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選,一個看字面便能理解意思的詞,即被神明選中之人。
但是每次在塞拉自我介紹是光輝神選時,路禹都覺得很彆扭,或者說…突兀。
首先塞拉不信神,其次他已經從塞格羅那裡知道了這個世界沒有神,最後…塞拉覺得教國高層不少人也覺得光輝神是個謊言。
一個在沒有神明情況下選出的神選, 滑稽而荒誕。
一個不信神,不敬神的人混成了神選,更是讓這種荒誕的感覺如同直道飆車時踩的那腳油門,一下子拉到了最滿。
克洛倫斯青年模樣的碎片雖然偏執,但是他道出了光輝神信仰的真相。
這是一個爲了無知的大多數編織出來的謊言,是長久以來安撫底層人民, 麻醉他們安然度過這痛苦一生的夢境,是讓空有人形沒有人格的底層心甘情願當牛做馬的安慰劑, 而其誕生的原因只有一個——便於統治。
“能誕生出七階魔法師的大陸, 知識傳承,文明的輝煌程度應該很高。”
路禹沒有接着神選與宗教的話題,而是聊起了看似不相及的東西,但是這卻讓塞拉麪露笑意,她知道路禹已經隱隱感覺到了。
“金碧輝煌的貴族宅邸裡數量最多的不是穿着華貴禮服,不食煙火的貴族,而是蜷縮在狹小骯髒臭氣熏天的小房子裡的奴隸與僕人,他們可以進入宅邸,也可以遠遠地窺見那奢靡的香氣從門扉中傳出,看着暖黃色的燈光透出窗簾,但是他們卻不能走近餐車或是靠近長桌拿走一片乾淨,沒有黴味的麪包,也不能像着裝得體的紳士一樣昂起頭走路,視線與那些貴女們交錯。”
塞拉意味深長地說:“宅邸裡有很多人,可定義什麼是‘人’的那羣人看不到,也許是心善,也許是忘記了。我希望是後者,可歷史告訴我, 他們更多是前者。”
西格莉德見路禹和塞拉聊得起勁,端來黃澄澄的果汁後便離開了。
塞拉舉起裝着果汁地玻璃杯,晃了晃,看着細碎的果肉沉澱,鮮亮橙黃色的汁液在杯壁上捲起一絲浪花,心血來潮,以兩根手指捻着玻璃杯,眼睛微微眯起,彷彿品酒般輕抿了一口果汁。
說實話,很做作,但是看塞拉嘴角上揚露出的那一抹嬌俏,路禹卻只能想到優雅和豔麗這兩詞。
顏值高,真的爲所欲爲。
“覺得這個動作做作惡心,感覺渾身不自在?”
“對。”
“他們就是這麼做的,不迎合他們的我因爲身份原因被說是‘有個性’,因此許多想要追求我的人也故意這麼做…知道璐璐爲什麼想逃了嗎,除開塔妮婭, 這些人她也不喜歡, 因爲她從來不屬於那個陣營,一個出身底層, 對底層能感同身受的人是很難忍受他們的僞善與做作的。如果她能忍受…我也不會靠近她。”
路禹長嘆一口氣,再次說起了不相及的東西。
“我以爲我見過的就足夠糟了。”
“下限是用來打破的,去了梅拉我可以帶你感受一下。克洛倫斯若是還活着,他的衰朽可能會加速。”
“西格莉德,我忘記拿換洗的衣服了,幫我!!”
路禹和塞拉同時捂額。
在樹洞與路禹見面時的璐璐因爲突然遭逢大難,神經時刻保持緊繃,因此總給路禹一種氣勢逼人,睿智博學的感覺。但是隨着接觸久了,本***,再加上她本就被塔妮婭培養得下意識喜歡依賴人…總之,當路禹和塞拉都在的現在,璐璐表現得像個大孩子,她跟霧妖這個小孩子,須臾這個缺乏常識的好奇寶寶相比最大的優點就是不會把他們當百科全書問這問那…
“帶孩子辛苦嗎?”塞拉調侃。
路禹長嘆一聲:“還行,我習慣了,霧妖已經過了什麼奇葩問題都丟過來的階段,現在只需要解決須臾,至於璐璐…我們互補吧,她生活上是有些時候是白癡,我魔法上經常顯得是個弱智,誰也笑話不了誰。”
安娜和伊斯科就建立福利院的事已經拿出了章程,他們將擬定好的內容交給塞拉。
塞拉過了一眼,饒有興趣地注視着安娜。
“招攬少量本地人,讓本地人對福利院有更高的認同感,這我認可,可是你在招攬一欄裡寫下了‘可以招攬少量奴隸’,這我很感興趣。”塞拉說,“比起有家室的普通人,奴隸可不太容易把握,福利院的金錢來源,月刻結界的秘密都不是小事,嘗試着說服我吧,不然這一條我會劃去哦。”
安娜和伊斯科時不時瞟向路禹,又用眼角餘光注意着正在給璐璐擦頭髮的西格莉德。
“你們瞄路禹做什麼,他教的?”
安娜如實回答:“我們是從西格莉德那聽到了她被路禹選中的事,這才心血來潮覺得可以嘗試一下…”
沒聽全的西格莉德茫然地擡起頭:“我怎麼了嘛?”
