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到了這個比喻,但說不清楚這個比喻跟實際事例之間有什麼直接聯繫。
我丟掉了吸到半截的香菸,用腳碾滅了煙火,無意識地對着越野車的後視鏡理了理自己的頭髮,正了正衣領,然後才吁了一口氣,擡腳朝住院部大樓走去。
走進住院部大樓,乘電梯上到三層,根據醫院那些無處不在的藍色指示牌,找到了血液科,找到了那間病房。
這是一傢俬立醫院,醫院並不大,住院部總共也就四層樓高,可見病人並不太多。在我的印象裡,私立醫院比公立醫院環境要好,更注重人性化管理,有些私立醫院蓋得像賓館,尤其是那些婦科醫院。
然而這傢俬立醫院看起來很破舊的樣子,看來這座醫院並不賺錢,或者說賺到了錢卻被醫院領導貪污了。
如今私立醫院多如牛毛,沒有好的環境,哪來競爭力?我在想這醫院是不是快倒閉了?
同時我也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柳青怎麼會住在這種醫院裡呢?她老公那個又老又禿頂的男人不是很有錢麼?柳青怎麼會住這種醫院呢?
我推開了那間病房的門,病房裡沒有人。
我走了進去,這雖然是個單間,但房間裡的一切似乎很暗淡,彷彿在某部反應八十年代事情的電視劇裡所見到的那種病房,那牆,那鋪,那鋪頭桌。
單間裡竟然找不到衛生間,這還真是稀奇事兒!單間不帶獨立衛生間!
房間裡唯一明亮的顏色就是那張病鋪,是指病鋪上覆蓋的東西,在醫院那種常見的蒼白闖入上覆蓋這一條藍底色帶白色星月圖案的鋪單,被子也不是醫院的那種套着蒼白被單的那種,而是一鋪淺藍色的被子,像是病人從家裡自己帶來的。
我確定這是柳青所住的病房沒錯了,因爲我知道她喜歡這種樣式顏色的鋪上用品,還有鋪頭那對情侶玩具熊,一個穿淺棕色衣服,一個穿深藍色衣服。
我感到奇怪,這對玩具熊竟然是我送給柳青二十歲生日的禮物!
柳青竟然還留着這對玩具熊!這完全出乎了我的想象!
我以爲是另一對玩具熊,可仔細看了之後,我發現不是另一對,就是我當初送給柳青作二十歲生日禮物的那對玩具熊!因爲上面有記號,有一次我躺在鋪上看書,菸頭不小心把熊熊身上的衣服燒了一個小洞,有鈕釦那麼大。
不知爲何,我腦子裡一下出現了許多問好。
我立在鋪邊,盯着手中的玩具熊看了一會兒,然後環視左右,手掌心卻輕撫這玩具熊極柔軟的毛髮。
這裡病房裡很多東西,都像是柳青從家裡帶來的,可以想見她似乎在這間病房住了很久了,住院時間肯定不在一個禮拜之下。
我彎腰把玩具熊擱回去時,就看見了原本壓在玩具熊下面的一本時尚攝影雜誌。
我把棕熊擱在鋪頭,拿起那本時尚雜誌在鋪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我想柳青很可能一會兒就能回來。
我隨意地翻開了手中的雜誌,這是一本關於婚紗主題的雜誌,裡面全是大幅的婚
紗照,各種樣式的,跟上次我和夕兒去那間婚紗店看到的那些婚紗一樣,雜誌上的似乎更華美一些。
很顯然,一切東西若是通過一種界面反映出來,都會變得更加華美。
那些風景照顯然比實際的存在更加美觀,湖面的山水花草投影,顯然也比實際存在的更加多姿。
毫無疑問,這些婚紗都相當漂亮!
我合上手中的雜誌,起身把它擱回到原處,壓在那對玩具熊的下面,不經意間撩了枕頭的一腳,瞥見枕頭下一本相冊的一角。
我好奇地把那本相冊從枕頭下抽了出來,重新坐回到鋪邊椅子上,好奇地打開了。
我驚訝了,同時心中更加疑惑了!
