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煜跟孫志平藏在角落裡，遠遠對着官家躬身施禮。
做了個樣子之後，宋煜迅速起身，見孫志平還在保持着用水龍頭衝腦袋泡沫的姿勢，輕聲道：“行了，又沒人看着你。”
孫志平這才緩緩起身，收回雙手，心說我要敢像你這樣，跟個江湖草莽似的一拱手就完事兒，信不信明天就會有不止一個言官彈劾我？
與仇怨無關，趙國多的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幹，整天盯着別人找毛病的言官。
就跟後世的鍵盤俠一樣，噴你根本不需要理由。
關鍵這羣言官還他媽很有文化，被他們抓住點小辮子，宰相都得被噴得懷疑人生！
不過孫志平這會兒倒像是突然意識到一些什麼，有些羨慕的看了眼宋煜。
這混蛋玩意兒基礎打的妙啊！
都他娘正五品宣正大夫了，明明已是高級武官，如今身上還掛着欽差特使的職位，按說盯着他的人肯定會更多。
一舉一動，都應該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才行。
可這貨從一開始就被人稱爲江湖草莽，亦或是有才華的江湖草莽。
反正身上始終掛着“江湖”二字，朝廷裡幾乎沒人把他當做同殿爲臣的高官。
且不說他的才名就足以讓那些言官不好輕舉妄動，就說這江湖二字，簡直是個護身法寶！
誰要因爲禮節問題跑去彈劾宋煜，甚至都會遭到同僚恥笑——
伱一個讀書人，跟個滿身江湖氣的武官較什麼勁？
再說你都沒有一個武官有才華！
後面這句話絕對是大殺器，一旦出口，保證讓對方無地自容。
宋煜有些奇怪地看着狀元郎那怪異的眼神，問了句：“孫兄幹嘛這麼看我？”
孫志平嘆了口氣，搖搖頭：“宋兄真是俊朗不凡，玉樹臨風，吾深感佩服也！”
……
……
集英殿這場面對北齊使團的歡迎晚宴，採用的是傳統的分餐制，每人面前一張桌案。
桌上擺放着一些糕點，有棗糕、髓餅、白鬍餅和環餅。
宋煜來到這個世界也有半年多，倒也認得這些東西。
棗糕是用棗泥、糯米粉和小米粉加工而成的花式麪點，精緻小巧，造型多樣。
有的像荷花，有的像燕子，有的像小鹿，甚至還有龍鳳造型的。
不過後者只會出現在官家和皇后面前的桌上。
髓餅是一種餡兒餅，但餡兒很特殊，是用動物的骨髓做成。
白鬍餅比較簡單，就是普普通通的白麪餅，但看着十分精緻。
環餅其實就是麻花，用奶油炸成，外脆裡酥，鬆軟可口。
這些東西集市上也都有賣，之前宋煜夜裡回去，給家裡那羣姑娘們帶的小吃就是這些。
但眼前這可是御廚製作出來的。
口味如何且不去說，造型的精緻程度，用料之考究，遠非民間可比。
正好也有些餓了，此地又很偏僻，沒什麼人注意到這裡。
宋煜打算伸手抓兩個填填肚子。
旁邊的狀元郎輕咳一聲。
宋煜有些奇怪的看他一眼。
孫志平低聲道：“這是看菜。”
看菜，顧名思義，是用來觀賞、活躍氣氛的，只能看……不能吃！
宋煜悻悻地撇撇嘴，東西做出來不就是給人吃的，看個毛線，望糕止餓麼？
這時有宮女過來，準備將四道看菜撤走。
宋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了一個棗糕，然後在孫志平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塞進嘴裡。
一側腮幫跟裝滿堅果的松鼠差不多。
宮女差點沒繃住，面色怪異的微微低下頭，然後在孫志平更加瞠目結舌的注視下，居然偷偷留下兩個環餅，放在宋煜面前桌上，若無其事的端盤離去。
孫志平：？
宋煜鼓着腮幫閉着嘴，啊嗚啊嗚把棗糕嚥下去，然後一臉從容的把那兩個環餅抓在手裡。
準備繼續吃。
此時前方傳來禮部官員中氣十足的清朗聲音，洋洋灑灑一大篇。
大意無非是熱烈歡迎北齊使團來到臨安，我們都他媽特別高興，今日官家又很給面子，特地拔冗接見，希望你們這羣使團的貴賓們吶，可以隨着動人曲樂開懷暢飲，把這當成家一樣，感受來自趙國的誠摯熱情與溫暖……
有一說一，因爲宋煜這個“江湖草莽”橫插一腳，禮部的歡迎詞都變得正常多了！
換做文華彩主持，絕逼是那種文字大氣磅礴，辭藻優美華麗，然後他媽事實上卻充滿阿諛奉承曲意逢迎，讓人聽了頭皮發麻又作嘔的噁心話語。
不過這羣北齊使團成員並無任何不滿。
