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在空牀前站了多久，直到有人推門進來，纔將我的思緒喚回。我趕緊收斂情緒，不想在同學面前表現得不正常。
沒有人記得曾經存在過的人，沒有人發現曾經存在過的人消失了。大家都在嬉笑着，談論着各自感興趣的事。
“年年！”夏苒顏開開心心地抱住我，卻嚇了一跳，拉起我溼漉漉的衣襬，“你這是怎麼了？怎麼渾身溼透了？”
我搖搖頭，想說的話說不出口，默默拿出乾淨的衣服走出寢室走往澡堂。我在心中安慰着自己，我已經幫張玥報仇了，我已經做到我想做的事了。如果所有人不記得張玥，那就由我來記住她，讓她的最後一絲存在痕跡不被泯滅。
這一晚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依稀之間做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夢。這個夢有着很熟悉的感覺，我被包裹在一片巨大而溫暖的柔軟絨毛裡，這片絨毛似乎在哪裡見過，潔白無暇，晃得我睜不開眼睛。
被早晨的起牀鈴叫醒時，我還想多留戀幾分鐘那溫暖的感覺，忽然感覺周圍氣氛不太對，驚醒過來，愣愣地發現原本的空牀上又出現了被褥。
已經起牀的女生們都默不作聲，氣氛很是壓抑，夏苒顏硬扯了一個微笑向我道了聲“早”，像昨天一樣把我從被窩裡拉了起來，卻沒有再多說什麼。
我看着那張本來已經空了的牀恢復成了張玥出事前的樣子，心中疑惑不止，拉住了夏苒顏小聲問道：“顏顏，這裡……發生了什麼？”我指了指張玥的牀。
也許是房間裡過於安靜了，所有人都聽到了我的聲音，所有人向我投來不解與驚訝的目光，彷彿我是一個異類。夏苒顏的神色悲傷，伸手摸了摸我的臉頰：“年年，張玥她不小心失足墜樓了，還是我和你親眼看見的……你一定是被嚇壞了吧……”
大家……記起張玥了？
張玥沒有從所有人的記憶中消失！
突如其來的轉變讓我即驚喜又困惑，昨天蘇離不是說爲了防止人們產生恐慌，會消除所有有關怨靈的記憶，爲什麼大家非但沒有忘記張玥，還記得張玥是墜樓而亡的？
所有的困惑被我埋在心中，等洗漱完，女生們去集結早訓，我從抽屜裡拿出手機，就看到蘇離十多分鐘前的短信：“早上好，希望你昨晚睡得不錯。”
我正要回信問蘇離到底發生了什麼，一陣風將窗簾吹起，我擡頭望去，那邊男生宿舍三樓的一處窗戶邊，蘇離像剛來到這裡時那樣，坐在窗臺上晃着腿。這麼危險的動作，他卻滿是悠哉。
他也看到了我，向我一揮手。
等我急吼吼跑到那邊宿舍樓下，蘇離慢悠悠地出來，嘴角帶笑，是少見的溫柔模樣。不等我開口，蘇離的手就落在了我的頭頂，使勁揉了揉：“我說過，會有人來處理好一切的，讓你壓力別太大了。”
我整理着被他弄亂的頭髮，快步跟上他，問道：“那是說，大家能想起張玥，但是不會記得怨靈的事情，是嗎？”
“嗯。”蘇離看上去很開心，得到答案後我也不糾結了，心裡堵着的一股情緒也得到了舒緩。可還沒走兩步，蘇離就又揉了一下我的頭，猝不及防下我被嚇了一跳，退後一大步問道：“你幹嘛？”
“同學出事不久，你還哼起了小曲，不怕別人誤以爲是你把人家推下樓的？”蘇離這麼教訓着，可我看他臉上的笑意也不淺，顯然心情也很好，於是我也吐槽道：“大哥，你說這話的時候能不能別笑，不然別人以爲你是我的同夥。”
蘇離翻了個白眼，不理我了。我朝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三步並兩步追了上去。
同蘇離說的一樣，所有人都記起了張玥，老師們組織了又一次安全教育。張玥的爸爸媽媽也來了，帶回他們女兒的東西，帶回了他們的悲傷。
悲痛比遺忘更好，張玥沒有徹底消失，對我而言，目標已經達到。
熱烈的太陽曬得悲傷很快從學生之間離開，我盤腿坐在樹蔭下，聽着旁邊金安娜的熱烈呼喊，一時有些摸不着頭腦。
“安然！安然！你是最厲害的！你是最帥的！姐妹們，幫我一起喊！”
操場上的學生們正在進行拔河比賽，現在正是我們班級和另一個班級的對決，安然在隊伍的第一個位置，拉着長繩，蓄勢待發。
