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三年,四月,下邳城,張遼府邸之中。
夜色昏暗,書房裡燭光搖曳,外面風雨飄搖,一如徐州現在的處境一般。
數日前,曹操的先鋒部隊夏侯惇、曹純已經督率虎豹騎五千,精銳步兵一萬向徐州發起了進攻,呂布畏懼曹操勢大,嚴命不許出戰,謀劃等曹操的大軍抵達下邳城下之時,再出城一決死戰,憑藉着以逸待勞的優勢把曹軍趕入泗水之中,再放水淹殺。
呂布軍退避三舍,曹、劉聯軍**,夏侯惇、曹純兵不血刃的攻破彭城,爲報殺父之仇,曹操下令屠城,在陶謙統治時期遭到屠殺的彭城百姓再次遭遇浩劫,全城上下三萬多手無寸鐵的百姓慘死在曹軍鐵蹄之下,被拋屍泗水,河流爲之堵塞。
就在曹操先鋒部隊狂風掃落葉向徐州推進之時,劉備率領關羽、及所部六千人攻襲沛縣,斬殺了呂布任命的沛縣令,繼續向南進軍,準備與曹軍在下邳城下會合。
一時之間,呂布軍人心惶惶,人心不安。張遼的兩位兄長張謙、張茂帶了十幾名族人就在近幾日進入了鄴城,遊說張遼棄呂布投袁買。
“三弟,我與大哥已經把話說的如此清楚了,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呂布賣主求榮之徒,三姓家奴,親手殺了兩個義父,不忠不孝之人,你何苦替他賣命?”張茂苦苦勸諫。
坐在書案前之人,二十七八歲的模樣。身高八尺有餘,面目清癯,身材魁梧,丰神俊朗,一舉一動之中透着穩重,便是呂布麾下的騎都尉張遼張文遠。聽了兄長的話,張遼臉上頗有爲難之色,沉吟片刻不語。
兩位兄長已經來到下邳數日,並且已經把來意挑明,是讓自己棄了呂布去投袁紹的兒子。而且他們帶來了族裡長輩的書信。交給張遼身邊出生入死的兄弟。曹操大軍壓境之後。這些張遼的族人也是人心惶惶,看了書信之後,都贊成張遼棄了呂布,去投靠袁紹父子。跟着兵強馬壯的袁家混。肯定要好於東逃西竄的呂布。
兄弟們的意思讓張遼很是爲難。他對於呂布近年來的所作所爲也很失望,也明白呂布不是成大事之人。但自從相識以來,呂布待他不薄。非常器重,而且張遼對於呂布的武勇和騎術也是法子內心的佩服,危難之際,實在不忍心舍他而去。
“二位兄長,呂布所爲固然惹人恥笑,若遼揹他而去,豈不同樣被天下人唾罵?此事,恕難從命!”張遼思前想後,還是決定拒絕袁買的招攬。
張謙不像老二那樣心急火燎,撫摸着鬍鬚道:“三弟啊,我和你二兄,以及諸位族裡的兄弟只能給你參考些意見,大主意還得靠你來拿。依愚兄之見,呂布的敗亡只是時間問題。曹操隊徐州百姓恨之入骨,誓言屠盡百萬百姓。你作爲呂布的部屬,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張遼長長的嘆息一聲:“自投軍以來,遼便抱定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之念。若是不幸身死,也是天命!”
“可你是否想過家裡的老父母否?”張謙不急不忙,循序漸進的施展心理攻勢,做亭長的人與屠戶的水平就是不一樣。
聽兄長提起老父母,張遼的眼眶溼潤了,螻蟻尚且貪生,何況人乎?明知道前方是死路,仍然堅持走下去,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遼愧對二老,若是不幸戰死城門,還請二位兄長代我盡孝。父母養育之恩,容我來世再報!”
“傻子、愚蠢!”張茂氣的拍桌子怒罵,雖然他是將軍,但還是自己的兄弟。
張謙面色依然不慍不怒,語氣不疾不徐:“我與你二兄可以替你盡孝,可是三叔公、二伯、五伯等等幾位長輩,膝下只有一子,倘若兄弟們都跟着你戰死了,誰來替他們盡孝?”
張謙說的這些人都是張氏族人中的精銳,而且是家中的獨子,這些年輕人都跟着張遼馳騁沙場多年,爲的就是建功立業,可惜呂布過了初一沒十五,這些人也一直沒有什麼建樹,這讓身爲帶頭大哥的張遼很是慚愧。
此刻聽兄長說起他們,張遼心中惶恐不安,不知道怎樣抉擇纔好?自己爲了保全忠義名聲,讓這些兄弟們陪着自己去死,對他們來說,公平麼?
