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星洲, 不吃嗎?」姚阿姨溫和地道:「我聽說小姑娘都都喜歡吃這種小蛋糕的。」
許星洲本來以爲姚阿姨說的請喝下午茶, 頂多就是在周圍買一杯一點點,或者一起去吃個華夫餅,結果姚阿姨居然是真的十分認真地請她去了一家名字是法文的、外灘旁邊的,裝潢精緻的江景餐廳。
看上去,挺貴的……
江水滔滔,窗外黃浦江波光粼粼,渡船穿過江面,東方明珠掩在細薄的一層霧裡。
許星洲道了謝, 接過那個抹了黃油和果醬的司康餅。
「這個地方我經常來。」阿姨溫和笑道:「司康很正,下午茶裡的紅絲絨蛋糕也不錯,你等會也嚐嚐。老公在附近工作, 我經常來找他。」
許星洲拿著司康餅笑道:「感覺好好吃的樣子呀。阿姨和叔叔一定也挺幸福的。」
姚阿姨溫和道:「也還行……過得去的家庭。」
許星洲笑眯眯地拍馬屁:「肯定不只是過得去呀。」
「阿姨你到現在都可以好好學習,」許星洲開心地用紙巾捏著司康餅, 對姚阿姨說:「我說實話, 能做出這種決定, 一定是因爲有很堅實的後盾。否則在二十歲出頭的年紀,就要面對很大的壓力了。」
姚阿姨一愣:「……嗯?」
許星洲說:「我覺得, 二十歲出頭就是一個脫離家庭的年紀。」
「二十歲出頭就要考慮賺錢養家的事情,」許星洲說:「要知道學費是從哪裡來的,自己管自己,以往被父母保護的壁壘被打破, 自己得知道要養活自己要多少錢;要明白收煤氣和收水電費的人要隔著防盜門,變得有顧慮, 被騙過,一切的選擇都開始變得謹小慎微,在意外界的眼光。」
姚阿姨點了點頭。
許星洲莞爾道:「所以您能做出這樣瘋狂的決定,是因爲您在這時候,也擁有了家庭的後盾。」
「……是,」姚阿姨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本身就很喜歡學一些雜七雜八的……從剛結婚的時候開始,他就很支持我,哪怕我想出國遊學,他都沒有說過半個不字。」
然後姚阿姨又說:「星洲,你看樣子比我兒子年紀還小,怎麼好像經歷過那些事情?」
許星洲想了想,說:「……阿姨,我從小,身邊就沒有父母。」
她說著小小地啃了一口司康餅,葡萄乾配著堅實柔軟的、浸透黃油的麪包,簡直是幸福的味道。
「我父母離婚之後,沒有人要我,」許星洲平靜而認真地道:「所以我和我奶奶一起長大,兩個人相依爲命,我奶奶非常愛我。但是在我初中的時候,連我奶奶都去世了。」
姚阿姨似乎愣住了。
然後許星洲在清澄的天光之中,溫和笑道:「——我花了很久,才走出來。」
「可是我還是走出了死衚衕。我在很多人的幫助下學會了怎麼讀煤氣表,學會了怎麼洗衣服,明白一個人在一個地方生活到底要花多少錢,」許星洲望著遠處滔滔的江水說。
「——我不敢說我已經被現實搓躪過。」
「可是我知道,無論是我向往的未來,還是阿姨你正在前往的未來,」許星洲笑著去叉了一塊紅絲絨:「——都是需要跨越現實的壁壘的。」
許星洲將紅絲絨蛋糕放在自己的盤子裡,說:「但是,阿姨,正是我們有這樣的未來可以嚮往,生活纔會這麼美好。」
姚阿姨沉默了許久,道:「……你說得對。」
然後她伸出了手,溫柔地在許星洲的額頭上輕輕揉了揉。
江風吹過粼粼長河,白鴿沿風穿長江。餐桌上的百合花盛開,許星洲被風吹起了頭髮,額間是姚阿姨溫暖柔軟的手掌,她中指的婚戒硌在女孩的發間。
——許星洲依稀之間有種朦朧的感覺:這件事曾經發生過。
可是許星洲還沒來得及深思,姚阿姨就收回了手,溫柔笑道:「快吃吧,阿姨覺得心情不好的時候,吃甜點最有效果了。」
陽光破穿雲層,落在許星洲面前的蛋糕上。許星洲對著姚阿姨甜甜地一笑,用叉子叉了一小塊,放進了嘴裡。
紅絲絨奶味香濃,入口即化。
江上水霧潮溼,許星洲剛想讚揚一下蛋糕,姚阿姨就開了口。
