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二老爺此時又疼又怒,被程微這麼居高臨下地逼問,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
程微就笑了,嘴角的嘲諷都不屑遮掩:“母親,三叔,你們看,這就是我父親呢。女兒被旁人質疑,甚至旁人還沒要求什麼呢,當父親的就急慌慌要把女兒處置了去邀功了,這樣的人,也配爲人父?”
程微問完,看向韓氏,眼底是沒有着落的空:“母親,那麼您呢?是不是要聽父親的,把我帶回府,送到家廟裡去?”
程二老爺終於找回了聲音,因爲程微這一問,把注意力轉向了韓氏,費力吐出兩個字:“韓氏——”
韓氏看看程二老爺,看看程微。
她的夫君跌坐在地,滿身狼狽,氣急敗壞。
她的女兒立得筆直,神情冷漠,目露悲涼。
那個男人,是她戀了近二十載的,可這一刻,她不得不承認,女兒說的話是對的。
韓氏走過去,與程微並肩而立,然後看向程二老爺:“老爺,微兒說得對,咱們當父母的,怎麼能幫着外人對付自己的孩子?素塵道長對微兒不滿,您就應該和她解釋纔是,她若不聽,那就罷了——”
“無知婦人,你懂個什麼!”程二老爺不料韓氏站在程微那一方,氣得險些吐血。
韓氏雖癡戀程二老爺,可有些原則性的問題是從來堅持的,這也是程二老爺一直認爲她有所保留的原因。
在程二老爺看來,這個女人不是愛他愛得能付出性命麼,怎麼還這不答應那不同意的,可見對他的感情不過如此。
“我是不懂。老爺,我只知道。誰對我女兒不滿,那我對她更不滿,沒有爲了一個陌生人滿意收拾自己女兒的道理!”韓氏轉頭,拍了拍程微,“微兒,你繼續學着吧,你父親受了傷。我帶他先回去了。”
這時程三老爺終於插上話:“二嫂。我看二哥是腰椎折了,不宜隨便移動,還是先擡上牀去。我來看看吧。不行的話,還要請太醫來瞧瞧。”
程二老爺已經氣得渾身哆嗦了。
這些混賬東西,終於想起他腰椎折了!
“韓氏……我再說一遍,帶程微回府!”他深深吸了口氣。“你若不聽,可知道後果?”
韓氏垂了眼。沒有接程二老爺的話,對程三老爺道:“三弟,你快叫人把你二哥擡牀上去吧。”
“嗯。”
程三老爺頷首,剛要喊人。忽聽外面一陣騷動,聲音之大,連這裡都隱約傳了進來。然後一個夥計就匆匆進來,神情惶恐:“三老爺。不好了,來了鬧事的!”
“怎麼回事?”羅三老爺神情一凜。
夥計大喘着氣道:“說是年前一個婦人來咱們醫館看病,大夫診斷她爲氣血兩虧,結果昨夜突然大出血,請了大夫來看,才發現已經懷了近三個月的身孕。”
程三老爺臉色頓時變了,一邊匆匆往外走一邊問:“現在人怎麼樣了?”
