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峰綺禮低着頭,地上的血泊上躺着他的父親,在不遠處禮拜堂的窗戶旁,則站着一個金光閃閃的英靈,也是殺死他父親的兇手——Archer,英雄王,吉爾伽美什。
前教會代行者經歷訓練出的細緻的觀察力,讓他看到老神父的右手位置,右手食指指尖沾染的接近乾涸的血跡,老神父在臨死之時將自己的食指浸入血泊之中,意圖十分明顯。
言峰綺禮很容易地就從老神父的身旁找到了他留下的信息,
扭曲的血液痕跡形成的一行血字“Jh424、Mat274”。
如果沒有教會信仰背景的話,這不過是一行無意義的字母和數字的組合而已,但對於繼承了聖職者職業和相應知識的言峰綺禮,這一行字的暗示就再明顯不過了——
“Jh424”:
約翰福音第四章第二十四節:
神即聖靈,所以拜他的人,須用心靈與誠實禮拜。
好像與之呼應似的,璃正神父已經完全冰冷的右手小臂上,所有的教會保留的令咒一起發出淡淡的光輝。
伴隨着陣陣針刺般的鈍痛感,令咒一個個地轉移到了綺禮的手上。形成交錯覆蓋整個小臂的繁複花紋。
綺禮無言地注視着自己手臂上令咒的光芒。
那是父親交託給兒子的信任,毫無疑問。
璃正神父相信第一個發現自己屍體的肯定是兒子言峰綺禮。所以才用血寫下只有從事聖職之人才能明白的暗號。把管理令咒、守護聖盃、引導聖盃戰爭這些作爲監督者的重要職責都託付給了兒子。
他確信兒子是可以承擔這些責任的人,一直到臨死,璃正神父對此都沒有任何懷疑。
而對於吉爾伽美什對自己動手這一件事,言峰璃正並沒有預料到。正常來說,吉爾伽美什應該是聽從遠阪時臣命令的從者。爲了防止其他殺死Caster的從者獲得令咒,遠阪時臣的確有殺死自己的動機,但作爲遠阪時臣父親的故交,看着遠阪時臣長大的長輩,以遠阪時臣在對人和對魔道上正直的性子,絕不可能做出如此事情來。
那麼,這就只可能是吉爾伽美什的背叛了。
“Mat274”:
馬太福音第二十七章第四節:
我有罪,我出賣了無辜之人的血。他們說:那與我有何相干?你自己承受。
這是耶穌在被猶大出賣後第二天,猶大後悔自己的出賣,而對買耶穌命的人所說的話以及回答。璃正神父以此代指叛徒——吉爾伽美什。
“呵呵呵……”
大顆大顆的淚珠從言峰綺禮的眼眶中滿溢而出。
在自己至親的遺體前落淚實在是太正常了,但是使言峰綺禮流淚的緣由卻與悲傷截然相反。
自己父親給予自己的信任是如此真摯,但這份真摯的信任,卻建立在言峰璃正對自己兒子本質的錯誤認知上。
一直到死,言峰璃正都相信,自己的兒子是一個擁有着聖職者良好品格的優秀繼承人。
同樣的信任,言峰綺禮也在自己死去的前妻那裡感受到過。
那個臨死前撫摸着自己臉頰的女人用虛弱的聲音道出“你愛着我,綺禮。”時,語氣中同樣是毫不懷疑的信任。
然而,他們都錯誤地理解了言峰綺禮這個人。
言峰綺禮的笑容越來越明顯,笑聲也越來越陰森。
從他眼眶中滿溢而出的眼淚中,包含的不僅僅是悲傷,還有極致的愉悅。
沒錯,在那個病弱的女人身上,自己不是已經領悟到了自己靈魂的本質嗎?
