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再度睜開眼,媽媽,領妹,乘客家屬都已經不在,陪護在牀邊的,是一個我熟悉的面孔,那我兄弟林震,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重情義,能打架,會辦事,和我一起稱霸三中,只不過初三後我不混了,開始專心學習,畢業後,他不打算再上學,準備提前踏入社會。
我迷迷糊糊地問道:“阿震,你怎麼會在這,小蝶和我媽呢?”
林震回答道:“去殯儀館了。”
“帶我去!”
說完後我噌得一聲從牀上坐了起來,掀開被子就躥了出去,林震什麼都沒說跟了出來,跑到我的前面對我說:“我準備好車了,我們飛去。”
跑下樓,林震上了摩托車,我跳了上去,外面還下着瓢潑的大雨,他將油門按到了最大,如同一陣風穿行在雨中,這雨很冷,卻也讓人清醒。
望着身邊倒退的風景,車子停在了東郊殯儀館門口,我沉默地站在屋檐這裡,遲遲沒有勇氣邁出第一步,林震似乎是理解我此刻的心情,掏出一根菸,給我點上後,又自己點上。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們誰都沒有說話,只是一口口抽着煙,最後我扔掉了菸屁股,邁出了步子,有些事,總歸要去面對……
我站在爸爸的遺體前,這一次我不再哭泣,只想靜靜地,靜靜地看着,想將這張飽經風霜的臉深深地,深深地刻入我的腦海中。
思緒如同放電影一樣,我記憶中和這個男人有關的畫面閃過,小時候我騎着小車翻倒,他沒有扶我,只是教我從哪裡跌倒,再從哪裡爬起來。
被院裡的大孩子欺負,我哭着找到他希望他可以爲我出氣,去幫我打回來,他只是教育我別人打我一拳,我就還他十拳。
那年冬天,我因爲吃了不好的零食半夜裡疼得翻腸倒肚,他發着39度的高燒,從牀上爬起來就帶我去醫院。
每次我休假回家,他都會開好酒,炒好菜,我們父子談心,他從來不會問我學習,而是隻關心我吃的好不好,穿的好不好,甚至打趣我有沒有女朋友……
這些塵封在心底的記憶一幕幕浮上腦際着,我才發現那些平凡至極的日常是多麼的彌足珍貴,爸爸的遺體要被拉去火化了。
在進爐的前一刻,我跪倒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許下了三個我此生爲之奮鬥的誓言:“爸爸,不肖子莊楓今日發三個重誓,第一成爲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打拼出自己的事業,撐起這個家,讓媽媽和小蝶活得幸福快樂。”
“第二找一個品性善良,賢惠持家的女人相濡以沫,相伴一生,第三,此事若是你的責任,我將承擔起兒子應盡的責任,父債子償,如果此事不是你的責任,我一定讓那些害你如此的人血債血償!!”
咣噹!火爐關閉,熊熊地大火燃燒,我站起身走向了林震,是時候搞清楚事情的原委了。
原來,林震有個表哥在派出所上班,他聽說這件事後就很擔心馬上打聽好後趕了過來,在我被打暈後,林震趕到阻止了想繼續施暴的人,林震說的很平淡,我也沒有表現出太多感激,因爲我和林震之間一切盡在不言中。
想到事故責任問題,我忐忑不安地問林震道:“阿震,事故的原因你應該探聽到了吧。”
在這一刻,我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和呼吸聲,生怕聽到什麼不好的消息,但是林震拍了拍我的肩膀,溫和地說道:“放心吧楓子,我哥已經告訴我結果了,輕傷的人一致都說當時公交車上剎車失靈了,司機踩剎車無效後提醒乘客抓緊扶手,而且狂按喇叭,我還了解到那輛公交車本來就是輛老車,據說報修好幾次了,報修人都是你父親,這樣的話就是公交公司的責任了,你的父親是個好司機,他是無辜的受害者,楓子!”
