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日常

蘇子安這一次沒有俯下身去抱起它們幾個。

她眸子冷冷淡淡, 兀自掀起錦被,只是說了一句:“睡覺。”

真沒什麼好說的,就這樣而已。一切的事情, 就等明天再談。

只是蘇子安怎麼都睡的不舒服, 調換了好幾個睡姿。眉頭緊緊地蹙在一起。她一閉上眼睛, 就會不自覺地想起那個眉眼天真的少年, 似乎還在抱着她的軟腰, 輕聲地說着:“姑娘,等我長大。”

——謊言。

蘇子安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着懷中小黃狗柔順的皮毛,自嘲地勾起脣角, 在心裡暗自笑起來,只覺得自己心態尚且還年輕, 那樣膚淺的話語, 只因爲那麼一雙稚嫩天真的眸子, 就讓她這冰封已久的心輕而易舉地動搖了。

不是因爲愛情,而是因爲憐惜。憐惜他尚且年幼不知事, 卻被困在這小小的一角院子裡出不去,離不得,承受這般寂寥的痛苦。憐惜他對自己一派憧憬,懷着這樣天真美好的願望。

蘇子安想,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人了。已經很久很久, 沒有接觸過這樣溫軟天真的少年了。

還真是想念啊。

原來還是會想念啊。

懷中的某一隻狗兒探頭探腦地擡起頭來, 一雙水靈靈的眸子就那樣靜靜地望着她, 小小聲地汪了一聲, 軟軟的爪子朝着蘇子安的脖頸上拍, “汪……”

“醜東西,咱們睡覺了。”蘇子安輕聲說道, 圈住它們,慢慢地閉上了眼睛,“一睡大夢近七年,這七年,還真是滿眼荒唐,說不盡的笑話……”

恍惚間,她彷彿回到了那年杏花雨下,少年眉眼溫潤,邪肆勾人,略帶幾分痞氣,低下頭,撫弄去她髮髻上的幾片葉子,嗓音低沉地輕喚她:“蘇蘇,你可要我好找。”

蘇子安在那一瞬,竟不知對他,到底是愛多一分,還是恨多一分。

***

翌日醒來,養尊處優的年輕造紙師大人未觸摸到身旁有一具溫熱的身體。她下意識地迷迷糊糊唸叨了一句冷,瑟縮了下,就聽見懷中有奶聲奶氣的嗚汪聲陣陣響起。一些個軟乎乎肉嘟嘟的爪子直接拍上她的面頰,柔軟的舌頭輕輕地舔舐着蘇子安的耳廓。

她皺眉,伸手揮開,嗓音冷淡:“冷。”

可惜狗兒不懂察言觀色,更是聽不懂她話語裡透着的煩躁,依舊是熱切地擡起頭來盯着她。蘇子安側身而起,身上雪白的褻衣順着那肩膀滑落,露出瘦削的蝴蝶骨來。她漫不經心地點燃了一旁的燭燈,等轉過頭的時候,眉眼間有了幾分訝異。

“睜眼了?”

四隻黃狗,在今日無一例外地都睜開了眼睛。如同蘇子安預料的那般,看起來頗爲醜,毛也不太柔順,較爲稀疏,看起來都格外的瘦弱。只是那眼睛,黑黝黝的,水靈靈的,一看就讓人心疼。

她說:“嘖,這麼一瞧,還挺好看的嘛。”

牀頭腳下趴着的那隻大黃狗聽到了蘇子安的動靜,吐着舌頭起身,搖擺了下自己的尾巴,追逐着自己的尾巴轉了一圈兒,罷了才朝着牀上的四隻狗兒看去,眼眸微微亮:“汪!”

蘇子安面無表情地掃了它一眼,沒什麼好氣地拍着它的頭,嗓音格外溫柔地說:“醜東西,你失寵了。”

大黃:“……”

啪嗒一聲,門被推開。早就在外站立很久的二花終於等到自家姑娘醒來,低着頭,手中拿着一厚實的長裙,上面白裘紫裳,用銀色的針線細細密密地繡着月季花,裙角勾勒許些豔色的大片花朵,隨着二花的動作,裙角翩躚,活了一樣。

蘇子安眸色淡淡地掃了一眼:“今日穿這個?”

二花道:“是,姑娘適合這衣裳。”

蘇子安嗯了一聲後,就再也沒有做聲了。她懶的出奇,每日醒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裹緊牀上的錦被,然後舒展下自己的筋骨,躺着發會兒呆纔會起身。

至於衣衫、掛飾、頭額,這些個東西,都不需要她操心。一般都是貼身小廝青玉着手準備,今日也不知怎麼着了,換成了二花。蘇子安難得關心了一句,說,“青玉呢?”