「星洲,」姚阿姨一邊切司康餅一邊揶揄道:「你別看我老公很省心,可是都是表面光鮮。」
許星洲:「誒?」
姚阿姨促狹地道:「……我還有個不省心的兒子呢。」-
姚阿姨與許星洲聊了一下午的家常。
按她的話來說,她就是完全沒有賺錢養家的壓力,所以想幹嘛就幹嘛。
「——我老公啊?他在他們公司地位還挺高的,」姚阿姨笑道:「公司財政條件也好,從來不拖欠工資,家裡條件還不錯,他又挺寵我,阿姨想做什麼都好說。」
許星洲聞言羨慕之情溢於言表:「阿姨你真的是人生贏家劇本!我男朋友就不行!他對我特別摳!」
姚阿姨促狹地道:「啊——這樣啊,男人摳可不行。」
姚阿姨又嚴謹地說:「回頭阿姨就教你怎麼對付男人,保證順得服服帖帖。這都是有方法的。」
許星洲:「……」
人家真的什麼都會!十九歲少不經事的許星洲,簡直想把姚阿姨當成人生導師……
這也太厲害了吧!
「可是,之前有姐姐也主動教我來著,結果我學了半天也學不會。」許星洲坦白完撓了撓頭,又有點羨慕地問:「阿姨,能不能偷偷問一下,在上海得賺到多少才能隨心所欲呀?」
姚阿姨思考了一會兒,給許星洲比劃了一個數字……
許星洲:「……」
許星洲看到數字眼前冒圈圈:「這、這都是幾位數……」
姚阿姨喝了口咖啡,篤定地說:「不難的。阿姨保證,教會你。」
許星洲怎麼想都覺得自己整不服秦渡,秦師兄蔫壞蔫壞的,而且總有種如果許星洲不工作的話會鋼刀架頸逼她出去工作的意思……許星洲考慮了一會兒,又覺得秦渡的新鮮勁兒也過了,還是覺得自己搞不過他。
於是許星洲理智地說:「算了,阿姨,我覺得我不是個能和男朋友談地位的條件。」
姚阿姨:「……」
姚阿姨難以理解地說:「星洲?你……」
許星洲不忍心往下細說,又急忙轉移話題道:「阿姨,你爲什麼複習考博,從來不看必考書目呀?」
姚阿姨一愣:「啊?」
「就是……」許星洲覺得自己轉移話題轉移得太明顯了,有點不太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就是,阿姨我覺得……考博的話,不是都有專業參考書目嗎,一般也不會超過十本的,就覺得你每天都在看一些和考試沒有關係的書……」
姚阿姨笑道:「嗯?」
姚阿姨說:「我複習的沒什麼針對性是嗎?」
許星洲肅然地點了點頭。
「——這個問題呢。」姚阿姨溫柔地解釋道:「是功利與否的問題。如果讓我去背必考書目的話,其實我說背也就背下來了,想過考試也簡單。」
許星洲:「對呀,我們考試也都是這樣的……」
「不止你們,所有人考試的時候都是這樣的,」姚阿姨笑道:「爲了考試成績,大家去背重點,不在意到底有沒有學會,只要成績出來好看就好了。這是一件極其功利性的事情——阿姨複習也是很功利的,但是功利的點和你們不同。」
許星洲:「誒?」
「阿姨認爲,考上博之前複習的重點,」姚阿姨喝了口咖啡道:「——在於學會自己想學的東西。阿姨享受『學會』這件事,而不是『成績』。就好像我們來這裡吃下午茶,是阿姨爲了讓你高興起來,而不是爲了拍照發朋友圈一樣。」
許星洲笑了起來,接了那句話:「——我明白了,也好像我出去旅遊,出去攀巖,是爲了享受它本身的樂趣,而不是爲了在談話間多一項談資一樣。」
——這纔是剝去了所有外在誘惑的、對知識和未知的,最赤誠的追求。
許星洲太喜歡姚阿姨了,這個阿姨身上幾乎有著許星洲所有崇拜的特質,她溫柔而知性,卻又能開得起玩笑,談吐間涵養得當,不諳世事卻又對世間看得通通透透,猶如歷經一切的赤子。
姚阿姨看著許星洲的眼神,也笑了起來,隨手摘了自己的金邊眼鏡,揉了揉眉心。
「你怎麼這麼可愛呀?」姚阿姨開玩笑地在許星洲頭頂摸了摸:「搞得阿姨都想把兒子丟掉了。」
許星洲只覺得這個動作和秦渡都有點像,可是許星洲接著就告訴自己,應該是自己的錯覺。
世界哪能這麼小呢?哪能因爲一個小動作就懷疑她可能是秦師兄的親戚呢?