那夥計都快哭了出來:“那婦人現在被她家人擡了過來,正在醫館門口放着呢,說是不行了,要咱們醫館給個說法呢!三老爺,您看這可怎麼辦啊,現在好多人都堵在那裡看熱鬧,這個事情,可真不好辦啊——”
隨着夥計的訴苦聲,主僕二人漸漸走遠了,留下程二老爺一家三口在室內。
程微擡腳就走:“我也去看看。”
韓氏伸手拉住她:“微兒,你不能就這樣拋頭露面的。”
程微心懸外面情況,匆匆點頭:“我知道,我回屋裡取帷帽。”
她撂下這句話,匆匆離去,路過程二老爺看都未看一眼,眨眼間,室內只剩下韓氏夫婦。
韓氏同樣很擔心。
從大處說,濟生堂是懷仁伯府傳承百年的醫館,真的出事,伯府名聲大損不說,將來財物上會更拮据,誰都不好受;從小處說,三叔對女兒委實不錯,而這濟生堂一直是他打理的,一旦名聲垮了,三叔以後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韓氏嘆息一聲,走到程二老爺跟前,一彎腰毫不費力把他抱起來,放到了臨窗榻上:“老爺,您先在這歇着吧,我也去瞧瞧。”
被一個女人抱上牀,程二老爺覺得整個人格都被侮辱了,想要大罵發泄,奈何屋子裡連一隻蒼蠅都沒有,就算罵出來也只有他自己聽迴音,到最後只得恨恨拿拳頭砸了砸牀板,因爲用力,牽扯的腰上更疼,兩眼一翻險些疼昏過去。
程三老爺匆匆趕到門口,就見門口地上一張架子板上躺着一人,蒙着褥子,只露出黑鴉鴉的頭髮和一張慘白的臉。
不少人站在那裡叫罵,還有不停扔紙錢的,其中一名老婦正大哭着訴說原委,還有一個二十來歲的男子雙眼通紅正被人死死架着胳膊,一副拼命的架勢。
那老婦人一見程三老爺出來了,直接就爬了起來衝到他面前,哭罵道:“你就是這醫館的東家吧?我認得你,街坊們都說你醫術好,以前我們家誰有個頭疼腦熱,都是先找你的。你摸着良心說,我兒媳是不是在你們醫館看的病?”
程三老爺又看了那昏死的年輕婦人一眼,這一看,確實認出來了。
之所以對這年輕婦人印象深刻,是這婦人說她與尋常婦人不同,葵水半年纔來一次,這次來了不知爲何總是淋漓不盡,於是請大夫給看看。
程三老爺當時還有些好奇,正要把脈,不料那時二嫂抱着昏迷不醒的微兒進來了,說微兒從馬車裡摔了出去,碰到了頭。
後來,他忙着看微兒的傷勢,就把那年輕婦人交給另一位大夫接手。
回憶到這裡,程三老爺心中一沉。
看來,是那位大夫誤診了!
見程三老爺不語,老婦人聲音陡然揚起:“你說話啊,怎麼,你們開了這麼多年的醫館,醫死人了,不敢承認了麼?”
老婦人嚎啕大哭起來:“街坊鄰居們,你們給評評理啊,這濟生堂就算不是咱平民百姓惹得起的,可治死了人,也不能就這麼算了啊!我兒媳才十八歲啊,花一樣的年紀,嫁過來兩年全家人想孫子都要想瘋了,沒想到好不容易孩子來了,卻被這害人的醫館給看成氣血兩虛,現在出血不止,別說孩子了,大人眼看就要沒氣了!”
人羣不由議論紛紛。
有的說:不能吧,這濟生堂在京城雖不是最大最好的,可開了都有百年了,哪能出現這種誤診的,好好的懷孕居然給看成氣血兩虧?
也有的說:這有什麼,陰溝裡還有翻船的時候呢,大夫就沒有誤診的時候?只是可憐那小媳婦了,年紀輕輕就斷送了性命,和誰說理去啊!“
有那一直對濟生堂印象不錯的就說:“或許不是在這裡看的呢,想着得些銀錢,就把人擡過來了?真疼媳婦的,也不能就這樣把人擡過來。
這話一說,有人點頭,也有人反問:“那怎麼不擡到別的醫館去,偏偏擡到這裡來呢?
亂糟糟的聲音令程三老爺頭疼欲裂,出於醫者的責任,他開了口:“不錯,這位病人是在我們醫館診治的。”
這話一出,衆人譁然。
那老婦人哭聲更大,年輕男子則掙扎着要來和程三老爺拼命。
程三老爺看那年輕婦人一眼,估摸着人是不行了,但該承擔的責任要擔起來,於是嘆道:“這樣吧,先把人擡進去,要是——”
說未說完,忽然被一個清亮的少女聲音打斷:“三叔,把人擡進去,我來看看。”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