“過去你們跟着呂布東奔西走,我與族裡的長輩不反對,一是因爲呂布還有希望成就一番霸業,我們希望你與諸位弟兄跟着他能夠獵取功名,讓我張家成爲名門望族。二來,倘若離開了呂布,你們也無處可去,只能從頭打拼……”張謙坐在張遼身邊,緩緩的施展心理戰,繼續對張遼循循善誘。
看到張遼默然不語,似乎在認真聽的樣子,張謙繼續說了下去:“可現在,呂布手下軍心惶惶,百姓不滿,曹操、劉備大軍壓境,內憂外患,城破之時不過是時間早晚罷了。再跟着呂布便是不智……”
“況且,有袁公與四公子的器重,更是求之不得!四公子當日曾經對我允諾,若是文遠你肯去歸順,便會在州牧大人面前保舉你爲中郎將,讓你鎮守邊塞,最差也是一郡太守。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侍,這麼好的機會,文遠你如果不把握住,不僅僅是害了你,也害了兄弟們啊!”
張遼聞言心中更是爲難,仰天嘆息一聲:“自古忠義難兩全,如之奈何?”,但心中卻對袁買感激不已,自己何德何能,功名未立,能得名門貴胄的袁家四公子垂青,三生有幸也!
張謙落淚道:“聽愚兄一席話,爲了你,爲了父母,爲了我們張氏族人,你就率領兄弟們,離開呂布這無能之輩,前往故鄉投靠買公子吧!”
張遼灑淚:“若就此棄溫候而去,實在於心不忍!”
“難道看着弟兄們喪失建功立業的機會,甚至全部死在曹軍的刀下,你就忍心麼?”張謙的語氣變得嚴厲起來,“若是那樣,你是愚忠。雖然你保住了忠名,但對父母是不孝,對弟兄們是不義,對兒女們是不仁,你可曾想過虎兒沒了父親會怎樣?讓他們孤兒寡母怎麼生活?甚至有可能死在曹軍的刀下,你就於心可忍?”
聽兄長說起妻子與兒子張虎,張遼心中更是難過,唏噓片刻道:“兄長勿要逼我,容我思量一日!”
看到張遼進退兩難,張謙和張茂兄弟起身休息去了,給張遼點時間考慮片刻。
臥室之內,張遼八歲的兒子張虎已經睡了,只有賢惠美貌的妻子楊氏在等他休息。
“夫君回來了?妾身伺候你入寢。”楊氏笑靨如花的上前替張遼寬衣解帶。
張遼面色如水,許久道:“夫人,曹賊大軍壓境,溫候心慌意亂,軍心惶惶,百姓不滿,恐怕下邳難保。你明日帶了虎兒跟着大兄和二兄回馬邑吧,若是爲夫戰死,你帶着孩兒另嫁他人吧,只是需要好生拉扯孩兒。”
聽了張遼之言,楊氏淚如雨下,泣道:“夫君與大伯、二伯的對話,我已聽到,夫君何不趁着曹軍未至,帶領族人兄弟出城北上,投奔袁家呢?”
張遼搖頭道:“人生在世,忠義當先。只可他人負我,我怎可負他人?溫候不死,遼怎能棄他而去?溫候不死,遼便不會另擇主公。只是不能連累了諸位兄弟,明日我把所有兄弟遣散,讓他們跟着兩位兄長回雁門。我留下陪溫候死戰,下邳城破,唯死而已!”
“妾身知夫君之心,當成全夫君之意,便不再多言,明日便會與虎兒隨大伯返故鄉。”楊氏啜泣着投進了夫君的懷抱,夫妻二人相擁而眠。
次日,張遼召集三十多個心腹族人來到府邸,把張謙的話對他們說了,吩咐所有人跟着張謙回馬邑,自己一個人留下來幫助呂布守城就可以。張謙見張遼之意已決,多言無用,唯有搖頭嘆息。
張遼之弟張闊站出來道:“三兄這是什麼話?我等豈能撇下兄長一人逃生,直管讓弟兄們回去吧,我陪你同生共死!”
張遼苦勸,張闊和他一個性格,無論如何也不聽。張遼無奈,只好讓這些兄弟們自己抉擇,有一半願意追隨張遼留下,另外一半則打算跟着張謙回故鄉。
張遼假借外出巡防之時,帶着妻小和兩位兄長,以及族裡的兄弟悄悄離開隊伍,只把他們送到北上青州的驛道,這才揮手作別。
“由此北上青州,乃是袁譚的勢力範圍,你們喬扮做百姓,當可安然迴歸故土。”張遼眼含熱淚,送別妻兒和兄弟們,不知就此一別,還能否再見?
楊氏領着兒子張虎,含淚哭別夫君,臨走之時,張虎哭着投進了父親的懷裡:“爹,我不要你死,我想讓你跟着我一塊回家!”
張遼強顏歡笑,哄着兒子道:“虎兒乖啊,你先隨伯父回去,爹過後便來!”
張謙搖頭嘆息道:“撇下妻兒老母,你真蠢人一個也!你讓我回去如何向買公子交代?本指望着你爲張家圖個富貴,誰知道你卻這般迂腐!”
張遼昂首道:“兄長放心,買公子若是仁義之人。自然不肯難爲你,你捎話與公子,下邳城破,張遼若是僥倖不死,得以突出重圍,便不管千山萬水,前去尋找公子,鞍前馬後,爲他牽馬執蹬,絕無怨言!”
張謙長嘆一聲,帶着十幾個從呂布軍中潛逃的族中精壯,加上來時的隨從,一行二十多人,護着楊氏母子,向北方返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