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是個老頑童不假，但很不幸，師父也是個老頑固。
從小到大，我曾因爲無數事情和他鬥過嘴幹過架，但最終均已失敗收場……薑還是老的辣，事實證明，我根本鬥不過自己的恩師，他永遠都有各種各樣整治我的方法。
當然，最主要還是實力的原因，我和師父比起來，一個在天上，一個在泥坑裡。
但這並不能成爲我放棄下山的理由。
一連數天，我已經徒手連續拆了七扇門，直至用光了山上最後一扇備用門板，眼看着太陽升上高空將整座碧潮山都染成了迷人金色，而師父頂着兩個黑眼圈，沉着冷靜地往房間裡裝上了他珍藏已久的鐵製房門……原來他不僅是個武林高手，還是個優秀的木匠兼鐵匠。
“塵兒，爲師看你是個傷員不和你計較，你可不要再胡鬧了。”他帶着最和藹的笑容，說着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話，“你要是能徒手劈爛這個鐵門，爲師就……把你綁起來塞進山洞裡去，還不給飯吃。”
“師父，我想下山。”
“想下山？”
“嗯。”
“那就繼續想吧。”他白了我一眼，捋着鬍子走回了房間，看樣子是準備繼續補覺，姿態之悠然，簡直令人髮指。
“……”
我必須要和他抗爭到底，或許應該換個思路，譬如胡攪蠻纏加精神攻擊，讓他不勝其煩，忍無可忍將我趕下山去。
送飯的時候：“師父不是我批評你啊，我正在養傷期間，你居然只給我吃青菜，養兔子也沒這麼吝嗇的吧？我要吃肉啊！”
“青菜就青菜吧，你做的還這麼難吃，手藝堪憂啊！師父，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你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
晚上來檢查我反省狀況的時候：“師父你那眼神好像採花大盜哦，怎麼，沒見過這麼楚楚動人的女徒弟嗎？放心吧我跑不掉的，來回來去的煩不煩啊！”
進行例行思想教育的時候：“師父不要再講大道理了，對我來說全是廢話。你要是閒着無聊就去清淨觀找師太吧，反正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不如花前月下纏纏綿綿。”
出乎意料，師父居然對我的碎碎念置若罔聞，每天打理好我的生活起居之後就把房門上鎖翩然
消失，壓根不給我進一步談心的機會。他這樣非同尋常的耐性對我來說簡直就是毀滅性的災難，我很清楚，再這麼耗下去，先發瘋的一定會是我。
師父自我踏入江湖之後一直不忘暗中打探我的消息，自然知曉我和墨雲堯所經歷的一切事情。他從小就疼我，雖然看上去挺不着調的，但也絕容不得我受半點委屈……他現在既已認定是墨雲堯帶給了我不必要的困擾，那麼肯定不會再允許我回到天都去。至於墨雲堯情況如何，在他看來都屬於皇室紛爭，自己管不着。
“師父，我求求你了，放我出去吧。”月至中天，我乖乖坐在牀上看着他給我頸處換藥，放柔了聲音懇求道，“我向你保證會保護好自己還不成麼。”
“不成。”他面無表情地在手上加了一把力，直疼得我叫了一嗓子，這才輕哼道，“你當爲師眼瞎嗎？那天在幽靈山莊是哪個小混蛋想殉情來着？”
“那只是意外……”
“意外個P！”
“師父您淡定，這麼破口大罵不合適啊……”
他低頭收拾好散落在牀上的藥瓶，又順手將一顆內服丸藥塞進我嘴裡：“自己嚥下去。”
居然連杯水都不給斟……我直着脖子硬把丸藥嚥了，聽得他又說：“你這性子壓根當不了王妃，只能陪着爲師闖蕩江湖，爲師這也是爲你好。”
“你有淨慧師太陪着就夠了，幹嘛非得扯上我？當初你又不是沒把我趕下山去過。”我泄氣地垂下腦袋對着他，低聲嘟囔，“不做王妃沒關係，我也不是很稀罕那種虛名，我只要小云子好好的，所以我必須回去。”
“各人有各命，堯王命中註定有此一劫，憑你一個人的力量也改變不了什麼。”
我登時“噌”地站起身來：“師父，這斷不是你說話的風格，編出這些大道理來騙我，你自己相信嗎？”
“……”
師父本是不信天命之人，現在卻拿出這種話來敷衍我，我曉得他是意欲斷我下山念頭，殊不知這隻會讓我更加焦灼難安。
冰涼的溫度從指尖慢慢上延，直傳遞到四肢百骸，我緩緩做着深呼吸，儘快讓情緒平靜下來。
即使真有天命一說又怎樣？無非是逆天而行麼，我不
在乎。
我從未像現在這樣清醒過，且深刻意識到自己該去做什麼。
“我明白師父是爲我好。”我注視着他沉默的神色，一時只覺眼眶發熱，“但是我既然認定了這個男人，從此就再沒打算放棄過。師父不讓我下山就算了，大不了將來堯王被處死，我隨他一起了結就是了。”
“你說什麼？”
我加重了語氣一字一句道：“就算待在碧潮山上，也不耽誤我陪小云子一起死。”
他下意識高高揚起手，似是要給我一巴掌，然而終是沒落下來，停在半空中猶豫着……從小到大，他的的確確是從未打過我。
我在他面前靜默許久，驀然間擡手狠狠給了自己一耳光。
“師父，我替你打。”
我是個固執又不肖的徒弟，我以威脅的方式賭上了師父的疼愛，只盼着他能夠回心轉意。
然而卻只聽見了他的一聲嘆息。
許久，師父一言不發地站起來，轉身走出了房門。
我坐在牀上，用被子緊緊把自己包裹起來，在角落裡縮成一團，沒有掉眼淚的衝動，也沒有認真思考的慾望。
事實上，在大門被關緊的那一刻，我就已然決定好了。
或許，可以把師父的行爲當作默認吧。
月光透過鐵門縫隙冷冷地灑在地面上，屋內一時安靜得只能聽見我呼吸的聲音。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我緩過神來，這才輕手輕腳地披好衣服走向門邊，拔出了頭上的梅花簪。窗上縫隙比較寬，剛好夠我手臂伸出去，摸到鐵鎖。
簪尾熟練地插入鎖孔，輕輕撥弄幾下便將其搞定。
推開房門，我徑直前往師父在後山用於收集名貴兵器的山洞，果然，在那裡找到了笑風塵。
劍身冰涼，我把它抱在懷裡，和頸間的同心玉環貼在一起。回眸望去，師父並沒有跟過來。
他不可能發現不了我的小動作，也許現在正於某處沉默地看着我，然而他終究沒有再出手阻止。
“師父，我一定會成功的，不丟你的臉。”
小小聲唸叨了這麼一句，我毅然施展輕功朝山下方向狂奔而去，沒有再回頭。
我愛的人還在等着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