何況許星洲想起秦渡的家裡,還是挺害怕的……
……她知道秦渡的媽媽曾經在自己發病時見過自己,而秦師兄甚至從來沒就那次見面表過態,只讓許星洲別多想,其餘的由他來負責。這句話的意思顯然是——他媽媽對許星洲不是很滿意。
許星洲對自己的家庭和自己的精神狀態,其實還是充滿了自卑。
誰會擁有姚阿姨這樣的家人呢,許星洲有點羨慕地想。
——不如說,誰到底能幸運致斯,擁有姚阿姨這樣的家庭呢。
包容又溫暖,智慧而柔情萬丈,卻又能放手,令每個人自由-
…………
……
那天下午,許星洲下班後背著自己的教材跑到SIIZ中心去等秦渡下班。
那時候,保安輪班的三個大叔和前臺的四五個小姐姐都認識她了。
許星洲這種小太陽性格跑到哪裡都招人喜歡,前臺小姐姐們甚至還偷偷挖資本主義牆角,把拿來招待來賓的芝麻小餅乾塞給實習生的女朋友吃。
「大學真好呀,」前臺小姐姐又給許星洲抓了兩把水果硬糖:「天天來接下班,真羨慕你男朋友哦。」
許星洲想起秦渡夜不歸宿,又道:「可是,男人都是大豬蹄子。」
前臺小姐姐嘀嘀咕咕:「話不能這麼說,我覺得你男朋友也很好啦,長得好帥。」
許星洲糾結地思考片刻,誠實地說:「是的吧,我後來又想了很久,要不是長得帥,我也上不了他的賊船。」
前臺姐姐哈哈大笑,把那兩把硬糖裝進小紙袋裡,塞給了許星洲。
許星洲:「姐姐,這麼多糖!會長蛀牙的……」
前臺姐姐說:「可以去分給幼兒園小朋友……」
前臺小姐姐話還沒說完,就眼尖地看見電梯口走出來了一行人——那些人顯然掌握著生殺大權,因爲她立刻把許星洲往諮詢臺後一拽,掩蓋了自己翹班和小姑娘聊天的事實。
許星洲毛都被前臺姐姐拽飛了,在諮詢臺後躲著,好奇地看著那一行人,大多西裝革履,其中爲首的中年男人極爲成熟有韻味,穿著剪裁合體的藏藍襯衫和緗色領帶,身材棱角分明,領帶夾銀光一閃。
許星洲暗戳戳地問:「姐姐,那都是什麼人呀?」
「——世中的董事們。」前臺姐姐小聲說:「今天開董事會,應該剛開完,現在秦董事長送他們出門……」
董事們!是你!是傳說中的董事會!
