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飛船的房間裡洗了澡,還用高科技護理機將一頭溼發烘乾並做了保養,歷君娥心裡鬆快,身體也清爽,回到臥室後,蹭了蹭她親手做的塞了棉花的軟枕頭,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熟睡的歷君娥不知道,在她進入黑甜的夢鄉不久,她閨房的房門被輕輕推開。讓她傷心又擔憂的阿孃放輕腳步走到她的牀邊坐下,神色複雜地看着她稚氣的睡顏,很久,很久……飄然離去前,只留下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
“到我書房來。”定國公靜靜地站在孫女閨房外,等女兒出來後,轉身向書房走去。
歷勝男站在原地發了會呆,最終還是追隨父親的腳步而去。
“他威脅你了,是不是?”靜默許久,定國公低沉中夾雜着憤怒和無力的聲音纔在書房中響起。沒有人比父母更瞭解自己的骨肉,他的女兒生了一身傲骨,吃過一次感情的虧,絕不會容忍自己再次陷進去。更何況,那人是擁有三宮六院的皇帝!女兒說她傾心皇帝,說她願意爲了她久居深宮,他一個字都不相信!這段時間,女兒過得那麼開心,那麼快樂,她甚至給君兒訂做了好幾身男裝,準備帶她去農莊,去江南,甚至去遙遠的草原看看。她這麼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怎麼可能會爲了一個男人一頭扎進深宮!
歷勝男想說不是,想說自己真的心悅皇帝,願意爲了他陷入那無盡的爭鬥,可看到父親沉痛又瞭然的目光,她張了張嘴,如何都說不出在心底默唸了很多次的話。她紅着眼眶低下了頭。
定國公偉岸的身軀似乎在一瞬間變得佝僂了。他沉默許久,突然猛地站起了身。
歷勝男被椅子倒地的聲音嚇了一跳,她見父親猛地站起了身,怕他一怒之下做出無可挽回的事,連忙走上前拉住了父親的手臂,神色緊張地叫道:“阿爹!”
“放心。”定國公輕拍了下女兒的肩膀,“阿爹不會讓你陷入泥沼!”
歷勝男見父親一掃頹喪之色,眼神中似乎蘊藏着昂揚的鬥志,鬼使神差地,慌亂的心竟意外地平靜了下來。阿爹,從來都是她眼中堅實無比的高山大樹,他從來不會食言,或許,事情真的會出現轉機呢?
翌日。
歷君娥照常早起去練武場晨練,只是,從不缺席的阿翁卻一直沒有現身。她暗自猜想,阿翁可能在爲阿孃的事頭疼,心裡不由對阿孃有些埋怨。只是,看到消瘦不少的阿孃,看着她憔悴的神色,她心中不好受,到底還是沒表露出不滿。也是,一面是家人,一面是愛人,夾在中間的阿孃,心中應該會很煎熬吧?
“……城中都傳遍了,據說好幾位御史大人在早朝當面陳奏,勸聖上三思,還說什麼‘於禮不合’,結果聖上大怒,當朝訓斥,說小姐‘溫懿恭淑,有徽柔之質;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小丫鬟喜上眉梢,手舞足蹈地給歷君娥說着外面的傳言。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在小丫鬟看來,定國公府門第再高,也高不過皇室,自家和離歸家的小姐能被皇帝相中,說是祖墳冒青煙也毫不誇張。況且,小姐當了皇后,肯定不會虧待小小姐,說不定會給小小姐封個公主噹噹,到那時候,她可就是公主的丫鬟了……想想就高興得連做夢都會笑醒啊!
歷君娥心中不悅,卻沒有表現出來。阿翁已經離府三日,至今未歸,事情還沒有定論,她就算是裝,也得裝作受寵若驚的樣子,不管阿翁去做什麼了,總不能拖他老人家後腿。
而且,經她暗中觀察,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總覺得阿孃沒有絲毫喜意,甚至在不經意間露出了愁容。難道說,阿孃心中並不情願?
不對啊,明明那日阿孃說她心悅皇帝的!
或者,是有什麼隱情?
聽着小丫鬟嘰嘰喳喳的說話聲,歷君娥暗中思忖着。
中午去正院用膳,恰好見管家抱着一摞帖子快步走出房門。進屋後,見阿家阿孃神色不豫,歷君娥遲疑了下,問道:“阿家,誰惹您生氣了?”
見亭亭玉立的孫女進了門,定國公夫人緊皺的眉頭頓時舒展開了。“不過是些趨炎附勢之徒,不用管他們。”這些年來定國公府被皇帝冷落,府中一直十分冷清。前些日子因爲女兒順利和離之事,不少人拿不準皇帝的態度,不過眼尖耳朵靈的人家很快就知曉了皇帝收回邊軍軍權的消息,猜到女兒之所以能順利脫身,是定國公府用手中的權利換來的,頓時對定國公府更加不以爲然了,就算有她跟太后的交情,不少貴婦也沒少奚落譏笑。而今,一聽說皇帝中意女兒的消息,請帖立刻雪花般飛了過來,當真勢力得毫不掩飾!
