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來了,雪山融化了,腳下似乎全都是溼痕,山中都是水流聲。
一輪圓月當空,無盡月華灑下,高原之山空靈如湖。
我心有感觸,很普通的一個場景就讓我心裡受到了震撼。但我依然不知道牧羊人的意思。
他問我爲何不融爲一體,我說我就是一體的,怎麼融呢?
他輕輕一嘆:“你當初爲何會練功呢?”我說爲了報仇。
這是脫口而出的話,說完我就愣住了,爲了報仇?找誰報仇?
牧羊人就這麼看着我,我眉頭開始皺起來了,是啊,找誰報仇?
我忽地明白他的意思了,我不是一體的,我並不知道自己活着是想幹什麼,練功是想幹什麼,報仇的對象又是誰。
一瞬間惶恐不安起來,我捂住胸口開始喘息,過往三年一個個人影閃過腦海,但始終抓不住重點。
“走吧,我們去那邊。”
月華之下,牧羊人指向了遙遠的千年雪山。
————
高原開始出現生機了,地上的野草開始生長,甚至能看到頭頂上出現的大鳥。
我與牧羊人已經走了兩天了,從春天到來那一晚就開始走,一直走到了今天正午。
太陽不猛烈,路上有風,來這裡旅遊或許都是很愜意的。盡頭的雪山巍峨高聳,明明看着很近,但怎麼走都走不到。
我一路沉默着,思考着自己是誰。我好像陷入死衚衕了,或許我來看的病就是這個。
牧羊人在前方走着,他走得不快不慢,像是閒庭散步一樣,但我總也無法追上他,只能在他後面跟着。
或許走了一個星期吧,我們終於抵達了這裡。這裡有雪山,但還不是千年雪山,千年雪山永遠在天際盡頭,在無人的荒野上矗立着。
就如同在海中流淌一樣,能看到的盡頭永遠不是盡頭。
眼前這座山上依然還有積雪,我們又上去了,結果發現積雪正在融化,水流讓地面很滑。
抵達山頂眺望天地盡頭,無數雪山還在那邊等着我們。
我覺得有點累了,牧羊人面色平靜地注視着那邊:“還要去嗎?”
我說不去了,我想找醫生看病。
他又哈哈笑了起來:“好,等來年春天吧。”
我說爲什麼要等來年春天?他說已經追不上春天的步伐了。
可是我是來看病的,爲什麼要追春天的步伐。
但我不好再過問了,他肯定有道理的。於是我們不再追逐雪山了,他帶着我去了湖畔,去了高山,我們彷彿一直在這天地之間
行走着,我也不知道他的動機,但這麼走着,心裡總能平靜下來。
我連練功都放棄了,欣賞着沿途的風景。
日子過得飛快,當他帶着我重新返回雪山的時候,好像已經是冬季了。
我問他是不是過了一年了,他說是,一年了。
一年時間原來可以這麼快,我好像什麼都沒幹,就是走動,像是旅遊一樣,當回過頭來一看,原來旅遊已經結束了。
趕在春季來臨之前,我們回到了當初的雪山。積雪還很厚,萬物皆寂,到處都沒有生機。
我很平靜地坐着眺望千年雪山,就如同這個牧羊人一樣。他問我怎麼不練功了,我說忘記怎麼練了。
他看我半響忽地大笑起來:“好。”
爲什麼說好?
