百里軒一下,“難道喬兒說什麼了,怎麼哭的那麼慘?”
百里軒蹲在角落裡,見廖宜歡滿臉擔心的模樣,心中有些泛酸,忍不住說道:“嫂子原諒不原諒盡歡我是不知道的,我只知道我快不行了。”
廖宜歡“啊”了一聲,連忙扭頭,就見到百里軒呲牙咧嘴的扶着牆。
“你怎麼了?”
“腳麻了……”
“……”
廖宜歡無語:“你怎麼這麼不中用啊?才蹲一會會兒就腳麻了?”
“什麼一會會兒,咱們在這裡蹲了大半個時辰了好嗎?”
他又沒有偷窺的癖好,哪裡能練就一身金剛不壞的本事?
百里軒想要站站不起來,蹲蹲不下去,只能靠在牆上一邊揉腿一邊疼的臉上直抽。
“真沒用,也不知道我怎麼就找上了你。”
不能陪她笑傲江湖,不能陪她劫貧濟富,蹲個牆角都能腳麻…
廖宜歡嘴裡嫌棄的不行,可手上卻是乾脆利落的提着百里軒朝着自己身上一靠,然後伸手替他揉着腿:“哪裡麻,是不是這裡……還是這裡……”
“哎喲,你輕點輕點……嗷疼疼疼……”
“閉嘴,丟不丟人啊你!”
廖宜歡低喝出聲,手裡卻是放輕了幾分。
百里軒靠在廖宜歡身上,暗戳戳的抱着自己媳婦兒軟綿綿的腰肢,感受着她全部心神都放在自己身上,小心的替他揉着腿,不由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咧嘴偷笑。
管她原不原諒呢,他家媳婦兒,還是多惦記他好。
廖宜歡完全沒注意百里軒的偷笑,只是一邊低頭替他推着腿上筋絡,一邊問他還麻不麻,全然忘了眼前這跟弱雞似的百里軒也是會武的。
……
晚間廖楚修回房時,馮喬在房中逗着醒來的孩子玩。
屋中燈燭透亮,牀頭的馮喬面色瑩潤,微垂着頭時,臉上是掩不住的溫柔和幸福。
廖楚修只覺得心口像是有什麼流淌,想要湊近抱抱孩子,卻被馮喬推了開來。
“去洗洗去,渾身的酒氣,也不怕薰着孩子。”
“哪裡薰了…”
“你自己聞聞?”
馮喬白了他一眼。
廖楚修擡手輕嗅了嗅,臉上生出些嫌棄來。
小的沒抱到,他有些不甘心的只能摟着馮喬親了一口後,這才轉身去了隔間洗簌。
等收拾妥當,又換了一身乾淨的裡衣之後,這才走了回來,然後伸手撈過寶貝閨女,就湊上去親了口。
“小蓁兒,看爹爹…瞧爹爹的寶貝兒,越來越好看了……”
小傢伙嘴裡發出些叫聲,抓着廖楚修的手指頭呀呀叫着。
廖楚修抱着她逗着玩兒了一會兒,又碰了碰她鼻尖,這纔將孩子交給了奶孃抱下去休息。
等房中只有他和馮喬兩人之後,他就直接擠到了牀上,抱着馮喬嗅了嗅她的脖子:“媳婦兒真香。”
馮喬輕拍了他一下:“喝多了?”
“沒有,就是被那幾個老傢伙拉着說話,累。”
馮喬看着耍賴將頭癱在她肩頭不肯起來的男人,忍不住輕笑出聲。
廖楚修如今在朝中掌着權柄,人人都想要拉攏討好於他,特別是朝中一些從永貞帝在時就對皇室忠心,後又繼續留下來的老臣,更是恨不得個個都能和他親近些。
前段時間李家出了樁大事,李豐闌的小兒子在夜荷湖的花船上喝了酒時,重傷了來京述職的燕山王,自己偏巧還掉進河裡淹死了,李家不僅不能尋燕山王報仇,反被燕山王反咬一口,追究李家衝撞於他的罪過。
李豐闌爲此遭了聖斥,回府後大病了一場,後來也不知道李豐盛從中做了什麼手腳,等李豐闌好起來後,就直接帶着自己膝下一脈告老還鄉,離開了京城之後。
李豐闌一走,朝中那些老臣便都有些惶惶不可終日。
永定王府和永貞帝之間的恩怨衆人皆知,而當初永貞帝在位時,爲了討好聖駕和當時那幾個極有可能“登頂”的皇子,他們可沒少出餿主意來陷害廖楚修。
如今人家掌了權,又得新帝看重,連生個女兒都跟皇室產子一樣,連皇帝都親臨永定王府。
那些人驚懼之下,總覺得說不定哪一天,新帝就會送他們去陪了永貞帝。
“他們也是被李豐闌的事情給嚇着了,所以纔想着親近你保命罷了。說起來現在朝中的情形倒是越來越好了,咱們這位陛下,倒是有些手段。”
廖楚修蹭了蹭馮喬脖頸:“我倒是希望他能早日徹底掌權,每天都去上朝,聽那些老傢伙唧唧歪歪,煩死了……”
馮喬忍不住笑起來。
她伸手撓了撓廖楚修的頭髮,見他舒服的直眯眼,忍不住問道:“你今兒個怎麼願意放盡歡進來了?”
如果說經歷豐安山的事情之後,最討厭盡歡的人,怕就是廖楚修了。
先前廖楚修攔着盡歡的事情,她多少知道一些。
只是她不願違了他心意,所以假裝不知罷了。
廖楚修伸手抓着馮喬的手,撥弄着她的指尖說道:“還不是見她煩,隔三差五的就來咱們府門前頭站一會兒,跟個望夫石似的,她要不是個女的,我早就揍她了。”
他滿臉嫌棄的說了幾句後,又低聲咕噥道:“再說你惦記她我知道,要是不讓她進來跟你說上幾句,以後你知道她爲你傷了腿又得內疚。”
“這次放她進來見了你也就算了,以後再沒事蹲府外面,我非得打斷她的腿。”
馮喬聽着廖楚修“兇狠”的話,眼底卻是忍不住浮出笑意來。
她抽出手來,撓了撓他下巴,低笑道:“就會逞兇。”
“誰逞兇了,不信你讓她試試?”
馮喬笑出聲來。
廖楚修有些生氣的低頭咬了她指尖一口,氣哼哼的正想說話,就聽到頭頂馮喬輕聲道:“謝謝你,廖楚修。”
“謝什麼?”
“謝你讓我遇見你。”
謝謝你上一世的陪伴。
謝謝你這一世的相遇相知。
我這一生最大的幸事,就是遇見了你。
……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月暫晦,星常明。
留明待月復,三五共盈盈。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