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路上,程微斜躺在車廂裡的矮榻上,滿心疲憊。
韓氏看着女兒蒼白毫無血色的臉,欲言又止。
馬車吱吱呀呀行了一會兒,韓氏終於忍不住問:“微兒,你……你是怎麼做到的?”
程微睜開了眼。
她有些昏昏沉沉,先前救那婦人,耗損了太多精血,此刻有種脫力感。
“我是符醫啊,母親。”程微笑了笑,沒有多說。
一是沒有力氣,二是說了尋常人也不會懂的。
那是獨屬於符醫的奇妙而瑰麗的世界。
當她全心全意救那婦人,並努力保住婦人腹中孩兒時,真的有種創造了新生命的感覺。
程微想,符醫十三科,她第一個學的是胎產科,可能以後,最愛的也是胎產科。
有什麼比保住一個小生命還令人心生歡喜呢?
馬車繼續前行,程微擡手揉了揉眼睛,喊道:“母親,我餓了。”
韓氏愣了愣。
她沒有想過,有一日次女會跟她說我餓了,就好像次女不是十四歲,而是四歲的小娃娃。
四歲的次女,是什麼樣呢?
韓氏思緒有些飄散,竟有些記不起來了。
隨後,她心頭生了幾分慚愧。
與其說記不起來次女四歲時的樣子,不若說,那時候的她仍然沉浸在夫死子亡的痛苦中,對認爲是帶來一切厄運的次女,幾乎是置之不理離得遠遠的,母女幾乎沒有多少共處的時間,此時又哪裡能記起什麼來呢?
迎上女兒黑白分明的眸子,韓氏忽然有些手足無措。慌亂道:“微兒想吃什麼?”
她四下看看,最後只在固定於車廂裡的桌几上看到了一碟棗糕。
“有棗糕,你吃麼?”
程微笑着點頭:“吃的。”
她很愛吃棗糕,只不過不吃裡面的棗。
韓氏忙端了過來。
程微起身,半靠着車壁,用帕子託着一塊棗糕吃,韓氏倒了一杯熱茶遞過來。
“多謝母親。”程微瞥一眼韓氏。心中有幾分疑惑。
今日母親似乎有些奇怪。
咦。對了,父親不是腰椎折了,此刻該不會還在醫館吧?
程微想了想。好像由始至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年輕婦人和來鬧的那家人身上,沒人想起父親來了。
這麼說,父親此刻還一個人躺在那間屋子裡,說不定至今還餓着肚子?
程微忽然覺得有了食慾。一口咬下棗糕,連裡面的棗都忘了吐。而是吃了下去。
吃完,她皺皺眉。
“是不是噎着了?快喝茶。”韓氏忙道。
與韓氏對視,程微盈盈一笑:“好。”
看來,母親今日是把父親忘個徹底了。
她決定不去提醒!
打定主意的程微吃起棗糕來更香了。
等吃完。不知是心裡高興,還是恢復了些元氣,程微有了些精神。
韓氏見狀。就與她閒聊起來:“微兒,娘以前認爲你有當符醫的天賦。可從沒想到,你竟有如此本事。這,這應該比那素塵道長還要強呢!”
程微現在對那小氣量的素塵道長很沒有好感,蹙眉問:“母親,那素塵道長,到底是什麼來歷?”
“來歷?”韓氏想了想,“好像是個沒落小官家的女兒,據說素塵道長的父親還是犯了事的,具體的這麼多年已經沒人清楚了。素塵道長從小就進了玄清觀,後來顯露出很高的符醫天賦,被北冥真人收爲弟子。現在北冥真人隱隱有了國師的地位,深受皇上敬重,這素塵道長自幼跟着北冥真人學習,亦是個有本事的,無論是深宮嬪妃還是勳貴官宦的女眷,都極信她。她平日也常出沒深宮內院,論起關係人脈來,可比許多貴夫人還要強些。”
“這麼熱衷走街串巷,好生奇怪。”程微撇嘴道。
韓氏無奈。
被女兒這麼一說,怎麼覺得素塵道長與那些三姑六婆差不多了,這傳出去可了不得。
“微兒,話可不能亂說,素塵道長在貴妃娘娘甚至太后面前,都是極有臉面的。”
“哦,知道了。”程微心中對那素塵道長有了成見,當然不願意聽她的好話。
韓氏見狀話題一轉:“不過微兒也很厲害。你大姐姐有了身孕,我還一直擔心,這下子就可以安心了。”
聽韓氏提起這個,程微皺了眉:“母親,昨日進宮,我觀大姐姐氣色,好似服用了什麼不利於腹中胎兒的東西。當時雖提醒了她,可我瞧着她似乎有些不以爲然。我擔心大姐姐會不聽我勸,接着服用,那就糟糕了。”
韓氏想起來昨日程微當着她與長女的面說的那番話,面色不由一變。
別說是太子妃,就是她,昨日聽到那番話,亦沒有太往心裡去。
說到底,微兒還是個小姑娘,真能從一個人面上瞧出什麼來不成?
可是……今日微兒卻把一個瀕死的婦人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想到這裡,韓氏再也坐不住:“微兒,等到了伯府你先下車回去好生歇着,我遞牌子進宮去瞧瞧你大姐姐。”
“嗯。”
等馬車駛到了懷仁伯府,韓氏沒有下車就直奔皇城。
此時素塵道長亦在東宮,剛把符水交給太子妃,就有宮婢稟告道:“太子妃,韓夫人來了。”
程雅頗爲意外,便把那杯符水順手放到一旁:“快請進來。”
她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在打鼓。
母親昨日纔來過,怎麼今日又來了,莫非家中發生了什麼事?
素塵道長時常行走在貴人府裡,如果一味的目下無塵又怎麼吃得開,該有的眼色她是不缺的,遂道:“既然太子妃有家人探視,貧道就不打擾了。”
“道長慢走。”
素塵道長跟着宮婢出去,與韓氏交錯而過。
韓氏行色匆匆,見到素塵道長先是一怔,才笑着打了招呼,素塵道長微笑着迴應,二人漸行漸遠。
韓氏進了屋子,程雅迎過來道:“母親,您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韓氏看一眼屋內的宮婢。
程雅會意,把韓氏引進內室,屏退了伺候的人。
韓氏一把抓住程雅的手:“雅兒,你實話跟娘說,你近日可有服用什麼奇怪的東西?”
程雅心中一跳,忙道:“沒有。”
轉換胎兒性別,這屬於逆天行事,一旦傳揚出去,後果不堪設想,她是打定了主意不和任何人說的。
“母親,您怎麼問起這個?”
韓氏表情凝重,把今日程微救治婦人的事情說了一遍,最後道:“雅兒,可見你三妹是個有大本事的,她今日又提了你似乎在服用對胎兒不利的東西,我這才匆匆趕過來見你。”
說到這裡,韓氏深深看程雅一眼:“雅兒,娘知道你自幼是個有主見的,可這深宮內院不比旁處,總會有許多人和事遮了你的眼,你的心。咱們原先都當微兒年紀小,對她說的話並不在意,可現在既然知道了她的本事,那對她說的話就不能掉以輕心,要知道她是你嫡親的妹妹,這世上除了娘,就只有她最盼着你好了。”
程雅早已聽得冷汗淋漓,不自覺瞥一眼還未來得及喝的符水,一把抓住韓氏的手:“母親,叫三妹進宮來,我,我有話要單獨對她說。”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