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當天傍晚的時候,快到了,公路上堵車堵成了一條長龍,大巴走走停停,車廂裡彌散着一股嗆人的燃油味,我暈車暈的噁心,也不敢打開窗戶吃灰聞汽車尾氣。
一直堵了快一個小時,才慢慢地疏通了。
售票員用帶着口音的普通話報站,我拎着包下了車。
陽城在臨近X省的一個省份,縣級市,是在兩省交界上,最近兩年發展很快,一些工廠樓盤好像雨後春筍一樣冒出來,空氣中都有一種灰塵的味道。初春這樣的季節,再加上沙塵暴肆虐,一下車就灰頭土臉了。
說好了到了有人聯繫我,我在公路邊等了小半個小時纔有人過來,手裡舉着一個牌子,寫着:“杜佳因。”
還是錯別字。
是一個大伯,臉上有深深淺淺的紋路,看我站起來,指了指牌子上的字,說:“你是杜佳茵?”
我點了點頭。
還是不習慣,總覺得這個名字是在叫別人而不是叫我。
“那就是你了,跟我走吧。”
我跟在大伯身後,下了公路,走在玉米地旁邊的田埂上,夜晚的風很冷,天邊有一彎月亮,勾在一棵樹的樹杈上。
這個大伯姓杜,我的戶口就是藉着這個杜家,路上,杜大伯告訴我,家裡是在村裡住的,但是我的學校是在市裡,明天早上叫了一輛車,載着我去市裡認學校。
我唯唯諾諾地答應:“謝謝大伯。”
走了一路全都是土路,前面都是單門獨院的房子,杜大伯帶着我進去,他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女兒已經嫁出去了,兒子出去幹活了晚上回來,晚上回來見到杜大伯的兒子,我跟他打了聲招呼,但是他的目光直接從我身上瞥過去,隨意嗯哼了一聲。
給我住的屋子還算是乾淨,只不過太過陰潮,我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索性抱着腿坐起來,看窗外的月光。
從今天開始,我就要一個人開始了。
第二天早上,杜大伯帶着我去城裡找房子,讓中介帶着看了好幾家,最後因爲考慮到只有我一個女孩子家自己住,就決定租的房子是在一個小院裡,一樓,一廚一廳一衛,條件算是不錯的,而且也比較乾淨。
杜大伯幫我先交了三個月的房租錢,從一個洗的發白的手絹裡,包着一沓一百的,他舔着唾沫數了錢交給房東,我能看出來他眼裡的不捨。
因爲水電費是分攤的,月底才交,杜大伯臨走前就給了我三百塊錢,說不夠了到家裡去要。
我點了點頭,送走了杜大伯。
到家裡去要,那絕對是不可能的,原本就是借到人家家裡,又怎麼可能再向人伸手要錢。
我不知道陸景重在替我辦這個手續的時候是不是給了杜家錢,給了多少錢,這跟我已經沒有關係了。
房間的結構是進去客廳廚房,向裡臥室,再向裡衛生間,四十多平米,我一個人睡足夠了。
下午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東西,給我媽打了一個報平安的電話,那邊聲音嘈雜的很,我只聽見我媽“知道了”就掛斷了電話。
晚上出去吃飯之前,我點了點身上的錢,除了杜大伯給我的三百塊錢,還有火鍋店裡打工剩下的一百三十八。
只能省着點用。
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睡下的第一夜,我就知道自己已經徹底揮別了過去,手機上除了我媽的手機號,只留有杜大伯的號碼和學校主任的號碼。
我想要給陸老師打一個電話,哪怕是聽聽他的聲音都好......