定國公府大門緊閉,讓心思詭秘之徒縱使有萬般手段,也沒有機會施展。不過酸話倒是不少。有說歷勝男人不可貌相,平日裡看着高傲寡言,沒想到私下裡竟有那般狐媚手段,連聖上都被迷得神魂顛倒;有說定國公心思叵測的,怪不得那麼利落地讓女兒離了安國候府,原來是瞄準了聖上,其心可誅;還有人傳出些似是而非的流言,什麼聖上其實不是看中那人老珠黃的悍婦,只是拗不過吃過那女人奶水的太子,也爲了分擔大皇子之母蘇貴妃一系在朝堂上的壓力,覺得娶一個沒有生育能力的女人佔了皇后之位,既不威脅太子的地位,又能絕了蘇貴妃的念想,纔會如此委曲求全……
總之,皇城一時間暗潮洶涌,各種猜測、流言甚囂塵上,連茶館裡的說書人都編了不知道多少段子了。
不同於別處看熱鬧不嫌事大,安國候府衆人卻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不安極了。前妻再嫁,甚至有可能當皇后的消息一經傳入耳中,安國候世子肖仁安只覺眼前一黑,生生被嚇昏了過去。
“那個不知廉恥的蕩婦,真是害苦了我兒啊!”安國候夫人恨恨地捶打着桌面,可卻連大聲罵都不敢。她看着頹喪的兒子,想到那老匹夫一點夫妻、父子之情都不念,竟開始挑選庶子取代她的仁兒!妄想!就算拼個魚死網破,也休想動她兒子的世子之位!
“阿孃,怎麼辦?聖上不會放過我的!”肖仁安沒了往日的傲慢之態,鬍子邋遢的他如同喪家之犬,無助地望着母親,彷彿抓着最後一根稻草。
“聖上也要臉面,不會明目張膽對付你。”安國候夫人不愧是鬥敗了一府小妾的女人,心理素質過硬,關鍵時候比她兒子強悍多了。“咱現在要防的是那老匹夫,難保他爲了討好皇帝做出什麼事……既然他不仁,就別怪我不義了。”
看着母親陰戾的神色,肖仁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眼中滿是驚懼。
“什麼?安國候過世了?”歷君娥不敢置信地問道。“不對啊,明明……”去年還生龍活虎的,新納了好幾房比他大孫女年紀還小的小妾呢,怎麼突然就去世了呢?
歷君娥覺得有些不對勁。不過那人雖然是她血緣上的祖父,可感情淡漠,她入了歷氏族譜後,更是連那點兒微不足道的關係都沒有了,她就算心中存着疑惑,也沒有那閒工夫多想。這會兒,她正爲明天入宮的事兒發愁呢!
“阿家,太后娘娘是什麼意思啊?怎麼在這風口浪尖召見咱們?”歷君娥就算對太后觀感不錯,這會兒心裡也是犯嘀咕。皇帝抽瘋也就算了,怎麼連太后也跟着鬧騰?虧她還期待這事兒能被太后給攪和黃了呢!
定國公夫人幽幽嘆了口氣。果然,時間能改變一切,而那高高的宮牆,更是能讓人面目全非。因着年幼時的情誼,她自問對得起太后母子,當年先皇后病重,她跟夫君甚至頂着蘇丞相一系的壓力護住了羸弱的太子!可結果呢,等皇帝穩住了腳跟,就開始拿定國公府開刀。如今軍權收攏了七七八八,竟又盯上了他們唯一的女兒!
什麼心悅?不過是少年時求而不得的執念罷了!那個沒良心的東西,定國公府幫了他多少他都視而不見,只記得夫君在得知他的小心思後很快就把女兒嫁了出去!他怨他恨,可怎麼就沒體諒過他們爲人父母的一片愛女之心?他當時連自己的女人孩子都護不住,有什麼臉面求娶他們如珠似寶養大的女兒?要是當初他們鬆了口,恐怕紅顏薄命的,就是她可憐的小囡了吧?
皇帝身爲皇子,自私任性也就罷了,最讓定國公夫人心寒的是太后,她曾情同姐妹的閨中密友!小囡也算是她看着長大的,當初明知道他們夫妻的顧慮,看着皇帝胡鬧也就罷了,她就當體諒人家孤兒寡母一片慈母之心。可如今,明明可以勸阻皇帝,卻依然什麼都不說,還在這檔口召她跟孫女入宮,用心何其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