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陽光正好。
“書兒,可要茶水?”?33?姨是盛書怡母親乳母的女兒。她是個命苦的,嫁人那會兒前朝還在,她丈夫苦讀寒窗十幾載終於考中了秀才,可一個激動過度,竟就那麼撒手去了。喜事變喪事,那短命秀才的家人沒想到節衣縮食供了這麼多年的搖錢樹還沒收回本兒,就這麼沒了,自然難以接受這個現實。於是,悲憤不已的呂家人就恨上了許姨母子,說他們母子倆是掃把星,剋死了他們呂家的希望。許姨不堪忍受呂家人的刁難甚至是虐待,偷偷帶着兒子逃了出來,想要去京城投奔孃家。
只可惜,當時前朝搖搖欲墜,早已無力控制偌大的國土,兵禍連連,一個沒出過遠門的女人帶着幼兒出門,身上的錢又不多,怎麼可能不出事?所以,當盛母應乳母的求助花錢託人找到許姨的時候,她幾乎快要病死了,而她的兒子早就不知所蹤。許姨娘家幾個哥哥見妹妹重病在身,手裡沒有一點錢資,哪敢收留這個大麻煩?最後,還是盛母不忍心這個小時候還帶過自己的乳姐就此凋零,不僅幾乎花光自己的私房錢給她治好了病,還將她留在了身邊。
盛書怡是被許姨親手照看着長大的,對她的感情也很深。
“姨,我娘這幾天在忙什麼?”盛書怡捧着熱茶杯坐在正在做針線的許姨身邊,跟她一起曬着暖洋洋的太陽。
許姨拿着繡花針的手頓了下,不自然地將額前的碎髮攏到耳後,低着頭說:“興許有應酬吧……”
盛書怡下意識皺起了眉頭。母親交際圈裡那些太太她不是沒見過,一個個裹着小腳,說一句話都要拐上好幾個彎兒。因爲母親沒有裹小腳的緣故,他們很是瞧不上母親,要不是母親有着李家大少奶奶的名頭,估計他們都不屑於搭理人。如今母親這境況,他們不落井下石就好了,有什麼好應酬的?她可不覺得母親會主動湊上去由着他們奚落、羞辱!可若不是他們,母親一個深宅婦人,也沒別的朋友啊!
就算心裡覺得很不對勁,盛書怡卻沒有深究。她相信母親,相信母親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吃虧。她也很有自知之明,既然幫不上什麼忙,只能努力保護好自己,不拖母親的後腿。
一直到日落西山,穿着一身精緻旗袍的盛母才拖着疲憊的腳步回到小院兒。他們母女倆住的地方在盛府最角落的位置,原本是下人住的地方。這些年盛府漸漸沒落,陸續遣散了不少奴僕,倒是空出了不少屋子。
“娘!”一直坐在屋前鞦韆上等待的盛書怡一看到母親,就如同一隻歡快的小鹿,開心地迎了上去。
盛母滿身的疲憊一掃而空。她十四歲嫁人,隔年就生下了女兒。當時她年紀太小,丈夫又是個不知道體貼的,初到夫家戰戰兢兢的她沒養好胎,生產時大出血,幸好她命大活了下來,可卻傷了身子,被醫生診斷說再難受孕。她是上過女學,接受過新思想的女性,並不會像一般婦人一樣覺得不能生兒子是個罪過。對她而言,女兒能活下來,就是上天對她的恩賜,因此格外疼惜這個自小體弱多病的女兒。她以爲同樣接受過新思想的丈夫也會這麼想。可事實證明,她錯了。那人只不過是個披着“新青年”的皮囊行苟且之事的僞君子而已,對他有利的就是“新思想”,對他不利的就是“封建糟粕”!
“今兒有沒有好好吃飯?”盛母牽着女兒纖細的手,走進了昏暗的屋子。這個院子太過偏遠,連電都沒有通,他們只能用蠟燭和煤油燈照明。
“有!中午許姨做了我愛吃的老湯豬手……”盛書怡嘰嘰喳喳地跟母親說着白日發生的事,語氣輕快,一反前幾日的沉悶。
盛兮瑜不着痕跡地看了女兒一眼,見她不像是假裝高興逗她開心,心中有些納悶。這孩子這些日子怏怏不樂,只是怕她跟許姐擔心,一直假裝開心。她跟許姐心疼極了,可念在她一片孝心,不忍心戳穿,一直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發生什麼開心的事了嗎?”
盛書怡很想跟母親說說她今日的奇遇,可《租戶守則》上明確說了不能將這個秘密泄露出去,她怕被發現後房東不容許她再進入,只能將此事暗暗藏在心底。“就是見了娘,心裡高興。”
盛兮瑜愛憐地撫着女兒的腦袋。她知道孃家人靠不住,卻沒想到父母兄弟在這十多年間變化如此之大。不僅沒了家財,連盛家幾代撐起來的脊樑都彎了!