幸福都是比較出來的！
再怎麼說這也是正常的歡迎詞。如果換做宋煜那個王八蛋，很可能就是大咧咧來上一句——
“吃好喝好啊！吃飽了好上路哇！”
彼其娘之，不能想，一想就既憤怒又心酸，還他孃的滿心恐懼，現在連黃泥巴這三個字都聽不得。
很多北齊成員這會兒甚至忍不住開始四處張望起來——
“宋煜呢？那混蛋哪裡去了？不是全權負責迎賓的欽差特使嗎？怎麼不見了？我們還要報仇雪恨呢！”
隨後由禮部侍郎陳羣簡單致辭。
跟剛剛那篇歡迎詞差不多，熱情有，態度也有，但奴顏屈膝的話語……一個字也不見！
接下輪到楚相，相比已經變得不那麼禮部的禮部，這位剛剛被宋煜擺了一道的宰相大人則要熱情親熱得多。
言語風趣，態度懇切，表示兩國之間要世代交好，並隱晦爲先前招待不週而表示歉意……
不過他這番話並未換來一衆使團成員的好感，反倒都在心中痛罵——
老狗，你他娘都說宋煜那王八蛋表現完美，現在跑來裝什麼冠冕堂皇？
直到繁雜的禮儀結束，坐在首位的官家宣佈開席。
下一刻動聽曲樂聲響起，酒宴開始。
大量端莊秀麗的宮女宛若穿花蝴蝶，行雲流水從側門進入。
開始一一爲賓客上菜。
一個棗糕兩個環餅根本填不飽肚子，宋煜一臉期待地看着這些被端上來的國宴菜品。
第一道，肉鹹豉，是用味噌和羊肉做成的湯，算是對來自遊牧民族的北齊貴賓們一種致敬。
第二道，爆肉、角子，前者是爆炒羊肉，角子是有棱有角的包子。
接下來分別是蓮花肉油餅、骨頭，其實就是荷花造型的肉餅和煎炸排骨；白肉、胡餅，清燉羊肉和燒餅。
羣仙炙、太平畢羅，即烤肉和餡兒餅；假圓魚，用素菜製作的假鱉；奈花索粉，其實就是米線。
假沙魚，用粉絲和肉凍製作的假魚；水飯、鹹旋鱸瓜姜，水飯是半發酵的酸甜可口米粥，後者是現醃的鹹菜。
一共九道菜，簡約而又精緻。
禮儀繁雜菜品簡單，是在北趙初年就形成的傳統。
當年是爲提倡節儉，如今算是一種緬懷和追思。
其實國宴上的東西不能說它難吃，畢竟是御廚做出來的。
但也談不上有多可口，跟那些御廚教出的弟子，跑去外面開的各大酒樓沒法比。
而參加者大多並不在意這些。
國宴吃的是氛圍，是身份地位，沒幾個人會像角落裡的宋煜一樣，擱那大快朵頤。
吃相併不難看，也絕對算不上斯文。
一旁的狀元郎則始終眼觀鼻鼻觀心，幾乎沒怎麼動筷，更不敢去看向宋煜那邊。
這種級別的國宴，他只在中狀元那會兒吃過一次，當時也是沒怎麼動筷，光聽那些大佬們“講課”了，回去之後飢腸轆轆，連吞七八個燒餅……
宋煜這種如同在自家吃飯的隨意表現讓他既覺得有些失儀，同時又非常的……羨慕！
“咦？孫兄怎麼不吃？這麼好的東西，不吃豈不是浪費了？你知不知道浪費食物是種罪大惡極的行爲？”
宋煜猛吃一通，拿起宮女倒好的黃酒，一飲而盡，看向一旁的孫志平。
他身後宮女迅速上前一步，動作輕柔的再次給斟滿。
“這……不太好的吧。”孫志平臉都有些紅，畢竟身後還站着隨時伺候的宮女，他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像宋煜這般輕鬆自如的。
隨着時間一點點流逝，大殿前方的使團成員們也都“吃”得差不多了，開始有宮女過來收拾。
接下來有時令水果被端上來，放在各自的桌案前。
這時，早已按捺不住的北齊使團成員當中，有人站起身來，衝着官家施禮。
“陛下，外臣素聞欽差特使宋煜才華橫溢出口成章，名震趙國士林，甚至外臣在齊國都有所耳聞，這次宋特使的歡迎儀式也令人耳目一新，終生難忘，我等感激不盡……”
哄！
集英殿內，頓時傳來一陣難以抑制的輕微鬨笑。
儘管每個人發出的聲音都不大，但連成一片，還是非常明顯。
這個北齊使團成員老臉一紅，繼續朗聲說道：“之前只聽說宋特使的各種名言警句，感覺獲益匪淺，卻還從未聽過宋特使的詩篇，不知今日能否藉着這個難得的機會，請他賦詩一首，讓我等親自參與一下千古名篇的誕生？”
這名使團成員剛說完，就又有兩個北齊使團成員迫不及待的站起身——
“陛下，宋特使才華橫溢，文采出衆，對我等的迎接方式更是令人終生難忘，我等都對宋特使心存感激。今日懇請宋特使爲這場宴會賦詩一首，讓我們也沾沾千古名篇的喜氣！”
“不錯，像宋特使這種文武雙全的大才子，出口必是流傳千古的名篇，爲這場宴會做一篇詩詞，必然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