那個時候明明是喜歡的要命的,很多時候也盯着那個號碼會看很久,但是現在,我看着手機屏幕上的九個數字鍵,一點都背不下來陸老師的手機號。
我把臉埋在枕頭裡,對自己說:晚安,杜佳茵。
第二天,我照着杜大伯給我的的學校主任的電話,打電話過去,主任說讓我八點之後去學校一趟。
我看着學生卡上註明的陽城三中,用手機查了查,是陽城一所三流中學,很多學生都是靠藝考上的大學,校風不太正。
租的房子距離學校不是太遠,公交車只有五站,等我到學校,上課鈴剛剛響了,迎面卻走過來兩個女生,校服外套系在腰上,臉上畫着濃妝,她們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是看土包子一樣,在我身後,明明確確聽見她們的竊笑。
在教務處,主任把我分在了高三八班,然後去領校服,交了一百八。
原本我不想要校服了,只有不到兩個月就高考了,可是如果全校學生都穿校服,而我不穿就顯得太出挑了,我不想標新立異,更不想獨樹一幟,全世界都把我遺忘在這個角落裡都好。
但是,提上日程的一件事,就是我必須要找一份工作。
班主任老師是一個男老師,戴着一副粗粗的黑框眼鏡,領着我到班裡,直接挑了倒數第二排一個空位讓我坐過去,也沒有讓我做自我介紹,就直接開始講卷子。
坐在我身邊的是一個高個子的男生,靠在後面的桌子上,好像沒有骨頭一樣,就在我側身進去的時候,給我讓了讓位置。坐我前桌的是一個長髮披肩的女生,她壓低聲音問我:“我叫鄭嬈,你叫什麼名字?”
我笑了笑:“我叫陳......杜佳茵。”
旁邊的男生聽見了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榮凌。”
這算是我在這個班裡認識的兩個人,鄭嬈單純的就好像是一朵茉莉花,榮凌典型地混日子來的,上課不是睡覺就是支着手臂看坐在前面的鄭嬈,眼中帶着一種我不太懂的......迷戀,嗯,就是迷戀。
鄭嬈和喬初的性格截然相反,是那種特別安靜的女生,又沒有我因爲出身帶來的怯懦,班裡的男生稱她爲氣質美女,但是也有同學說她矯情的,我去廁所的時候,就聽見幾個女生在說她就是雞,骨子底下就是一股騷樣兒。
過了一個星期,我交了這個月的水電費,身上只剩下不到一百塊錢了,晚自習下了都去吃飯的時候,我就偷偷拿着兩個饅頭跑去教學樓樓頂找個沒人看見的地方吃。
但是,我沒想到,到了樓上遠遠地看見了幾個身影,手指間明明滅滅的好像是夾着香菸,我正準備下去,後面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佳茵!”
我轉過身:“鄭嬈。”
鄭嬈不知道對身後的幾個人說了點什麼,向我走過來:“怎麼沒去吃飯?你手裡拿的什麼?”
我往後縮了縮:“沒什麼。”
在那個時候,我有點自卑而且敏感,覺得窮會讓人看不起,不想讓人知道。所以,我一般都很少跟同學說話,話說多了自然要說到自己的情況,我又是那種一說謊就被戳穿的人。
鄭嬈直接看過來,她湊過來的時候,我聞到她身上有一股香味,混雜着可能是剛纔那幾個人抽菸的菸草味,有點刺鼻。
她指了指我手中的饅頭:“你晚上就吃這個?”
我一時間沒說話。
鄭嬈說:“你是不是家裡遇着點什麼事兒,缺錢?”
“我......”我動了動脣,還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說。
鄭嬈直接問:“缺多少?我借你。”
“我不缺錢,你想多了,”我心裡那點虛榮心作祟,笑了笑,“我已經吃了飯了,這是......”
我頓了頓,實在是想不出來手裡的這兩個饅頭能算是什麼,鄭嬈就替我回答了:“算是加餐還是夜宵?”
看着鄭嬈的表情,就知道她是故意這麼問我的。
一塊兒下樓的時候,鄭嬈問我:“佳茵,你到底是從哪兒轉過來的?算了,當我沒問。”
也許是鄭嬈怕我自尊心受損,也就沒有提過借錢的事情了,但是等到晚自習的時候,鄭嬈忽然傳給我一張紙條:“你想找工作麼?兼職。”
我看着這張紙條,眼睛一亮,還沒有給鄭嬈回覆,她就又給我遞過來一張紙條:“一個月少說三千,現在光週六週日。”
別說三千,就算是三百我現在也願意,不過我沒有太懂鄭嬈說的“現在光週六週日”是什麼意思。
我正提筆要給鄭嬈回話,旁邊的榮凌就湊過來,手一擡就把鄭嬈給我的第一張紙條抽走了,提眉問我:“你想找工作?”
榮凌的聲音不算小,旁邊有些同學已經扭過頭來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