我惶恐地戳了戳正在閉目養神的蘇離：“她……她這是怎麼了？她不是那個班的嗎？怎麼倒戈了？”昨天金安娜還死纏着蘇離，這麼今天又換了目標？我這是錯過了什麼？
蘇離看上去很困的樣子，伸手揉了揉被我戳到的地方，沒有睜開眼睛：“順手而已。”
“啊？”順手什麼？我更捉摸不透了。
傷員連的教官看着金安娜拉扯着其他女生勒令她們喊出那樣羞恥的話，被逗得哈哈大笑。
“喂！快起來別光坐着！快幫我一起給安然喊加油！”金安娜忽然向我跑來，我根本來不及躲開，就被她拽住了手臂。慌亂之下，我向旁邊一撈，想抓住蘇離來逃脫金安娜的魔爪，蘇離這時也伸出了手，就這麼和我相握在一起。
蘇離的手稍用力，我被他搶了過去，一不小心腳下絆到了樹根，就這麼摔在了蘇離身上。
一聲哨響，金安娜激動地跑開不管我了，爲她的新目標加油打氣：“啊啊啊開始了！加油！安然加油！”
“很舒服吧？”蘇離開口，聲音低沉，像是壓着一股氣。我正橫趴在他腿上，聽他發火了趕緊爬了起來，撇開頭不敢看他。
那邊女孩們在尖叫，一陣風將她們的呼喊聲吹遠，我抱住了頭，蹲在樹蔭下腦子裡一片混亂。
他可是大魔王啊！我怎麼就這麼摔到大魔王身上了！要是起來的晚一點，我怕我就這麼被蘇離在光天化日之下拆解了……
話說回來，蘇離腿上可真軟……
“啊啊啊！贏了贏了！安然贏了！”金安娜尖叫着，把我從胡思亂想中喊醒。我站起身抹了抹額頭上的細汗，嘆了一口氣。
眼看着金安娜跑了過去，像是要祝賀安然，沒想到安然也向這邊走來，與滿眼心心的金安娜擦肩而過。
安然的靠近讓我不由自主感受到恐慌，趕緊向一邊躲開，注視着安然走向蘇離，一把揪住了蘇離的衣領，把他從地上拎了起來。
這一幕看得我目瞪口呆，安然的力氣這麼大！安然居然敢這麼對待這隻大魔王！
“你幹了什麼？”安然不給蘇離任何掙扎的餘地，也不顧周圍學生驚訝的目光，劈頭蓋臉地問道。
蘇離都被這麼拎着了，還一臉笑嘻嘻，天不怕地不怕，果然是夠古怪的人：“哈哈哈，少主大人不喜歡當英雄嗎？被追捧矚目的感覺如何？誒？可別說什麼我又違反規則的話，我可是按照程序來的！只是稍微——換了換手段！”
蘇離如此狂傲地對安然說這話，我腦子裡飄過了一個詞：瘋批美人。
安然沒再說什麼，放開了蘇離，臉色極差地走開。我看着蘇離整理了一會兒衣服，鼓起勇氣上前問道：“你怎麼每次都要和安然吵架？你到底做了什麼？”
“沒什麼。”蘇離開口就是習慣性地掩飾，也許是我的目光太熱切了，他笑了笑，勾勾手指讓我跟上他遠離金安娜快要殺人的注視。
操場上換了兩個班級比賽拔河，依舊熱鬧，方纔的小插曲根本干擾不了少年的熱情。蘇離帶着我，似乎是故意遠遠跟在安然身後，向我解釋道：“我之前不是和你說過，怨靈有一種能力，能影響人的記憶。但其實這種能力並不是只有怨靈纔會擁有，很多的靈……這樣跟你說吧，怨靈影響記憶靠的是靈力，只要擁有靈力，如果靈力的使用方法恰當，也可以做到影響他人記憶。”
靈力……影響記憶？我恍然大悟：“是你改變了大家的記憶？讓大家記起了張玥？”
“嗯。”蘇離點頭承認了，頗爲惡趣味地笑道，“我也順便更改了金安娜的記憶，反正昨天把人家抱回寢室的是少主大人，讓少主大人好好享受英雄救美的樂趣不好嗎？”
走在前面的安然忽然回了頭，惡狠狠瞪了蘇離一眼。
“哈哈哈哈！”蘇離笑得格外得逞，安然看上去是嫌棄蘇離的幼稚，加快了腳步，丟下一句：“你們兩個，記得明天把報告交給我！”
一提到報告，蘇離瞬間垮了臉不笑了，撇撇嘴，翻了個白眼：“老古董，一點趣味都沒有。”
他這麼說着，還是一直跟着安然。一路穿過樹林來到了那條河邊，蘇離拉着我在離安然數米外停下，這個距離，我不會對安然的存在感到害怕。
回想昨晚發生的事，我感嘆於楚思魚的可憐身世，又無法原諒她做過的一切。歸根結底，那是個可憐的女孩，被生生欺負成了一隻怨靈。
河岸邊還能聞到淡淡的魚腥味，我看到安然指尖綻放出橙紅的靈力光華，對着河面勾勒着一個術式陣法，疑惑問道：“我們……爲什麼還要來這裡？來這裡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