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務室內,老軍醫拿着手電筒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晃得我本就暈着的頭更暈了。
“這是怎麼弄的啊?”他問着,放下手電筒,拿了棉球過來幫我處理了傷口,又在我鼻子裡塞了兩團棉花,“來,頭擡起來。”
周向陽站得筆直,卻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楚思魚她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我難以置信,不解地看向他。他明明看到是金如蘭和另外兩個女生把我打成這樣的,爲什麼突然改口了?他明明剛纔還那麼正義地阻止金如蘭!
周向陽不敢看我,頭上有汗珠滴下。醫務室的老舊吊扇“吱呀吱呀”慢悠悠地轉着,根本沒有一絲涼風。
可我的心冰涼一片,我以爲周向陽是我的救世主,我以爲他會幫助我把金如蘭的惡行揭發,沒想到,他成了縮頭烏龜!
老軍醫信了,或者根本無心學生之間的打鬧,應了一聲,又囑咐道:“你能把女同學帶過來已經很好了,但是男女有別,你先回去吧!摔了一跤而已問題不大,待會兒讓她自己回去。”
“是!教官再見!”周向陽就這樣跑了出去,留我一個人在醫務室。酒精擦在傷口上,疼得我眼皮抽搐,我緊緊咬住了牙關,不把一絲的疼喊出來。
老軍醫擦完傷口,把染紅的棉球扔進了垃圾桶,慢悠悠坐回了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蒲扇扇起風:“小姑娘,先在這兒仰一會兒頭再走。你是不是不洗澡的啊?身上的味道太重啦!小姑娘嘛,還是弄的乾乾淨淨一點的好!”
我的手漸漸握緊,盯着上方的吊扇,強忍眼中的淚水。
有了老軍醫的特許,今天下午我可以暫時請假。躺在無人的寢室裡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我還是硬撐着身體爬了起來。
我不想被別人欺負,但我也不想和別人交惡,如果……如果我能把身上的魚腥味洗掉,金如蘭會不會就不那麼厭煩我了……
身上的魚腥味並不是我想有的,我原來住在海邊的小漁村,跟着爹孃一起出海捕魚。撈回來的海魚不能及時賣出去的時候,就堆在家裡的舊冰箱裡。家裡房子又小,沒有衣櫃,新拿到的軍訓服裝只能放在冰箱旁邊的小椅子上。再加上來軍訓基地的前一天夜裡,電線被海風吹斷,海魚爛在了舊冰箱裡,濃烈的魚腥味也沾到了衣服上。
早上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洗了,我只能穿着沾了魚腥味的衣服來報到。金如蘭那種有錢人家的大小姐,絕對不喜歡這股味道的。如果我現在就把衣服洗乾淨,金如蘭應該能接受我了吧?
現在正是下午最熱的時候,我打算着,覺着現在洗了軍訓服,一會兒在外面曬曬很快就幹了,還能順便去洗個澡。
可是,當我拿着臉盆來到大澡堂的時候,看管澡堂的阿姨卻不讓我進去,說是澡堂有統一開放時間不能搞特殊。
沒辦法,我只能另想辦法,走在石子路上的時候,我想起之前看到的那條小河。
我可以去河裡洗衣服洗澡,那條河的位置挺偏僻的,應該不會被別人看到。實在不行的話,我穿着衣服一起洗就好了,天熱得很,沒事的。
就這麼想着,我向那條河的方向走去,這會兒學生們都被帶到很遠的地方去訓練了,安安靜靜,不會有人打擾。
河邊寂靜,也有很多樹擋着,我深呼吸了一下,脫了鞋子襪子,在河邊坐下,把腳伸進河裡。
還是有點冷,我打了個激靈,憋了一口氣,往河裡一跳。
沒想到這河水還挺深,我嗆了兩口水才浮起來,幸虧之前和爹孃出海,練得水性不錯。我游到岸邊把肥皂握在了手裡,連着衣服身體一同打上了肥皂。
頭髮上還有金如蘭的口水,既然洗澡了,我就也要一起洗了它。可是,泡了水的肥皂變得很滑,就在我想給頭髮打肥皂的時候,手心一滑,“噗通”一聲,新拆封不久的肥皂就這麼掉進了河裡。
剛拆的肥皂就這麼掉了,我心裡很難受,仗着水性好摒了一口氣沉下去想把肥皂摸起來。但這河的深度出乎了我的意料,河底泥水渾濁,我摸了半天也沒摸到什麼。我憋得一口氣快用光了,正想上去換口氣,沒料到的是,河底的水草勾住了我的腳踝!
我連忙手忙腳亂地去扯水草,可是水草的韌性太大了,根本扯不斷,而腦袋又開始暈乎起來,眼前瞬間變黑。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我慌亂不已,肺裡的空氣越來越少,腦子裡一片混亂。
好難受……我要死在這裡了嗎?
我明明什麼都沒做錯,爲什麼要我受到這樣的痛苦!