父親與妻子的死亡,帶給言峰綺禮的並不是悲傷,而是人間至極的喜悅與快感。
吉爾伽美什紅玉一般的瞳孔倒映着言峰綺禮哭與笑同時體現在臉上的複雜表情。
作爲原初的王者,從原始的性預到無盡的財富,再到戰鬥的興奮……
他,吉爾伽美什已經品嚐過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娛樂。但這個世界上終究還是有一件能夠讓他找到無盡樂趣的東西,那就是人這件事物本身。
雖然看上去每個人都很相似,但只要仔細品味,就會發現每個人的軀殼下都包含着獨一無二的靈魂。
世上的人類新舊更替,新的人與新的靈魂每時每刻都在不斷產生,而在人這個羣體中,總會出現像言峰綺禮這樣,能夠讓吉爾伽美什也感到有趣的靈魂。
每當找到這樣一個有趣的靈魂,對王者吉爾伽美什而言,就是找到了一個新奇的玩具和觀察對象。
此刻,一直用教養與社會準則壓抑着自己天性的言峰綺禮終於在巨大的打擊與吉爾伽美什惡意的引導下解封了自己的本質。
“吉爾伽美什。”
“哦?怎麼了,綺禮?”
“我記得你曾經說過,我的老師,遠阪時臣他沒有獲得聖盃的氣量對吧。”
“我的確這麼說過,遠阪時臣這個人,成大事而拘小節,謹慎過度而沒有勇氣。還認不清自己的位置,他是不可能獲得聖盃的。這是我作爲王者的判斷。”
“我記得你也曾經對我說過,聖盃對我其實是有很高的期望的。對不對?”
“沒錯。言峰綺禮,聖盃一連兩次賦予你御主的資格,絕不可能是讓你爲了遠阪時臣的勝利而努力。綺禮,你的內心盛裝着巨大的能量,不要去壓抑它,那纔是聖盃對你另眼相看的理由。”
“吉爾伽美什,如果我獲得了聖盃,我能不能找到疑問的答案?”
“什麼疑問?”
“我存在的意義,我與他人爲何會有如此巨大的不同,還有——所謂善與惡的本質區別究竟是什麼?善與惡的劃分究竟有何意義,爲何善是善,爲何惡又是惡?”
“哈哈哈哈……綺禮,你終於開始有意義的思考了。那是當然的,如果聖盃真的是萬能的許願機的話,那麼區區解決幾個問題而已,怎麼可能會做不到呢!”
“那麼,吉爾伽美什,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想要問你。”
“說吧,綺禮,你的疑惑,我很願意給予解答。”
“如果吉爾伽美什你認爲我的老師遠阪時臣沒有獲得聖盃的氣量的話,那麼……”
言峰綺禮站起身,他的倆上,淚痕依然沒有乾涸;他的嘴角,止不住的笑容彷彿小丑的妝容,讓人不寒而慄;而在他的右手小臂,鮮紅色的聖堂令咒聖痕犬牙交錯,右手手背,御主的龍形令咒紅光閃爍。
“你覺得我怎麼樣?”
“哈哈哈哈哈哈哈……太棒了,你真是太棒了言峰綺禮!所以我才說人類這種生物真是無可救藥地有趣!”
吉爾伽美什狂放的笑聲漸漸停止,他用深紅色的雙眼注視着言峰綺禮:
“不過,言峰綺禮,我需要提醒你。聖盃只能屬於一個人,準確地來說是一組御主和從者。如果你想要爭奪聖盃,就意味着你必須與你的老師遠阪時臣爲敵,並從他的手中搶奪聖盃。這是完全的背叛,你有這個覺悟嗎?”
“覺悟?”
言峰綺禮看了一眼自己躺在地上的父親。
“如果我沒有覺悟的話,那麼現在我就不會和你這個殺了我父親的傢伙如此心平氣和地聊天了。”
“唔,這的確……那麼言峰綺禮,你有沒有想過,現在站在你面前,就是你即將‘背叛’的老師遠阪時臣的從者。面對露出反骨的你,我是不是應該清理門戶?”
