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凍加上疫情肆虐,沒有人會傻到在這時候騎自行車出來玩,這個女子身上肯定藏着故事。
張薪火決定留下來看看。
自行車來到近前,民警將其攔下,這輛共享單車已經渾身泥濘。
除了車頭的籃子裡放着一個雙肩揹包,她就沒帶別的東西了。
女孩從從車上下來,雙腳一軟眼看就要跌倒在地上,民警眼疾手快將她扶住。
“姑娘,江城已經封城了好多天了,沒有特殊通行證是不能進去的。
你從哪裡來的,要去哪裡?”
“我……我有通行證,我是醫生,我是返工回來上班的。
江城裡面疫情那麼嚴重,我要給病人治病。”
她掏出身上的通行證交給民警,民警的手剛離開她的身體,她又軟軟地蹲下去了。
“你怎麼了?”民警關切地詢問道。
“沒事,踩單車太久了,膝蓋疼,站不穩。”
張薪火將後排車門打開,道:“坐我車上吧,我把空調開到最大,你坐進去暖和一些。”
女孩子在民警的攙扶下坐上張薪火的車,民警對她說:“口罩摘下來一會兒,我覈查一下身份。”
她將口罩的一側耳掛摘開,露出她的臉。
她的樣子並不出衆,她的氣質也不驚豔四方,但是她臉上的焦急、淳樸和堅韌,讓張薪火動容。
通行證上寫着她的名字叫甘欣欣,是江城爐石衛生院的醫生。
通行證上的出發地址顯示她是從三百公里開外,一腳一腳踩着自行車回到這裡的。
經過她的簡單講述,張薪火等人被她的“壯舉”深深震撼了。
在江城封城之前,她已經放假回到老家過年,每天看着江城感染人數暴漲,她心急如焚。
她任職的科室的兩個醫生已經連續工作了十幾天,有一個還是近六十歲的老醫師。
她怎麼都坐不住了,一心想着回來支援。
但是她的母親擔心她的安危總是反對,她和母親溝通了數次,最後一次談崩之後便制定了先斬後奏的計劃。
因爲家裡沒有私家車,所有公共交通也已經停運,她只能騎着老舊的自行車出發。
耗時四天三夜,在寒風中奔行三百公里返回江城。
手機有電的時候靠導航,手機沒電了就一路走一路問,硬是憑着執着和毅力回到江城。
她知道一旦母親得知她這個瘋狂舉動操心地肯定會睡不着覺,她就說服父親幫她一起圓謊,能瞞一天是一天。
甘欣欣用一句話總結她此刻的決心:“反正我已經來了,就不打算回去了。
我不是最早一個來的,但我希望是最後一個走的。”
張薪火聽完她的講述、又看到她的通行證車牌一欄寫着“自行車”三個字,心中欽佩不已。
一個人、一袋乾糧、一張通行證、一輛自行車、四天三夜三百公里。
這幾天都在颳風下雨啊,看她的車籃子裡還有一張塑料雨衣。
這一個個數字背後,是她這一路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堆積出來的?
若不是心中有愛,若不是心中掛念着病人和同事,誰能有如此毅力逆風冒雨而行!
民警問張薪火能否順路帶她進城送到醫院,他毫不猶豫答應了。
爲這樣的天使開車是他的榮幸,即使反方向也得“順路”,更何況爐石衛生院距離市二醫院和快餐店都不算遠,也確確實實順路。
通過後視鏡觀察,張薪火看到她已經睡着了,身上流露着如願以償的安心。
張薪火接了一個電話,甘欣欣迷迷糊糊地醒來,發現車子已經到衛生院門口,也不知道已經到這裡多久了。
她撓着頭不好意思地道歉,“不好意思啊師傅,剛纔不小心睡着了,沒耽誤你事兒吧?”
張薪火搖搖頭說不礙事,又問她:“你怎麼有那麼大的膽量孤身夜行啊,你不知道害怕的嗎?”
甘欣欣歪着頭想了一下,“我爸爸媽媽還健康,我弟弟已經成年可以照顧他們。
我還沒有男朋友、沒有老公、沒有孩子,我沒有牽掛。
新聞和都音每天都說有很多醫護人員瞞着家人上戰場,他們都不害怕,我也不怕。
電視上有專家這樣說,‘試問醫者,此去欲何?戰病疫,救蒼生!’”
張薪火幾乎是脫口而出:“若一去不回呢?”
甘欣欣道:“那便一去不回!”
甘欣欣下車了,張薪火手扶方向盤仍然在微微顫抖。
愛妻楚夢嬌,爲何主動申請加入首批援助醫療隊?爲何除夕之夜年夜飯沒吃完就離家上戰場?
戰病疫,救蒼生,這便是中國醫者的使命。
逆風而行,挽狂瀾於既倒,他們便是中華民族歷經千年不倒的脊樑。
衛生院的醫生看到甘欣欣突然出現在門口全都驚呆了,隔着一米開外看着她又哭又笑。
“我的天啊,你怎麼回來了,你怎麼能回得來的!”
“我是你的戰友,我回來幫你呀!”
張薪火下車,爲她的同事講述她跋涉三百公里的震撼歷程,十幾個在場的醫患無不感動落淚。
目送甘欣欣回到崗位,張薪火又接到成濤的電話,告訴他已經和那個快餐店溝通好,他現在可以直接開車過去,成濤則領人從店裡出發運送首批大米過去交接。
張薪火的手機好像永遠有接不完的電話,成濤的電話剛掛斷,張治仲的電話又進來了。
他對這個電話他早有預料,也做好了被批評的準備。
張薪火一接通,張治仲嚴肅的聲音就衝殺進來,“張薪火,你好大的膽子。”
張薪火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尷尬了一會兒,道:“領導,您聽我解釋。”
張治仲的聲音總是像打雷一樣轟隆隆的,“你解釋個屁,我不想聽你解釋。”
張薪火這下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了,張治仲充滿殺伐之氣的話給他不小的壓力。
見他在電話裡沉默不語,張治仲如悶雷的聲音再次傳來,“你今天的做法有些冒險,如果有心人抓住這個把柄肆意攻擊你,你會捲入輿論漩渦,會給你在江城做事帶來麻煩。”
張薪火知道張治仲的話在理,現在全國人民的視線都在盯着防護物資,少有不深就被黑暗中的人盯上。
只是今天這事太突然了,他沒有拒絕的理由。
不按規則做事不僅會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也可能會引起某些人的反感。
張治仲也只是這場戰疫衆多將領中的一員,不可能事事都照應着他。
張治仲又道,“一會兒我發一個人的聯繫方式給你,她是江城志願者聯盟金湖分部的領頭人。
以後這方面的事情你交給她, 她可以通過志願者車隊快捷高效地實現定點捐贈,又能給你省去很多麻煩。”
掛掉電話,短信息“叮”地一聲彈跳出來,聯繫人的信息已經發送過來,張薪火暗罵一句老狐狸。
張治仲這通電話壓根就沒有怪罪他的意思,反而是給他指條明路,幫他從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中摘出去。
但是他太會演了,開頭兩句就讓當兵出身的老實人給唬住了。
當兵的人太直, 爲官的人太滑,張薪火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開車到成濤指定的快餐店時,一羣人正在店裡忙碌地處理食材。
他推門進去,“你好,我找一下王芳芳,有點事要和他談談。”
一個稍顯慍怒的女聲喝道:“現在沒空,你站外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