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相成見他神色鬆動,連忙繼續說道:“徵兒,我待你如何,你心中應當知曉,在我心裡你和你大哥從無區別,這兩年我們歸朝早已被他人忌憚,難保不會有小人想要挑撥離間我們父子和你們兄弟之間的關係,你可切莫中了小人之計。”
“等你回京之後,我們便不再需要忌憚董家,等將來大皇子儲君之位穩下來後,父親定然會替慧如出頭。”
柳徵嘴脣微動:“父親沒有騙我?”
柳相成神色緩和:“當然沒有,你和你大哥是我最看重之人,將來的柳家更要靠你們二人,我又怎會騙你們?”
柳徵沉默了片刻,才低聲說道:“是我冒進了。我方纔在大皇子府中,知道慧如這次的事情本就就是遭了人算計,而她身邊的丫頭也被人收買,那丫頭留下的線索全部指向府中,我以爲是府中的人做的……”
柳徵說到這裡沉默了一會兒,可是卻已經足夠讓柳相成和柳弛知道,他今日爲何會突然爆發這麼一出,甚至還險些與他們翻臉。
柳弛正色道:“二弟,這分明便是有人陷害我和父親,我們怎會對慧如動手?況且那丫鬟能被人收買,讓她藉以誣陷我們又有何難?”
柳相成也是沉聲道:“那丫鬟是何人,可有抓到?”
柳徵微垂着頭時眼底浮現抹嘲諷,再擡頭時,卻看不見分毫。
“被逃掉了,不過父親放心,我定會將她抓回來。”
見他說完之後柳相成面無異色,柳徵繼續道:“今日是我的錯,因爲慧如的事情亂了方寸纔會誤會了父親和大哥。”
“父親放心,我稍後便會再去董家一趟,藉口替慧如討回公道,找機會與他們和解,至於大皇子那邊,想必我們放了董家這一回,他定會記得我們柳家這份人情。”
柳相成看着柳徵的眼睛,見裡面只剩歉疚,先前的那種疏遠消散一空。
他伸手拍了拍柳徵的肩頭:“往後莫要衝動行事,咱們柳家經不起折騰。”
“我知道了,父親。”
柳徵留在房中又和柳相成兩人說了會兒話,這才說要去董家從房中出來,等他走後,原本笑盈盈的柳相成卻是直接沉了臉。
柳弛低聲道:“父親?”
柳相成滿臉陰沉:“去給我查,看你二弟近來和誰接觸過!”
柳弛神色變化,連忙擡頭:“父親懷疑二弟?”
柳相成深吸口氣搖搖頭:“徵兒不會那麼糊塗,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否則他剛纔也不會當着我們的面說出那些話來,只是慧如的事情怕是真有人算計,甚至有人想要藉此事離間我們府內之人。”
柳徵爲人還算穩重,若非是知道了什麼事情讓他心神動搖,他斷然不會貿然跟他說出那些話來。
他不怕柳徵做什麼,只怕是有人盯上了柳徵,想要借柳徵來對柳家下手。
柳弛聽着柳相成的話臉色也變了,連忙答應了下來,只是準備離去之前,卻是突然在門口頓了頓,扭頭說道:“父親。”
柳相成擡頭。
“二弟剛纔說的話,可是真的?”柳弛有些遲疑道:“當初三弟離府前,也曾覺得父親心中另有人選,父親可是瞞着我們什麼?”
柳相成眼中掠過抹遲疑,下一瞬便沉聲道:“胡思亂想什麼,他人挑撥之言豈能輕信?”
柳弛聞言低聲道:“可是三弟……”
“他已經不是我們柳家的人,你又何來的三弟?”
柳相成直接開口打斷了柳弛的話,對着他說道:“去做正事,切記別讓人在你二弟身上鑽了漏子。”
柳弛聞言點點頭,連忙轉身離開。
柳相成站在房中,站了許久後才低頭看着身前案上擺着的白紙。
他拿着筆在紙上寫了個“秘”字,最後一劃時如刀鋒帶着野心和戾氣。
不,還不是時候。
藏於心間纔是秘密,柳弛和柳徵心性不夠,若是讓他們知道,難保不會生出事端。
況且有些秘密,多一人知曉,便多一份危機……
再等等,再等等。
柳徵從柳相成的院子裡出來之後,臉上剛纔的那份歉疚和溫和便全數消失不見,他心中寒涼,甚至於緊握在袖中的手上也感受不到半點溫度。
柳相成是他父親,他自幼便受他教導,他何其熟悉柳相成。
如果他沒有隱瞞,他爲何不肯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告訴他柳青鳳和柳慧如沒什麼不同?
如果他沒有騙他,他爲什麼不肯告訴他,他們之前的打算,甚至於不想要讓柳慧如入大皇子府,還有曾經替她落胎的事情?
柳徵臉上面無表情。
柳相成,在騙他。
柳徵出了府門之後,便讓人駕車去董家,他既然應承柳相成要去跟董家和解,自然要去一趟,哪怕之前在大皇子府中他本來就沒有跟董年之翻臉。
馬車行至一處衚衕口時,車軲轆卻是突然陷進了坑了。
趕車的車伕使勁甩了幾鞭子,又吆喝了半晌,那車軲轆卻是半點未動,柳徵不由火氣愈盛,怒聲道:“怎麼回事?”
“二爺,這車輪子陷坑裡了。”
柳徵緊緊皺眉下了車,那車伕看了眼車輪連忙道:“二爺,這車輪子軲轆斷了一截,小人瞧着那邊有個茶樓,您不如先進去歇一會兒,等小人把馬車弄好了咱們再走。”
柳徵聞言看了眼那塌下去的車輪子,點點頭:“快些。”
那車伕應了一聲,就連忙轉身去尋人幫忙,而柳徵則是朝旁邊的茶樓走了過去。
眼下外間已現暮色,茶樓裡聽曲兒的人少了很多,柳徵尋了個稍微清靜靠邊的地方坐了下來,小二上了壺茶水,柳徵便坐在那裡看着下面唱曲兒的人出神,耳邊全是咿咿呀呀的聲音。
他腦子裡全是柳相成和柳弛剛纔的表情,間或還有之前季槐跟他說話的聲音,甚至還有當初在濟雲寺時,他與馮喬見面那夜,那個少女神色嘲諷的對着他說的那些直刺人心的話。
那些本該忘卻,本該不在意的言語,卻一句比一句鮮明,而他以爲他從沒有放在心上的話,此時卻全部涌了上來,攪得他心緒難定。
柳徵用手蘸了杯中的茶水,在桌上無意識的寫着什麼,突然身前光線一暗,有人在他對面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