不!我不想死!我拼勁了全力去掙扎,可換來的,只有越發昏沉的腦袋,以及越發冰冷的感知……
“要是她有什麼事,我這就殺了你!”
怒吼聲將我吵醒,我感覺到有人在按着我的胸口,反反覆覆的噁心感覺讓我忍不住張嘴吐了一大口河水,但總算是呼吸到了新鮮空氣。
睜開眼睛,眼前一片黑暗,黑暗之中有人將我從地上抱起,我窩在這溫暖的懷中,一把抓住了他的領口,忍不住哭了出來:“蘇離……”
“我在。”蘇離溫暖的手將我冰冷的手包裹,他那溫暖厚重的靈力傳來,漸漸止住了我的顫抖。
那些痛楚、悲傷、恐懼、冰冷、不甘、絕望、怨恨……所有令我難受不已的情緒,也漸漸消失。
等我好受了一些,蘇離將我放了下來,腳尖觸及堅實的大地更讓我安心了不少。但我還是下意識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襬,那種被所有人欺負的孤獨與恐慌,讓我不自覺想找點什麼來獲取安慰。
怨靈此刻趴在岸邊,四肢被白色泛着微光的手指粗釘子釘着,動彈不得,嘶吼着掙扎。是蘇離的靈力束縛住了她。
昏過去的金安娜還是安安靜靜地躺在不遠處。
蘇離走向怨靈,我拉着他的衣襬不敢放手,就跟着他一起向前走去。縛鬼的玉瓶已經碎掉了,碎片散落在河岸邊,泛着微紫的光華。
“你敢傷害她,絕對不可原諒!”蘇離的聲音低啞,積壓着憤怒,他擡起了手,指尖變得尖長,泛着寒冷白光,眼看要抓向怨靈的頭頂,我連忙拉住了他。
“等……等下。”我試探了一下,發現怨靈的確動彈不了,才稍稍放心了些,手上拉着蘇離的衣襬沒有放開,蹲下身。
怨靈傷得不輕,可見蘇離能力還是很強大的,這會兒和怨靈靠得這麼近,魚腥味卻並沒有那麼濃烈,看來她的靈力也消耗了不少。她趴在地上,氣息虛弱,溼噠噠的長髮遮着大半慘白臉頰。
我小聲呼喚道:“楚思魚?”
怨靈緩緩擡起了頭,溼發滑落,露出她那張慘白消瘦的臉,還有那已經變成兩個空洞的眼睛,她的嘴巴沒有動,但沙啞的聲音響起:“你認識我……”
“我看到了你的過去。”我說道。
那段經歷,顯然是楚思魚生前承受的一切,她被所有人欺負,被金如蘭毆打,被自認爲的恩人欺騙,被各種嘲笑,最後……一個人孤獨地死在了這條河裡。
她積攢的痛苦、悲傷、恐懼、冰冷、不甘、絕望、怨恨,還有孤獨,她對所有人的恨意,讓她化身成了這條河裡的怨靈。
可是,我爲什麼能看到她的過去?是她讓我看到的嗎?她想告訴我什麼?
“你看到了我的過去?”楚思魚的聲音陡然尖利,憤怒不已,“你憑什麼偷窺我的過去!你們這些術士!憑什麼!要把我的傷口扒開!”
誒?不是她讓我看的?那我怎麼會無緣無故窺探到她過去的記憶?
“小心!”蘇離拉了我一把,將我攔腰抱起扔到了他身後,暴怒的楚思魚竟掙開了蘇離在她手腳上釘下的靈力釘子。灰白的鬼影向我們撲來,魚腥味也濃重起來,空氣中沉重的溼氣凝聚成了一顆顆水珠,向我們砸來。
白光乍現,將水珠全部震開,蘇離拉着我往後倒退,沒想到楚思魚換了目標,乾枯的手伸向了躺在那裡的金安娜。
“退開!”蘇離大吼一聲,迸發出一股力量震開了將要對金安娜下手的怨靈,也把我震了個屁股蹲。
我趕緊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乾咳了幾下掩飾尷尬:“你突然這樣,我沒注意到才摔了一跤……” ☢ttκд n ☢¢ Ο
“你太弱了。”蘇離滿是嫌棄,手上很快掐了個手訣,召起了碎落一地的玉瓶碎片,那些碎片帶着白色尾光在半空中劃出華麗的痕跡,卻是毫不留情地扎入了楚思魚的身體。
“爲什麼——妨礙我——我要殺了她——我要報仇——”楚思魚被釘在了樹幹上,淒厲地嘶喊着,聲音震耳欲聾。我捂住耳朵,不安地問道:“蘇離,她這麼喊會不會把外面的人引過來?”
“有少主,怕什麼。”蘇離無所畏懼,說的話好像是很信任安然,語氣中卻充滿玩味,“現在容器被你砸了,我也只能暫時控制住它,等少主大人處理完外面的活來幫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