二花聽到她問起這個,禁不住身子顫抖了下,沒怎麼回話,聲音不穩:“……青總管說他有事,身體抱恙,便託屬下向姑娘請個假。”

蘇子安又是淡淡地嗯了一聲,委實不太關心。

她睡舒服了,起身,坐在梳妝檯前。二花上前一步拆掉她用來束髮的束帶,登時那如水的烏黑長髮就垂了下來,在她那素色的肩頭搖晃,看起來格外的誘惑。蘇子安卻是望着銅鏡裡那個模糊的自己,手撫上自己的眼角,神色發怔,嘴脣動了動,沒說什麼。

“那些人都備好了麼?”她淡淡地垂下眼簾,詢問出聲。

二花拿着梳子的手一頓,接着又若無其事地繼續給她梳頭,“回姑娘的話,豔秋公子府上的人前幾日早就被殺光了,也只剩下李嗣明公子府邸上的人。昨日屬下去查看了一番,如今那些個人都被關押在了豔秋公子的府邸上,也通知了全府,等姑娘一會兒用完早餐便可看到了。”

蘇子安眉眼懶懶地舒展了下。她擡起自己那纖細瑩潤的指,緩緩地插進如雲的秀髮裡,捻起許些烏黑滑潤的長髮,輕輕地吹了一口氣,脣畔含着淺淡的笑意,漫不經心地誇讚道:“不錯。”

二花沒說話。

因爲她不知道,蘇姑娘說的不錯,到底是指的是她的行動效率,還是別的東西。在未下定義之前,還是不要先搭話的好。

善言的人,總是死的比別人早一些。

***

早飯端上來,是杏仁薏米粥,外加許些精緻小巧的糕點。配菜多肉食,少素,放眼望去,紅豔豔的惹人食慾大開。

蘇子安手中拿着筷子,眉眼沉靜,卻並不着急動筷。二花在一旁看着,忽然心底有了許些疑惑,這和平日裡的姑娘不太一樣,她下意識地詢問道:“姑娘可是覺得今日的菜色不太合胃口?”

“否。”

二花神色愈發困惑,“那姑娘是……”

蘇子安伸腿踹了面前這渾圓的屁股一腳,瞧着那巨大的黃色糰子從自己腳邊悻悻離開,冷淡地說:“端些肉食和湯水來。我記得北羌的鮮奶在冰裡還保存了一些,熱了後記得送來。”

配合着她說的話,錦被處還在毛絨絨打滾的四隻依此探出圓乎乎的頭來,同一時刻歪了外頭,嘴裡都發出一聲汪的叫喊。

二花說:“姑娘是要養它們嗎?”

講真,很有些稀奇。這麼多年,看見過蘇姑娘養好看的男人,養好看的女人,都沒看見過她養什麼寵獸之類的陶冶性情。該暴躁還是暴躁,該殺人還是殺人,從來都不眨眼。

蘇子安懶懶散散地擡眼,嫣然一笑,“我做什麼,需要同你報備一聲麼?”

她笑着,眸子卻是冷的。對待這個跟了自己幾年的忠心耿耿的屬下,也是這樣性情不定,難以捉摸,喜怒暴戾,渾像是吃人的野獸。

二花莫名地打了個寒戰,低下頭,壓着聲音道:“……姑娘息怒。”

***

餵過這四隻小東西吃食以後,蘇子安拍了拍它們略顯得圓滾滾的小肚子,皺起了眉頭,沒怎麼說話。她伸出指尖,捏了捏一黃的肚皮,這傢伙長的最爲賊眉鼠眼,偏偏也是最貪吃的那個,現如今因爲吃的太撐,躺在牀上哼哼唧唧了半天。

二花低下頭道:“姑娘,該出去了。”她手中握着一把素色的傘,上面描繪着盛放的紅梅,看起來清貴典雅。只可惜只能遮住一人。

蘇子安沒有動手。

半晌,她拿着微涼的指尖戳了戳一黃的肚皮,“明與呢?”

“明公子……還在密室裡。”二花雖然不知道爲什麼自家姑娘突然提起明公子,卻還是實誠地回答了,說,“姑娘問他做什麼?”

“你去把他叫過來。”蘇子安眉眼淡淡地開口,吩咐道,“不需要你陪着本姑娘去別院了。把那人叫過來,讓他照顧一下這幾隻狗兒。”

思來想去,那些個血腥的畫面,的確不適合這些個年幼的小狗去觀看。她抱着這些個傢伙不行,不抱着也不行,方纔貪吃奶糕,吃到小肚皮都撐起來,讓蘇子安有些手足無措。

她絲毫沒有照顧這些個可憐的小笨蛋的經驗。哪怕是七年前,她十六歲的時候,也未曾親手照料過,全是交給那人處理的。還不若讓本就是它們原主人的明與前來照料,也讓蘇子安放心一些。

二花愣了一下,低下頭,沉默地迴應說:“……是,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