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看了看他,審問道:“爲什麼跟蹤我?”
“我以爲是陸嘉逸找你。”蕭北悶聲道。
沈墨一笑。但是剛好電梯門開了,看到沐九歌垂着頭,一臉悲傷的靠在落地窗旁的欄杆上。
“咳咳……”忽然覺得自己現在這種時候,居然還能有笑容,也是太過分。
“這種事情他找你幹嘛?”蕭北拉住了正往沐九歌那邊走的沈墨,忽然意識到問題的關鍵。
“先生,您誤會了,是我給沈總打電話的”,秦小玲道,“沈總說有事情就找她,所以我就給沈總打電話了。並不是沐先生找的。”
沈墨扶額,覺得有些頭疼。
她當初是怎麼認爲秦小玲這孩子很聰明的?當時她是沒睡醒麼?還是腦子出了問題?這丫頭真是越幫越忙。
“我是他的上司”,沈墨解釋道,“他在橫店拍戲,有什麼事情不方便趕回來。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什麼生活上的需要,讓小秦告訴我,我可以安排裴秘書去做。”
“看在是這種情況的份兒上,這次就不追究他了”,蕭北看向沐九歌的方向,道,“你來都來了,要留下就留下吧。我先走了。”
非親非故的,怎麼能讓蕭北也留在這裡?這不是給蕭北找晦氣嗎?沈墨小心翼翼地送蕭北進了電梯。
回身看向沐九歌,見他仍舊靠在欄杆上,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九歌”,沈墨輕輕拍了下他,道,“事情都處理了嗎?人還在病房,還是……”
沐九歌搖搖頭,道:“需要壽衣什麼的,之前都沒有準備,你和小秦在這裡吧,我去挑。”
沈墨覺得沐九歌現在這個狀態讓人很不放心,怎麼能讓他自己開車去?
“讓小凌自己留在這裡就行了,我和你一起去吧。”沈墨道。
一路上沐九歌一言不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沈墨也不打擾他,知道這種時候,旁人安靜一些反而更好。
“我總以爲她還會陪我很長時間,沒想到她也這麼早就走了”,沐九歌低聲道,“怎麼會這樣……是不是我的命有什麼問題,克着他們了?”
“別多想”,沈墨道,“你可不是會自怨自艾的人啊。更何況迷信思想可不可取啊。”
“我還沒有好好陪她……即便知道她的病已經很嚴重了,卻總覺得沒什麼問題,居然還趕去拍戲……”沐九歌道,“所幸最後一刻我是在她身邊的,她比我爸爸幸運得多了……”
“沈墨,你說,這世上真的有陰曹地府嗎?如果真的有陰曹地府,爸爸媽媽在那裡會相見麼?他們會原諒彼此麼,會原諒我麼……”
沈墨的車速減緩了些,不知道說些什麼來安慰他纔好,只能漸漸把車停下,陪他安靜的坐一會兒。
記憶裡,沐九歌什麼時候都是嬉皮笑臉的樣子,似乎“悲傷”這兩個字和他絕緣。即便有難過的時候,那也只是一會兒的事兒。可是越是這樣的人,心裡藏着的事情就越多、越讓人心疼。
“嗚嗚……嗚嗚……”車裡忽然傳來了壓抑的哽咽聲。
這種壓抑的哭聲,聲聲擊中沈墨的心。
就像得知爸爸病死在獄中的時候,就像在爸爸之後不久,監獄那邊也傳來媽媽病死的消息的時候……
其實她總覺的,爸爸媽媽身體健康,是不會病死的。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們自己選擇了性命的終結。因爲忍受不了那高牆中的折磨、受不了尊嚴被踐踏。
可是當時,她甚至連大哭的資格都沒有。她要堅強,她不能讓陸伯伯和陸伯母擔心。但是她的心裡怎麼能不痛苦?怎麼能真的如同表現出來的那麼堅強?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壓抑着哭泣。
“難過的話,就大聲哭出來吧……”沈墨輕輕拍着沐九歌。
沐九歌投入沈墨的懷中,緊緊抓着她的衣服,身體猛烈的顫抖着。但是聲音,卻仍舊很小很小。好像是一個習慣了獨自舔舐傷口的猛獸,即便有慈愛的獸醫在身邊,他也無法做到徹底展露自己的疼痛、展露自己的脆弱。
習慣,真是一個很可怕的東西。
“以後這世界上,真的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沐九歌哽咽的哭聲,因這一句話的出口而再也受不住,崩潰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
而此時,沈墨除了輕輕拍着他以示安慰之外,卻又實在沒有別的法子。