外嫁的女兒被人欺負不敢出頭也就罷了,身爲親兄弟,竟還算計她的嫁妝!最讓人難以置信的是,拿到了她的嫁妝,還任由妻妾子女磋磨親妹和外甥女!她能諒解父母爲了子孫裝聾作啞,卻不能原諒昔日她偷偷幫襯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親兄弟這樣無情無義!
或許,盛家是真的沒落了。“乖,咱們很快就能離開了。”
盛書怡被母親喃喃自語的話嚇了一跳,她想問母親做了什麼,可看到母親疲憊的臉,到底還是沒開口,只當什麼都沒聽到,笑意盈盈地跟母親和許姨說着逗趣的話,一家三口和樂融融地吃了稍有些遲的晚餐。
盛府自然不會負擔他們的吃用,盛母也不會讓女兒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罪,索性將小院兒簡陋的小廚房稍修了修,獨自採買食材,開伙做飯。只是,這世道財不露白,她信不過旁人,身邊只有許姐,什麼都是許姐做,着實辛苦她了。“許姐,勞煩你再堅持幾日,咱們很快就能離了這火坑。”
許姨欲言又止地望着跟自己情同姐妹的盛母,想要勸說些什麼,可顧忌一旁的書怡,也知道盛母向來固執,她說什麼都沒用,只能暗暗嘆了口氣,強笑着應下了。
回到房間,盛書怡翻來覆去睡不着覺,索性照着小莘姐姐他們教的方法,進入了異世界。
木屋裡沒有人,不過不遠處隱隱傳來說話的聲音。
盛書怡循着話聲找過去,見幾位姐姐都在,正虎虎生威地打着拳。
呆呆地看了一會兒,等他們收拳休息的時候,盛書怡遲疑了一下,想到許姨當年受的苦,想到母親疲憊的臉,最終還是怯怯地湊了過去,鼓起勇氣問道:“我,我可以學打拳嗎?”
“可以啊!”歷君娥爽快地應道。她習慣了打拳,也在陰錯陽差間感受到了一個仙師擁有好身手的莫大好處,因此每日依然跟冷莘、薩尼他們一起苦練拳法。
盛書怡開心極了,難得露出了不符合她淑女身份的歡快笑容。只是,她身體底子不好,又沒有任何基礎,得從頭開始,而且比別人要辛苦很多。
即使經過第一次訓練後腿酸得直髮抖,即使第一次藥浴痛得幾欲昏厥,即使出了異世界後躺在牀上,痛得連睡覺都不安穩,可盛書怡還是很高興。她相信,只要堅持下去,有朝一日,她會像小莘姐姐他們一樣厲害,到時候就算跟盛府決裂被趕出去,她也能護住母親和許姨。
翌日一早,盛書怡就早早起來了。她忍着痠痛坐起身,換上輕便的衣裳,在小園裡似模似樣地打拳。她昨晚渾身疼得睡不着時都想好了,她練武這事兒,不能瞞着母親跟許姨,不然日後突然表現出來,實在不好解釋。同時,她一直希望母親不再把她當成弱不禁風的琉璃盞。小心翼翼地護在手心,她想成爲母親的幫手甚至是依靠,當然就得表現出她有保護他們的能力。
果然,看到女兒一早就在院中揮胳膊踢腿,盛母和許姨都驚異不已。盛書怡就去房中將歷君娥送給她的那本兒“武功秘籍”拿出來給母親和許姨看,得意洋洋地說:“這是我在舊書店淘到的,照着這上面練,肯定能成爲武功高手!到時候,咱們就算自個兒買個小院兒住也不用怕了!”
盛母看着女兒滿是孩子氣的臉,心中雖不以爲然,卻沒說什麼潑冷水的話。她當然不覺得女兒照着一本從舊書店淘來的書能練成武功高手,只是,這孩子天生體弱,時常運動運動對身體沒壞處,看她興高采烈的樣子,就隨她去吧。
這一日,母親依然是早早盛裝打扮出了門,午飯也沒回來吃。盛書怡跟許姨兩個簡單吃了中飯,在小院兒裡走了幾圈兒消消食,正準備找本書打發時間,就聽外面傳來敲門聲。
“表小姐,老太太請您去正院兒一趟。”
盛書怡連忙整了整衣裳,帶着許姨出了門。只是,聽着許姨跟外祖母身邊的大丫鬟套近乎,盛書怡心裡也在暗暗猜測外祖母突然叫她是爲了什麼。畢竟,外祖母向來不怎麼喜歡她,就算她是李府的小姐時,也待她淡淡的,基本上除了禮節性的問安,他們都沒說過幾句話。這回突然派了大丫鬟叫她,還是在母親不在的時候,怎麼想都不尋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