這聲音是對此刻的我最大的安慰,我鬆了一口氣,再度紅了眼眶,望着外面的天空輕聲呢喃道:“老爸,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清白的,既然如此,害你如此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的……”
處理完爸爸的後事,我們一家人來到了報告現場,因爲死的人太多,又是公交車,所以縣政府必須出面發佈調查報告,在這裡將決定我的爸爸到底是罪人,還是受害者。
當我們到場旁聽時,當天那個中年婦女一指我們這邊,憤怒的家屬們都擁了上來,因爲也許調查會證明我爸爸的清白,而他們又需要一個情緒發泄點,想趁此機會名正言順地衝着我們釋放這種情緒。
我本能地就擋在媽媽和領妹身前,準備迎接他們的踩踏,但是這時更多的人擋在了我們身前,帶頭的是林震,他如同門神站在最前面,雖然手中沒有拿棍棒,也沒有隻言片語,但那意思很明顯,想動手,先幹倒我,這種一夫當關的氣勢,連那些被憤怒衝昏頭腦的人都不自覺停下了腳步。
“一會等結果宣佈,我看你怎麼保護殺人犯!”那個中年婦女惡毒地喊道,在她眼中我們一家已經不是殺人犯的家屬,而是殺人犯了,真是可怕的邏輯,這就是人。
焦急的等待中,一羣西裝革履,油光滿面的人手裡拿着文件走了出來,助手在他們身後撐着傘,他們入座後先喝了口茶葉水,纔不緊不慢地開始發言。
“首先我代表青雲縣縣政府歡迎各界媒體……”這種嚴肅又沉重的場合,他們還顧得上打官腔?呵呵,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夠了!!我們要聽結果!結果!!那個司機是殺人犯的結果!!”那中年婦女喊道,喊完後惡毒地看了一眼我的方向。
“咳咳,下面我宣佈關於615公交車特大死亡交通事故的調查結果,經過我們專業人員公正公開全面徹底地排查,最終得出了權威的結論,公交車司機莊建國駕駛車牌號XXX6路公交車行至陳橋路時惡意闖紅燈,導致一輛正常行駛的車牌號XXX混凝土攪拌車撞上公交車側面,引發慘烈交通事故,車上31名乘客,共有19人死亡,7人嚴重受傷,其餘輕傷,司機在送往醫院搶救後不治身亡,此次**全部責任皆由司機莊建國引起,公交公司與交通局,施工方攪拌車無任何過錯,以上就是……”
隨着他平靜的陳述,我的心沉入了冰窖之中,呵呵,可笑,極度可笑,爲什麼可以如此堂而皇之地歪曲事實,如此厚顏無恥地平靜陳述,抑揚頓挫把握地都那麼標準,不可原諒,不可原諒!!
忍無可忍地我一聲怒喝:“住口!!事實是公交車陳舊失修,剎車失靈,活着的人都可以作證!作證!!”
“以上就是這次事故的調查……”我的抗訴並沒有打斷他的陳述。
“活着的人都可以作證!!你們睜着眼睛說瞎話!!”這一刻的我,只能像個復讀機一樣大喊大叫着。
“此次發佈會到此結束,其他事項均按正常法律程序處理,請旁聽人員接受事實,那個發言人冷靜地整理着文件不急不慢地說道,但最後一句話在看眼裡卻是*裸地嘲諷。
我前面的林震放下手中的電話,臉上帶着沮喪和不甘,衝着我搖了搖頭,無力地說道:“證人,全部改口了……”
我傻眼了,徹底傻眼了,我終於知道了什麼叫作人心險惡,什麼叫作顛倒是非,我感覺胸口壓着一塊巨大的石頭,讓我喘不過氣來,看着那收拾完畢即將轉身離去的官員,我努力回想着,終於,我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我聲嘶力竭地喊道:“監視器!!公交車裡配備有監視器的!!我申請公佈錄像!!!”
那官員停下了腳步,露出了一個噁心到極致的賤笑,說了一句配得上這賤笑的話:“監控器啊,很遺憾,壞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