許星洲立即好奇地探出頭,沒看清爲首的秦董事長得究竟怎樣,只看到他送那羣人出去了。
大理石地板映著夕陽如火,晃得許星洲眼花,許星洲也不敢明目張膽地看秦董事……
……萬一秦渡爸爸調查過自己怎麼辦,一眼認出來豈不是非常尷尬,會不會找人把自己轟出去?不對應該不會轟出去……
許星洲沒什麼想嫁豪門的想法,但是特別怕收到兩千萬支票……
……和秦師兄談戀愛真的太可怕了!許星洲想起小時候看的流星花園,耙了耙自己的長髮,覺得自己都被嚇掉了幾根毛。
前臺小姐姐又偷偷告訴她:「我之前聽說我們公司最年輕的董事……也就是總裁他親兒子,就是你們F大在讀,長得還挺帥。」
許星洲說:「我其實認識他,他平時挺摳門的……」
前臺小姐姐嘀嘀咕咕:「也摳門嗎,那大概率是家族遺傳……」
許星洲在背後diss了半天夜不歸宿秦師兄,終於心理平衡了些許,隨後看了一眼表。
日薄西山,鋼筋結構在大理石地板上投出花紋,石英錶指向五點五十,秦渡下班的時間還算準時,一般五點多就出來了。
前臺小姐姐一愣:「你男朋友今天怎麼這麼慢?這都快六點了啊。」
許星洲小小聲:「難道加班……」
保安大叔似乎也覺得許星洲等的時間太久了些,主動對許星洲道:
「小姑娘,老總也走了,下班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你想上去看看的話,我可以帶你。」-
六點十分。
秦渡還是沒回微信,許星洲只當他在加班,跟著保安上了秦渡辦公的六樓。
保安叔叔還要巡視樓層,給許星洲打了一下卡,許星洲推開他們部門的辦公區域大門——裡面開著空調,燈都關了。
整個部門似乎都走得精光,光線頗黑,只有一處的燈還亮著,是個頂著雞窩的女孩踩著拖鞋在加班。
許星洲:「……」
許星洲拽著自己的小包,小心翼翼地問:「……是、是都下班了嗎?」
那個女孩蹲在凳子上,一愣,答道:「對,都走了。你來找人嗎?」
「我……」許星洲不好意思道:「我來找秦渡,今年新進來的實習生,我是他女朋友,等他下班結果沒有等到。」
那女孩一努嘴說:「小秦?他的辦公桌在那裡。他應該是下現場了,等不到的,趁現在快回去吧。」
許星洲:「……」
然後那女孩又轉回去繼續加班,許星洲聽到自己的手機叮地一聲響,來了新的信息。
——是秦渡。
秦渡在微信說:「我靠……你今天都等。師兄今天在現場,等會幾個哥們還約我出去喝一杯,許星洲你回家沒有?」
許星洲那一瞬間有種說不出是難過還是酸楚的情緒,她又強行壓了下去,回覆:「還沒有。」
秦渡秒回:「要不要師兄去接?」
許星洲暫時將手機揣進了兜裡。
她懷著一絲希冀,想看看他有沒有給自己的二十歲生日準備什麼東西——許星洲覺得應該會有的吧,畢竟就是幾天之後,可能禮物都買好了,只是藏著。
畢竟家裡是真的沒有……許星洲有點羞愧地想起自己把家裡翻了個底朝天,連半點痕跡都沒找到,而秦渡極其的兩點一線,因此如果有禮物的話,肯定就是在辦公室裡了。
只剩這麼幾天了,禮物應該已經買好了纔對。
許星洲走到秦渡的辦公桌前。這位世中集團最年輕的董事的位置和普通實習生無異,連半點特殊待遇都沒有,甚至靠著最鬧騰的走廊。他辦公桌上只一個樸素馬克杯,和他辦公用的Windows筆電,文書和檔案夾子按用途分門別類。
許星洲讓他帶來的虹之玉被擺在小架子上,看樣子也按時澆水了——上頭貼著米黃便籤,寫著:7月8日待辦事項,並且一個個全都打上了勾,全做完了。
——毫無特殊之處。
許星洲懷著『我如果發現驚喜到時候也不會告訴他的』心理,悄悄翻了翻他的辦公桌,又看了看他的抽屜。可是一無所獲,他的抽屜無一落鎖,打開之後裡面也只是他午休用的頸枕和眼罩,還有兩盒提神補充能量的牛奶巧克力。
許星洲:「……」
許星洲覺得有點難過,掏出手機,給秦渡回覆:「不用接了吧。太麻煩,我自己打車回家。」
秦渡連推辭都沒有,立刻乾脆地道:「行,上車之後拍車牌號發我。」
許星洲看著那條信息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喃喃自語:「果然……也是大豬蹄子啊。」
然後許星洲抱著自己的包,坐在了秦渡的辦公椅之中。
天花板上一片玫瑰般的光,寫字樓落地窗外客機轟鳴掠過天穹,奔赴虹橋或是浦東機場,那些飛機將帶來歸家或是暫時停駐的人們。
許星洲看了他們一會兒,又想起秦渡欠自己的東西。
師兄應該……都忘了吧。
就算記得,也會覺得只是小題大做。
許星洲呆呆地看著天花板上的玫瑰色黯淡下去,又小聲安慰自己,秦渡的生日驚喜說不定在別處……
接著,許星洲突然發現,秦渡桌上白紙黑字的A4紙堆裡,似乎夾著一本薄薄的、色彩繽紛的東西。
許星洲一愣,在逐漸暗淡的光線中,將那本書拿了出來。
那是一本色彩繽紛的童話書——《七色花》。
許星洲迷惑地一翻,發現真的是她小時候看的童話故事,叫珍妮的女孩得到有魔力的七色花朵,去了南極又回家,最後治好了殘疾男孩的雙腿。
他上班摸魚就看這個?許星洲撓了撓頭,有點好奇秦渡平時的精神世界,就把他的辦公桌粗略掃了一遍……
這一掃就不得了了,許星洲在他書架上找到了《灰姑娘》、《魔發奇緣》甚至還有《美女與野獸》童話書,這些女孩子人手一套必備的童話故事居然在秦渡桌上,許星洲那一瞬間都有點懷疑人生。
他看這個幹嘛?