這本相冊裡竟然都是我和柳青過去的合影,應該是所有的合影,當初我們在一起時買的這個影集,把我們拍的照片都按照拍攝時間順序擱在了這本影集裡,柳青還細心地給每一張照片標註了拍攝日期,還配了簡潔的拍攝背景文字,比如在哪裡玩的時候拍的這張照片,當時的特別心情等等。
我們不僅拍外景,還拍了很多室內照片,比如倆人頭碰頭津津有味地搶吃一碗泡麪的情景,比如倆人趴在鋪上翹着腳兒一同翻看畫冊的情景,比如倆人擱着餐桌接吻的情景,手裡還拿着筷子呢。裡面還有一張照片的畫面是,我捧着一本書坐在馬桶上的樣子,這張是柳青突然闖入衛生間搶拍的,我手中捧的是英國浪漫主義詩人濟慈的詩集。
我睜大眼睛,慢慢翻看着這些照片,那些回憶似乎更加清晰了,這些照片捕捉的瞬間不斷豐富我的會回憶,那些回憶仿若就在眼前了,那些歡笑,那些嬉笑,那些親暱與甜蜜。
那時候柳青甜蜜地看着我說我們要好好珍藏這本影集,等我們老得哪兒也去不了的時候,我們就坐在午後的陽光裡,坐在自家房子院子裡的藤椅上翻看這本影集,回味我們年輕時候的幸福時光。
跟柳青分手後,當我搬離我們租住的那個房間時,我曾找過這本影集,但沒找到,我猜可能是柳青離開時收拾東西時連帶這本影集都塞進她那隻紅色行李箱裡了,當時她收拾東西時是匆匆忙忙的,可能她自己都注意到這本影集
當時我也並沒在意,人都走了,我還留着那些照片做諷刺麼?
沒想到柳青一直留着這本影集,現在還帶在了身邊!
我心中的疑惑不斷加重,這玩具熊,這影集,還有鋪頭桌上那臺寶石藍色的聯想筆記本電腦,那是我們曾經一起去H市的數碼廣場買的。
影集大概翻到一半的時候,病房的門響了一下……
我擡頭看去。
一個陌生的女孩立在病房門口,先是一愣,瘦削的身子凝在原地,雙眼隨即睜圓,無比驚愕地看着我。
這女孩穿着藍白條紋的病號服,頭戴淺藍色棉質套頭,面帶一隻白色口罩。
我只能看見她那雙萬分驚愕的眼睛,但從那雙眼睛裡不難看出對方的整個情緒變化,相當複雜,起初是萬分驚愕,緊接着變爲驚喜,激動得眼睛裡似乎閃着淚光,然
後是痛苦的絕望。
她絕望得搖了一下腦袋,陡然轉過身去,瘦削的身子頓了一下,爾後雙手捂住嘴即使她戴着口罩突然擡腳跑了出去,消失在門外。
“青兒!”
愣過神來後,我大叫一聲,拔腿追了出去。
即使自從分手就再也沒見過面,即使有兩年杳無音訊了,即使她的臉罩在帽子和口罩裡,我依然只從眼睛就能辨認出來她來,我依然能想見照面下那張消瘦和蒼白的熟悉的面孔。
我奔到病房門口時,見柳青站在五步之外的廊道內,背對着我,一隻手攙扶着廊道的牆壁,痛苦地低着頭,她似乎在哭泣,又壓制着哭聲,只能聽見她的雙肩在那裡一聳一聳的。
我也頓住腳步,愕然地看着她,嘴巴蠕動了一下:“青兒……”
柳青依然背對着我,壓抑地聳泣着。
她這副模樣真是讓我觸目驚心,她幾乎已經骨瘦如材了,那病號服不太合身,裡面顯得空蕩蕩的或者說那病號服原本是跟她的身體相稱的,只是如今她太瘦,太瘦了。
我的心猛地被什麼尖銳的東西用力刺了一下柳青怎麼會變成這樣?
“青兒……”我喊了一聲,擡腳朝要奔過去
“別!別過來……”她哽咽着說,“別過來,求你了,求你了……”
依然背對着我,整個消瘦的背影顯得悲傷難抑。
我頓住腳步,立在距她五步之外。
“青兒,你怎麼了?你得了什麼病?怎麼會這樣?”我看着她,心裡很痛,“告訴我好不好?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了?”
“你走吧!走吧!”她哽咽着說,“離開這裡,請你離開……你不應該來這裡的,不應該來這裡……”
她雙手捂住臉,儘管極力抑制着,可還是忍耐不住地“嗚嗚嗚”地哭出聲兒來了。
“青兒,別這樣……”我心痛得望着她罩在病號服裡瘦乾瘦乾的身子,擡腳試圖慢慢靠近她。
“別!別過來!”她說,加大了聲量,“你要是非過來,我就跑到醫院外面去……”
我不敢再向前,我怕刺激她的情緒。
我道:“青兒,你別激動好麼?我來這裡,什麼都不爲,我就是來看看你!”
“你走吧,顧陽,走吧!”柳青說,她依然背對着我,“你從這裡離開過,就像從來沒來過一樣,請你離開吧,求你了!”
我道:“你爲何不跟我談談呢?就像面對一個老朋友一樣,我還是你的朋友呀對不對?”
“走吧,顧陽,你走吧!”她情緒再次激動起來,“就算我求你了好麼?你走吧!走吧!就算我求你了好麼?”
我眼巴巴地看着她,嘴脣嗡動了兩下,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好吧,”我望着她抖顫的背脊和雙肩道,“我走,我現在就走,你別不高興,你回病房休息去好麼?”
柳青背對着我低着頭嚶嚶嚶地啜泣。
我看着她,擡腳走了過去。
“別!別過來呀!”她叫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