吉爾伽美什的身後,王之財寶發射的前奏、財寶庫與現世之間空間通道打開引動的空間震動——密佈空間的金色漣漪層層疊疊的出現在了教會的禮拜堂。
似乎言峰綺禮所說的話若是有一絲不對,吉爾伽美什就會放出無數寶具,將他轟成齏粉。
“保命的辦法我還是有的。”
儘管面對生命的威脅,但言峰綺禮依然相當鎮靜:
“吉爾伽美什你也很清楚,我的老師遠阪時臣作爲最保守派的魔術師,一生的追求是到達根源,而他行事的方法則完全符合魔術師的行爲準則。也就是說,對於我的老師而言,你的存在不過是爲了獲取聖盃戰爭的勝利而被召喚的單純的使魔。儘管他表面上以臣子之禮侍奉於你,但在他的認知中,你不過是個單純的傀儡,你與他的契約中,他纔是真正的主人。”
“時臣將本王召喚而來,但實際上卻將高貴的本王視爲下賤的奴隸嗎?確實是很符合時臣這個淺薄但傲慢的男人的態度。”
吉爾伽美什被氣笑了。所謂的原初之王,乃是時間最爲高高在上的存在,時臣的想法本身就是大不敬。
他之所以會對言峰璃正動手的原因在於此,言峰璃正與遠阪時臣的密謀,是爲了將他變成一個完全的傀儡所制定的計劃。
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英雄王,絕不會接受他人的奴役。但如果遠阪時臣與言峰璃正之間的計劃若是真的成功,在令咒的強制作用下,就連他也無法逃脫被支配的命運。
即使是王,也是有着畏懼的。
“與我合作如何。我將爲英雄王你呈上一出非常有意思的悲劇,包含背叛、詭計與蹂躪的深刻悲劇。”
“你打算怎麼做?綺禮?”
吉爾伽美什收起王之財寶,抱胸做洗耳恭聽狀。
“故事的劇本若是被觀衆提前知道了就太沒意思了。如果英雄王你有興趣,就請看我的表演吧。這場悲劇的第一幕,就從‘被弟子背叛的老師’開始,如何?”
“哈哈哈哈……言峰綺禮你這個人還真是不會讓我感到無聊!那好吧,今天我就做一次觀衆。只要你能夠取悅於我,我便賞賜於你——王的信任。感恩戴德吧!”
吉爾伽美什的身體轉化爲一片零散的光粒子消失在了禮拜堂。
“嗯,確實要感謝你的信任,吉爾伽美什。”
與吉爾伽美什合作得到聖盃,這就真的是言峰綺禮所計劃的全部了嗎?
不,不是。吉爾伽美什認清了言峰綺禮的本質,但卻忽視了在言峰綺禮的身上同樣具備聖職者的一面。多年的聖職者生涯以及父子之間的感情終究給言峰綺禮留下了一些痕跡。
而這些痕跡,則以吉爾伽美什完全沒有預料的形式表現了出來。
“吉爾伽美什,你並不知道,被聖盃戰爭創始御三家所隱藏的,關於聖盃戰爭的真正真相——”
“所謂的聖盃,乃是利用從世界外側英靈座上召喚而來的英靈的靈魂返回英靈座這一過程,打開世界內外側的通道,實現到達根源目的巨型魔術儀式。”
“爲了打開這個通道,就必須將全部七個英靈的靈魂作爲祭品。沒錯,是七個英靈,包括你吉爾伽美什在內的全部七個英靈。”
“爲何御主們要如此珍惜地使用令咒,不僅僅是因爲令咒能夠發揮強大的效用,更重要的是因爲,在一起結束以後,最後剩下的御主需要用一枚令咒,讓自己的從者自殺,從而取得最後的英靈的靈魂。”
“當聖盃近在眼前的時候,被自己看不起的人類魔術師以一枚令咒殺死,這對於英雄王而言,一定會是一種最屈辱的死法吧?”
想到吉爾伽美什在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背叛時,臉上可能會出現的驚愕,憤怒亦或是無奈,甚至是愉悅。言峰綺禮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更加純粹的快感。
而這快感中,究竟有沒有爲父親復仇的成分,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言峰綺禮看着自己佈滿令咒的右臂,喃喃自語:
“這可是你教會我的,吉爾伽美什。所謂的娛樂,就是毫不在意地去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或是對自己毫無益處的事情卻能夠獲得快樂。”
言峰綺禮一直都是一個很好的學生。無論是父親言峰璃正教會的他的八極拳,還是教會代行者的殺人技巧以及退魔戰鬥技能,亦或是難度極高的黑鍵的使用方法,他都能夠融匯貫通,成爲自己的東西。
這份強大的悟性,即使成爲了惡徒也沒有改變,反而因爲與另一個促進人學習的“興趣”結合在一起,讓言峰綺禮在惡徒這條道路上越走越遠。
從這個角度來看,言峰綺禮的確是一個天生的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