這個牧羊人總是讓人摸不着頭腦啊。但他說好八成就是好,我的內心也有點歡喜了。
我將糟亂的長頭髮綁了起來,用雪清洗臉龐,冰涼的雪水讓我臉頰生寒刺痛。
這種感覺真是太舒服了。
數日後,春天來了。依然是晚上萬物俱籟的時刻,那冰雪融化的聲音再次傳入耳中。
我早有準備了,但還是受到了觸動,牧羊人站立着,春天的風吹得他青衫獵獵作響:“你看,又融爲一體了。”
我看向腳下,彷彿能看到細流正在匯聚,然後撲向山腳。
真是神奇的東西。我哈着氣,閉眼聽着這些聲音。牧羊人開始吟唱某種調子,像是傳說中的吟遊詩人一樣。
我竟覺得渾身舒服起來,這是搖籃曲麼,讓人有點昏昏欲睡。
我直接躺在了大地上,耳邊全是冰雪融爲一體的奇特聲音。
這聲音讓我內心無比安詳,似乎我的靈魂終於得到洗滌了。
我想起了這幾年的事,模模糊糊的,很多事都是模糊的,很多人都是皮影紙,最後所有的都融爲了一體,順着雪水往山下流去。
我在高原待了足足一年多了,像個朝拜者一樣在高原裡轉着圈,但我不知道該朝拜什麼。
雪水聲越來越大了,春天的氣息撲入了鼻中。我彷彿躺在鮮花中一樣,不再去想任何事情了。
但是某一刻,一切事情又全部襲來了。我聽到了很駭人的巨響,像是雪崩了一樣。
但那依然是水流的聲音,如同瀑布一樣洗刷着山澗。
怎麼會這樣?就算積雪全部融化也不可能產生這麼大的效果的。
我看向天際的千年雪山,心裡震撼無比,那邊的雪山竟然也融化了,所有的雪都融爲一體了。
如
同長江一般的水流傾斜而下,從山頂撞擊而下,讓大地發出咆哮聲。
我呆住了,巨大的融合聲讓我耳膜都在震動,所有雪山都融爲一體了。
我心臟猛地跳動一下,似乎要脫體而出,腦袋中瞬間清明無比,無論是月華還是牧羊人,都深深地映入了腦海之中。
我是誰?
當我從這些震撼中清醒的時候,雪山依然是雪山,並沒有融化,只是腳下這一座已經融化了,泥土溼潤無比,帶着讓人迷醉的氣息。
我長長地呼了口氣,牧羊人還站在山頂邊緣眺望雪山,獵獵青衫沒有一絲肅殺之氣。
我神清氣爽,就感覺像是無比骯髒的身體被洗乾淨了一樣,腦海中也是清明一片,我想起了我的妹妹李欣,還有我的愛人秦瀾,一個個人物閃過腦海,帶着皮影戲殘留的光影,最後融合在了一起。
這是真實的。
皮膚很冷,身體很刺痛,初春的高原依然寒冷刺骨,我冷得縮了縮身子,嘴角卻扯出了笑意:“你是王振宇的師父嗎?”
牧羊人並沒有回頭,他笑了一聲:“他的師父是他自己。”
我彎腰鞠躬,他說話的語調如同在哼唱:“你走吧,想必你還有很多事要做。”
我一愣,對啊,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我問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他搖頭:“你跟我一年了。”
一年了?我大吃一驚,接着又冷靜下來,沒錯,就是一年啊,我特麼震驚什麼?我還清晰地記得啊,不就是一年嘛。
還好還好,但馬上我又呆若木雞,不對啊,一年之前呢?我冷汗開始冒了,我終於想起了,皮影戲來到了現實,我特麼已經這樣傻逼了四年了!
可能還不止四年呢,說不定快五年了。總之我的記憶出現了偏差,現在開始慢慢恢復,各種人物都鑽進腦海了。
已經管不了過去多少年了,我只知道完蛋了,我家小天使呢?日本、中國、南方北方、伊麗若陽……
我開始發抖了,太冷了,冷得我直打寒顫。我不得不趕緊離開這裡,不然會被凍死的。
我跟牧羊人告辭,他點了點頭,並不多說。
我撒丫子跑下山,差點滾了下去,還好抓住了山石。
等終於下山了纔不那麼冷了,不過也夠嗆,我感覺快要凍死了。
忙跑遠點兒,跑到陽光之下,這下暖和多了。不過我沒時間浪費了,四年過去了,現實世界中都不知道怎麼樣了,我必須趕緊回去。
跑遠了回頭看看那座雪山,牧羊人還站在山頂眺望遠方,如同一株雪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