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照例七點整起牀,挨個叫大家吃早點。頭一天晚上鬧着要走的那幾個人也早早起來了。吃完早點,我準備帶着大家出發,叫到郭文興的時候,這傢伙板着個死人臉對我說:“你帶着其他人先走,我跟老彭說點事馬上就跟上來。”其他幾個人沒有明確表態是繼續幹還是要走,就在那兒愣着。眼看已經七點四十分了,我再也沒辦法繼續跟他們耗着了,於是大聲叫道:“今天想上班的跟我走了!”
老李和其他幾名工友趕緊收拾工具準備出發。走了一段,我回過頭來清點了一下人數,一共跟來了六個人。這下我明白了,剩下的人除了大哥和阿英之外全都要走。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於是便帶着他們來到85號。按照小聞頭一天晚上的安排,我們暫時不去幫忙別的施工隊了,必須儘快將85號的三號基坑修出來,然後進行澆築。
一路上,幾個人在我身後一邊走一邊議論着。內容還是那些陳詞濫調,什麼彭三一招棋錯滿盤皆輸啦、沒有管理能力之類的。都是些屁話!最後,還是老李說的一句話讓我徹底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老李說:“發自內心的說,彭三跟小李對弟兄們夠可以的了,就是他們太沒脾氣了,處處受小聞的氣。今天早上沒來的這些人,肯定是打算去投奔老林。那天我跟着去材料站裝水泥的時候,聽到郭文興和阿明在跟老林說話,老林答應給他們五十塊錢一天,其他的都是藉口,他們就是衝着高工資去的。”
我回過頭去衝老李笑了笑,原以爲老李會就此打住話題,沒想到他居然緊走了幾步,來到我身邊跟我說:“小李啊,咱們這裡工資太低了,要不你跟小聞說說,從明天起加點工資,也許他們就不會走了。”
“這不可能,東南沿海那邊小聞都只能開到四十一天,更何況這裡是貧困地區,伙食開支也低得多。”我堅決回絕了老李的提議,因爲我知道,自己出面代表弟兄們去要求小聞漲工資無疑是自討沒趣,就算所有人走光了,我跟大哥找本地人來幫忙也要把三個樁號全部澆築完畢,接地線全部挖好埋好才能回家過年。“要不你們大夥跟他談嘛,我也跟着沾沾光。”
“我們跟他根本說不上來話,算了。”
老李不再說話,其他人也停止了議論。
我帶着其他弟兄來到85工地的時候,阿強的父親和彭二已經起牀了。阿強把手裡拎着的飯盒遞給他們,兩人吃過早點後,加入到了修坑的行列中來。
經過一個上午的修整,三號坑已經基本完成,可以進行澆築,雖然四個角落並不是那麼整齊,但是也不影響綁紮底板鋼筋了。就在我們準備回去吃中午飯的時候,郭文興的表弟突然來到了工地,來了也不跟別人搭話,直接就去找老李。老李順着繩子從坑裡爬上來,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和其他人,然後問郭文興的表弟:“你們真的要走嗎?”
“老叔,這難道是鬧着玩玩嗎?東西都收拾好了,就等你了。”
老李看了看我,面露難色地說:“算了吧,如果你們想好了,那你們就走吧。反正來也來了,我想幹完了再回家過年。”
郭文興的表弟衝老李使了個眼色,“一個村的人都走光了,你一個人跟他們呆着有什麼意思啊,走跟我們一起走吧,都是一個村的,在一起也好互相照應。”
“你這話什麼意思?你他媽要滾就滾,老子也不攔着你,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挖我的人,你到底安的什麼心啊!你的意思是說怕其他人欺負李師傅是吧?我小李對天發誓,只要李師傅跟我在一起,誰要敢欺負他我就幹廢他!”我走過去拍了拍老李的肩膀,“老李,留下吧。反正現在離過年還早,還有一個星期纔到冬至,就算你想回去幹老本行那也不急在這一兩個月啊,留下吧。”
郭文興的表弟板着個死人臉,一句話也不說,扭頭朝山下走去。
“小李啊,我現在很爲難啊,留下吧,以後回到村裡人家又說我,走吧,又覺得對不起你。”
“其實你沒什麼好爲難的,這年頭出門打工爲的是掙幾個錢,管他別人說什麼。”
“好吧,容我想想。”
我們回到住處的時候,沒去幹活的人已經把行李都收拾好了,整整齊齊地擺放在門口。我一看這架勢,覺得說什麼都沒意思了,於是也沒多想,該吃飯吃飯,該休息休息。
下午出工的時候,我發現又少了一個人,是老李。老石匠終於還是決定要走,我該說的也都說了,該挽留的也挽留了,對於這幫兄弟,我跟大哥可以說是做到仁至義盡,可人家還是不領情,我能有什麼辦法。該幹活還得接着幹活,就算全人類都死絕了,地球還不是一樣轉動。當時我真的是這麼想的。
晚上收工回到住處,我感覺住處一下子變得冷清了許多,看着空蕩蕩的屋子,忍不住有些傷感。剩下的七八個兄弟,圍在一起陪着我喝酒,你一言我一語議論起走掉的那撥人。
“這些人啊,就是蹬鼻子上臉,也就是表哥你還有小李你們倆爲人厚道,換做是我,要走可以啊,工資按照完工的比例扣除,我看誰還願意走!”小金端起小碗喝了一口酒,然後似笑非笑地說,“真是應了那句話,‘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啊。”
“話不能這樣說,人家畢竟付出了勞動,付出了血汗,你怎麼能扣人家的血汗錢。”老高笑着搖了搖頭。
“就是嘛,這也太缺德了。”我跟着附和道。
“那你說你們哥倆圖什麼啊?整天累死累活的不說,現在好了,人家拿錢拍屁股走人,剩下一個爛攤子還得你們哥倆擦屁股,你們又能從中得到什麼呢?別指望姓聞的會給你們多少好處,最多一人幾百塊錢就打發了,到時候工程幹完了,你同意是這樣不同意也是這樣,你們哥倆還能去搶他呀?”
