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聽過一個醫生朋友講過一個故事，”比司吉這時忽然說，“一個出過車禍的年輕人，聲稱自己的親生父母是冒充的，當着他們的面卻認爲那是陌生人，可接了父母的電話只聽聲音的話，又很確信那確實是自己的父母。很奇怪，對不對？”
啊？奇犽聽得一頭霧水。
小滴問道：“因爲視覺和聽覺的差異？”
“對！”比司吉白絲手套一個響指，“車禍讓那年輕人大腦皮層的視覺區域有了損傷，導致無法將眼睛接收到的視覺信號與認知中的對父母的情感鏈接起來，因此即便親生父母就在眼前，他也只覺得那是一對與自己父母長相完全一樣的‘陌生人’。”
景暘道：“可聽覺神經沒有受損，與儲存對父母情感的神經元鏈接完好，所以不受影響？”
“對！”比司吉又一個響指。
“所以？”奇犽覺得荒誕又不服氣地插嘴道，“你們這是想說明什麼？”
比司吉彈了彈奇犽的額頭，微笑道：“只不過是大腦皮層的一點點損傷，就能徹底切斷一個人對親生父母的愛。不覺得很可怕嗎？”
外表蘿莉內在已經是個五十多歲中年婦女的比司吉感嘆道：“多巴胺、血清素、催產素、內啡肽……只需要大腦裡一點點微量的化學元素的改變，就能讓一個人的情感和認知天翻地覆。我以前跟着尼特羅會長學武時，有個龍虎流的道長提過一個‘修真’的說法，我印象很深刻。修真修真，‘自我’是場幻覺，但虛假的幻覺未必就不能修煉出‘真我’。”
尼特羅笑道：“那老道隔年就死了，難得你還記得。”
小滴奇怪道：“比司吉所謂的修真，就是將虛假的自我，修煉成真正的自我？”
景暘道：“換句話說，就是修煉到這樣的程度：自我意識可以徹底擺脫肉體的限制，不管是多巴胺還是這個素那個素的，又或者那個腦區這個神經元的，都無法影響‘我’分毫？”
這得賽博飛昇才行吧？
Pe就是因此才選擇將自己轉變成數字生命上傳網絡的嗎？
他忍不住道：“可，本來就能做到的吧？只要開發出這樣的念能力，靈魂出竅，念力分身，方式很多，也很簡單啊！”
比司吉在旁悠悠道：“‘念’就不是物質了麼？”
景暘一噎。
尼特羅緩緩道：“物質與意識，肉體與精神，是不可分割的陰陽兩面。生命能量，氣，念，不論怎麼稱呼，也是如此。氣從身體裡挖掘出來，可若沒有精神引導，咱們又練的個什麼念？如果氣不具有精神的屬性，念能力者又是如何運用氣的？”
景暘聽得若有所思：“既然你提到了陰陽的概念，也就是說……”
尼特羅道：“自然環境裡的能量，存在得越久的，蘊含的精神屬性就越弱，陽盛而陰衰，將那種東西貿然引入體內，根本是自取死路。”
比司吉補充道：“即便是個別念能力者能夠借用自然界的能量，通常也是森林、大海之類的本來就活躍着無數生命的‘場地’。”
“陰屬性還沒那麼薄弱，”小滴猜測說，“所以能夠借得動？如果是徹底磨滅了精神屬性的自然能量，對人類來說，只不過是一具推也推不動的巨大死屍。”
景暘臉色古怪，合着哥們吸入體內的是啥玩意兒？
他問尼特羅：“照會長你的說法，我這仙法從一開始就不可能成功纔對。”
“確實如此。”尼特羅頷首。
“可我不僅成功了，而且還讓你們也跟着成功了。”景暘雙掌一合，身上念氣鼓盪，也在背後幻化出百式觀音的法相，惟妙惟肖，“這又怎麼說？如果我們引入體內的自然之氣是陰陽失衡的東西，要走火入魔也早就該走火入魔了纔對？”
尼特羅道：“我剛纔說的一切的前提，都是基於人類的身份而言。但假如從一開始就不是人呢？”
什麼玩意兒？
景暘真是驚了，說誰不是人呢！
“我說自然之氣陰陽失衡，是相對於陰陽平衡的我們的氣來說的。”
尼特羅緩緩地捋着鬍鬚，“自然環境裡的氣即便陽盛陰衰，照樣安然無恙。是我們作爲人類，需要精神的穩定，才需要保持陰陽的平衡。自然不需要精神，也就無所謂平衡不平衡。又或者，像他這樣本身就是在那自然之氣豐沛的環境裡誕生的……”
說到最後，尼特羅看向了奇犽背後的納尼加，“特殊的氣體生命。他的精神，自我，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我可真是連想象都無法想象得出來。”
奇犽緊張起來，這老頭怎麼知道納尼加的事情？
尼特羅笑呵呵道：“別這麼緊張，這小傢伙的族羣，當初我們在暗黑大陸見過不少。”
景暘疑惑道：“所以，老頭你到底想說什麼？”
比司吉抱着手臂道：“他是說，你之所以能成功實現‘仙法’，是因爲你的精神從一開始就異於常人——這裡的常人，是指全體人類。”
尼特羅看向景暘，意味深長地說：“你的自我意識，原本就不拘束於肉身，是某種更超越的，怎麼說來着，‘真我’……”
“所以你才能感知到無處不在的自然之氣，也能運用這些陰陽失衡的力量，因爲要說失衡，你自身的存在原本就不平衡。”比司吉頓了頓，看看景暘又看看納尼加，“或許你跟他反而更像是同類。景暘，你那麼想去暗黑大陸，該不會是某種歸鄉的本能吧？”
“婆婆你這直接除我人籍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景暘話沒說完就被比司吉給了一拳。
也就是說，自己的仙法·點化，本質上是給小滴、比司吉、尼特羅他們製造了一個臨時的“真我”？
尼特羅表示認可這個猜測。
小滴奇道：“那當自然系的進度超過50%，臨時的真我是不是就變成永久的了？真·真我？”
按照這個思路，我一開始就是貨真價實的真我，那我卡在49%，純是我水平不夠唄？
景暘看向尼特羅：“會長你之前說不想也不能超過超過50%，是什麼意思？不能我理解，不想又是怎麼說？”
尼特羅反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超過50%，恐怕就未必能稱得上還是人類了。當了百來年的人，我是不打算改了。”
小滴直言不諱道：“你之所以會有這種固執的念頭，是不是也是這具人類的身體滋生出的保持現狀的本能呢？”
尼特羅笑呵呵道：“或許吧！是也好，不是也好，都一樣的，我並不介意。”
“爲什麼呢？”小滴好奇地問。
比司吉負手悠然道：“如果自我意識是場幻夢，那我們真正的自我其實就是這具肉身的總體，每一個DNA都是組成我們的基礎代碼，而這些代碼是會變化的，從宏觀上看，人類羣體因爲這些變化不斷進化，從個人看，我們也隨着這些變化而不斷重塑自我，少年時天真，中年時不惑，老了以後從心所欲不逾矩，捨棄了這肉身，捨棄了人類的身份，恐怕只不過是變爲了一成不變的固定程序，精神的狀態永久定格在了與肉體解綁的那一刻。”
景暘道：“你之所以有這種想當然的念頭，是不是也是這具人類的身體滋生出的保持現狀的本能呢？”
比司吉沒好氣道：“鸚鵡學舌！”
景暘攤手。
反正自己是鐵定要衝到100%看看到底是個什麼境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