因爲他知道,一定意義上說,從今天開始,九歌真的就是一個人了。
“你還有那些喜歡你的粉絲、不離不棄的朋友。比如說樸經紀啊,所以你不是一個人啊……”還是想一些輕鬆的話來安慰他。
可是即便她自己,也清楚這一番話是無關痛癢的。那些人,又怎麼能替代父母的位置?再好的朋友,到底也及不上血緣關係能帶來的安全感。
沐九歌緊緊攥着她的衣服,把頭埋在她的懷中,像是鴕鳥一般,完全把自己掩藏起來。這樣,總算能大聲哭出來……
只有卸下了這張臉上,給外人看的堅強的、漂亮的面具,人心裡的防備,她才能如此痛快的哭泣。
“哭吧……哭吧……哭出來就會好受一些……”沈墨輕輕拍着沐九歌,就像是在哄一個鬧脾氣的小孩子。
可是他不是一個小孩子了,所以他的痛苦纔會更加深刻。
也不知過了多久,沐九歌的哽咽才漸漸平穩下來。用手擦了擦眼淚,又是那樣一副倔強堅強的樣子。
只要他的臉擡起來,他就必須保持最佳狀態。這是在做練習生的時候,教練反覆和他們強調的事。
時刻戴着面具生活,在陽光下,你就是一個積極向上的人、一個無比陽光的偶像。無論你的傷口有多疼,你都只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能默默舔舐。甚至於有時候,即便是在夜深人靜的漆黑角落,你也沒有這個機會。因爲有可能,有狗仔的攝像頭正在對着你。
沈墨的衣服已經被沐九歌的眼淚給浸溼了,她自己是毫不在意的,但是沐九歌卻有些不好意思。
“那個……咳咳……那個……”
看到沐九歌支支吾吾的,沈墨擰開了礦泉水,遞給他,道:“要喝嗎?”
“哦,喝,喝一口。”沐九歌接了過來,咕嘟咕嘟喝了幾口,才遞給沈墨。
沈墨根本不渴,但是爲了給沐九歌臺階下,還是喝了幾口,然後……
“哎呀!”手一歪,礦泉水就灑在了她的衣服上。
“哎呀,遭啦,衣服都被礦泉水弄溼了……”沈墨拿紙巾胡亂你擦了幾下,道,“算了算了,反正也不明顯。真是……都怪那輛車,你打那麼亮的車燈幹嘛?”
“是啊是啊……”沐九歌道,“真是的,害的你衣服都被水弄溼了。”
呼……還好,好像沈墨並沒有發現那是他的眼淚,不然真是太丟人了!
買了壽衣和一應入殮需要用的東西,就開車趕回了醫院。由沐九歌親手給她媽媽換了衣服,整個過程十分平靜,並沒有聽到任何哭泣之聲。只有沐九歌的最後一聲嘆息。
看到護士推着母親的屍體入太平間,沐九歌一直送到太平間門口,一直看到母親的屍體進入冷櫃。
“沐先生,我們該出去了。”護士提醒道。
重新回到病房,坐在空蕩蕩的病房裡,沐九歌總覺得,他的母親還在。
路上沈墨聽到兩個護士低聲說,說這是她們見過的,最平靜的死亡。
的確,這是一場沒有哭泣的離別。因爲但凡是在人前,沐九歌的面具就會自動戴上。不是他故意要僞裝什麼,只是因爲形成了一種習慣,這種習慣已經流淌在血液裡,很難更改。
沐九歌自己在病房中坐着,沈墨不想要打擾他。叫了小秦出來,給小秦交代了下接下來和沐九歌相處的注意事項。比如說他沉默的時候不要打擾到他、他不吃飯的時候不要催促他……
正在低聲吩咐的時候,看到樸經紀急匆匆出了電梯。一着急,韓文都蹦出來了。用韓文和英文混合着的話急道:“九歌現在怎麼樣?天!我是看到頭條新聞才知道的這事,下午他說情況很好,非要讓我先回去……這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咳咳……”沈墨向屋內看了一眼,低聲道,“九歌現在情緒還算穩定,樸經紀你也冷靜一些,不要讓他覺得吵鬧、不要引起他心裡的不舒服。”
“什麼?頭條新聞?”沈墨忽然意識到樸經紀話裡的重要信息。
這醫院裡,並沒有記者,而且就算給那些醫生護士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把這消息賣出去。這是怎麼回事?
“對了”,樸經紀總算說回了流利的中文,把手機遞給她,道,“沈總你看一下,這是剛剛新出的消息。”
沈墨接過來,只見……
這上面配的幾張圖,是她和沐九歌在車裡……沐九歌在她懷裡哭的樣子。但是很顯然,從此拍攝角度看來,是根本看不出沐九歌是在哭的的。這種拍攝,根本拍不出沐九歌顫抖的身體、哽咽的聲音。只是清晰的印着她和沐九歌抱在一起。
出了這個場景的圖之外,還有她和沐九歌一起去買壽衣的照片。
結合這些照片,再看一下下面的配文,更是覺得無比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