大哥就坐在那兒裝聾作啞,一句話不說。我知道此時他心裡不好受,於是也不想再給他添煩惱。
“本來我們就沒打算指望他能給我們多少好處,只是這做人啊既然答應了人家就要堅持到底。”我一邊說一邊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喝着酒。
老高詭異地衝我笑了笑,然後抓了抓頭,慢騰騰地說:“你們說說,他們會去哪裡呢?”
“反正走不遠,還打算在這條線路上混到過年。”我學着老高的口氣不緊不慢地說。
“你怎麼知道?”老高疑惑地望着我。
“用腳趾頭都能想到,他們爲什麼一下子走了這麼多人?肯定是找好主子了,一直就想着跳槽,一開始是郭文興挑頭鬧事,後來好幾個人都倒向了他那邊,你們說什麼原因能夠讓他們抱成一團?只有錢!而且今天早上老李也跟我說了,老林答應他們每天五十塊錢,這更加驗證了我過去這幾天的猜測。”
老高收起臉上的笑容,一本正經地說:“其實,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可以這麼說,除了你和小金、阿強家爺兒倆還有彭二之外,其他人都知道這事。自從那天去材料站回來,郭文興就夥同老劉家兩口子四下攛掇。只有彭三的至親還有你小李還矇在鼓裡。”
“好啊!一幫過河拆橋的東西!”我擡手重重地拍了拍桌子,“大哥,你馬上打電話給小聞叫他趕緊上來一趟!”
“好吧,我這就叫他上來。”大哥說完,轉身出去外面打電話去了。
“叫他上來幹嘛呀?”小金不解地問道。
“你們別管,我自有辦法。”
“好啊,你倒是說出來讓大夥聽聽,什麼辦法?”小金笑着說。
“他們不是打算去跟老林幹嗎?我只要一招就能叫他們計劃落空你們信不信?”
彭二笑了笑:“嘿嘿,說啊,別賣關子。今晚你是主角。嘿嘿······”
“其實很簡單,我只要告訴小聞是老林挖走了我們的人,小聞肯定就要找老林的麻煩。你們想啊,老林是湖北人,小聞是小蔡的師傅,而小蔡的姐夫又是公司項目經理,就這關係,你們說老林敢不敢留他們?”
“哈哈,你這招也太損了吧?”阿強的父親笑了笑說,“你說的沒錯,這招就足夠讓他們在這條線上沒有立足之地。”
小金拍了拍我的肩膀,忍不住豎起了大拇指,“果然不愧是上知天文,下通地理的秀才,這種陰招都想得出來。不過話又說回來,對付這些過河拆橋的人就得這樣。”
“金哥過獎了。我是想不通啊,他們就算是嫌工資低,把話說明了,大家好聚好散,都是一座大山裡出來混飯吃的,至於這樣在背後搞陰謀詭計嗎?好啊,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義!”
“呵呵······”
“嘿嘿······”
大哥從外面打完電話回來了,根本不知道我們談論什麼,只是看着我們笑,他也跟着笑。
閒談一直持續到九點來鍾,大家一邊談笑,一邊喝着酒。突然,門外傳來小聞的說話聲:“友成啊,你們88號明天能不能澆築了,澆築完之後順便把模板帶到85號去幫忙小李他們把85號澆了······”
友成的普通話說得不是很標準,加上距離我們住的屋子還有十幾米,他和他老婆住在廚房,所以我也沒太聽清。
小聞走進屋裡,朝着我們掃視了一圈,然後板着個臉問道:“幹嘛呢,小李,在開會呢?”
“哦,不是。來來來,快請坐。”我趕緊站起來給小聞讓座。
“不不,不用。”小聞擺了擺手,“老彭打電話跟我說,是你叫我上來。說吧,什麼事?”
“小聞哪,你知道那幫人爲什麼走掉嗎?”我一本正經地說。
“我那兒知道啊?這不得問你和老彭嗎?你們根本就不會管理。”
“這不關乎管理的事,是老林答應給他們五十塊錢一天他們才走掉的。不信的話,你可以打電話問老林,如果這夥人今晚不在他那邊,那你怎麼說都可以。”
“我操!”小聞的臉色刷地一下就變了,隨手掏出手機就給老林打電話。
“喂,老林嗎?······你是不是想出一百塊錢一天把我的工人全部挖走啊?做人可不能這樣!······“
小聞掛斷了電話,嘴裡又開始罵罵咧咧:“操他媽的,這個老林,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連他的工地都是歸我管,他反倒挖起我的人了······操!”
“怎麼樣,我沒騙你吧。”
“沒錯,今天走掉的那些人就在他那兒,我已經叫他打發他們走了,如果讓我在他的工地上見到一個在這三個樁號幹過活的人,我就要他好看!”
“其實也沒必要趕他們走,在那兒幹還不一樣是你的工地,我原以爲那是老林直接從項目部接出來的工程,早知道這樣就不告訴你了。”
“呵呵,小李啊,像他們這樣跳來跳去的到哪裡都不會受歡迎的。你們繼續幹,好好幹,澆築的時候昂友成的人全部調過來支援你們。好了,你們早點休息,我也該回去了。”小聞說完,轉身走出屋子,騎着摩托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