不過秦渡確實也不是什麼正經人……說不定他就是想看而已。
許星洲滿頭霧水,又把這堆莫名其妙的童話繪本原路塞了回去,接著就聽到門吱呀一聲開了,保安大叔探頭進來道:「小姑娘,找到沒有?沒找到就走吧。」
許星洲委屈地回答:「……沒找到。他先下班溜了。」
保安大叔一攤手:「沒找到那就走吧?帶你下去。」-
許星洲查了一下回家的路線。
上海的出租真的很貴,起步價就十四,一公里兩塊四,等候還要按分鐘算,大學生最好別滿腦子歪門邪道坐出租,還是學會運用好校門口的公共交通才是正經。許星洲雖然和秦渡說等會自己打車回家,但是一出門估算了一下距離,還是公交合算多了。
保安大叔送她出了門,許星洲笑著和大叔揮了揮手,跑到了公交車站。
她抱著自己的包上了公交。
下班高峰期沒過,公交還有點擠,許星洲給放學的穿校服小朋友讓了個座,拽著吊環,掏出手機,纔看見秦渡發的一長串微信。
秦渡:上車沒有?
過了一會兒,秦渡又發來一條:?信號不好?
過了沒幾分鐘,秦渡又發來了個問號。
簡直咄咄逼人,一看就是發號施令慣了的混蛋。
許星洲嘆了口氣,回覆他:「上車了,七點半之前能到家。」
秦渡應該是守在手機邊上,這次立刻回了個語音。
許星洲連上耳機,點開一聽,秦渡的背景音相當嘈雜,彷彿還有不少人說外語。他模模糊糊地說:「到家和師兄說一聲,剛剛差點擔心死了。今晚師兄估計回家也得一點之後,這裡還在忙……」
然後,語音戛然而止。
許星洲:「……」
……今天,師兄也是一點回家呀。
許星洲難受地將腦袋抵在了自己的胳膊上,夕陽從樹縫裡閃過,金黃又冷酷地映著她的耳尖。
許星洲聽著旁邊的阿姨交談孩子的教育,她們用上海話聊著輔導班,有人在給妻子打電話,有人在談生意。
許星洲將包往前拽了拽,摟在了身前。
她一向是不過生日的。她的奶奶歷來覺得生日沒什麼好過的,平時也就是煮個長壽麪而已。許星洲有過並不幸福的童年,只在十歲的生日收到了奶奶的蛋糕和禮物。她的青少年時期也過得坎坷顛沛,從奶奶走後,連唯一的長壽麪都沒了。
從十四歲到十九歲都是在家裡過的,她的生日就在尷尬的暑假的正中間,她收完禮物和同學們的祝福,可是連家都不願意回。
明明,生日應該是被全世界祝福的。
那不只是生她的人受難的日子,那對許星洲來說,就是唯一。
她在二十年前的、七月的那天來到了自己如此熱愛的世上,儘管磨難重重,卻不曾辜負過半分自己的人生。
師兄應該不會忘記的吧,許星洲在公交車的報站聲中想。畢竟人一輩子也只有一次二十歲而已。
那是真正的成人禮。
——那是和十九歲的分界線,開啓著許星洲和社會接觸的二十歲。
標誌著,許星洲不再是少年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