安娜複述了從西格莉德那聽來的事,塞拉眨巴着眼睛,看看路禹,又看看西格莉德:“沒想到西格莉德是這麼撿回來的,要有反抗精神,虧你敢冒這個險啊。”
“有契約我心裡有底啊,還有我總不能買一個行屍走肉回來吧,那種對誰都畏服不已的人用起來,你也不敢囑託更重要的東西啊,能迅速服從你就能很快服從於別人,當時的情況下,我和璐璐又想補充戰力,又想有個好幫手,只能這麼選了。”
“你說的也有道理,契約拿來我看一眼。”
破破爛爛的契約被塞拉嫌棄地用兩指捻了起來,她忍不住連連吐槽:“水平這麼次的靈魂契約,什麼魔法師能掏出這樣的東西出來賣,真的有作用嗎…”
西格莉德想了想:“貌似是有的,我記得第一次喝了璐璐的藥水之後出了點意外狀況,就是路禹用卷軸讓我平靜了下來。”
藥劑被路禹說很難喝,被塞拉調侃,璐璐作爲藥劑師的面子撐不住了。
“你說清楚點,不是喝了我的藥水出了意外狀況,是你沒說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喝了我爲你特意調製的效果出現了排斥!”
“排斥…你學了我的混血熔爐,明顯人龍混血,喝了種族特化的藥劑還會排斥,難不成還有其他血統?算了,不提那個,還是說這張契約吧。”塞拉晃了晃手上的契約,“這份契約隨時會損壞,要換新的嗎,科萊可以買到不錯的。”
西格莉德不動聲色地偷瞄路禹,璐璐也停下了擦拭頭髮的動作。
“幫我撕了吧,用不上了。”
“確定?”
“我很久以前就沒把西格莉德當做我的奴隸了,你見過誰家奴隸能跟主人家一起上桌吃飯,還直呼主人名字的。”
塞拉趕緊利落地點燃了契約,伴隨着契約化爲灰燼,西格莉德身上若有若無的束縛消失。
“現在該你回答個問題了。”塞拉望向西格莉德,“你跟在路禹身邊,只是爲了解開契約嗎,我覺得契約對你的約束力應該挺低的,你費費勁,應該能掙脫的。”
西格莉德正在活動筋骨,似乎是在品味重獲自由的感覺。
“一開始,挺想跑的,反正這兩人看起來都傻乎乎的…”
路禹和璐璐齊齊皺眉。
西格莉德向後退了一步:“第一印象啊,第一印象!”
路禹和璐璐同時站了起來。
西格莉德快速地說道:“但是路禹的話還挺有意思的,至少和我見過的其他奴隸買家不太一樣…用他的話來說,有點中二?”
看見路禹在自己身上來回打量,西格莉德立刻找補:“不過那之後他就很少那樣了,給我一種他此前從未和奴隸打過交道,對周圍一切都不怎麼熟悉的感覺。所以我就打算跟着看看,沒想到跟着跟着就跟到這了,我也沒想到會走這麼遠,怎麼說呢…很新奇的體驗吧,畢竟我以前從不敢想象離開自己熟悉的土地,哪怕當奴隸那會幻想地也是逃回森林中尋找同伴。前往異國他鄉,見到這麼多奇奇怪怪的人和事,簡直跟做夢一樣。”
“璐璐也很奇怪,反正她和我見過的魔法師都不太一樣…說不上具體的,反正很特別就是了,總之,我感覺有沒有契約都不影響我跟着他們亂逛,已經習慣了。”
塞拉拍了拍手,咧嘴直笑:“好了好了,聽明白了,既然如此你就幫個忙吧,安娜選奴隸時候麻煩你去幫個忙吧。”
塞拉翻頁,看到了安娜寫下的考察內容。
博恩城內也有福利院,而且是官方福利院。兩座福利院基本依託於本地的行會以及貿易聯盟的一些撥款,來到博恩城傳教時,安娜就發現這些福利院基本是爆滿狀態,他們並不能讓孤寡者有個穩定居住的地方,只能勉強維持着發放救濟的人手以及場地,爲那些急需的病人提供一個棲身之所。
安娜在那裡傳教印象最深的便是病入膏肓的老者用枯槁的雙手握住自己的手,不斷地默唸着光輝之神光照萬物,一遍又一遍,直至氣息全無。
這裡臨終的人都希望抓到點什麼,光輝之神很有市場,在病弱孤寡的這些人眼裡,無論是什麼神明,他們都願意相信一下。
要麼希望如果有來生,能夠活得更好一些。
要麼想要抓住最後一絲活下去的希望。
私人福利院也有幾間,不過這些福利院的存在更多是起到門面的作用,背後的主人也是當地有錢的商人以及一些身份不高的貴族,福利院能爲他們賺取一定的名聲,也無需付出太多的錢,何樂不爲呢?
塞拉手指在字上移動,看完之後,他把文件傳閱給其他人,等所有人都看完後,她望向路禹問:“你覺得我們的福利院會面臨什麼問題。”
看見璐璐託着腮望着自己,路禹不假思索地說:“貴族和商人們的利益被我們攪了,原本他們把福利院當做撈取名聲的場地,只需要擺個姿態就能得到廉價的稱讚。可克洛倫斯讓我們辦的福利院是貨真價實投入,卻不取回報的,我們這算是把別人的戲攤子砸了。”
想在路禹面前表現一下的璐璐果然加入了討論。
“可是我們做的事應該是博恩城以及科萊本地貿易聯盟希望看到的,他們會支持啊。”
“除幫助以外的一切支持?”路禹說,“福利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他們會鼓勵,但爲此與那些貴族,大商人發生摩擦呢?他們可不會旗幟鮮明的幫忙。”
塞拉扭頭望向安娜和伊斯科:“說說看,你們打算怎麼解決?”
安娜略加思索:“向貿易聯盟提前報備,讓他們提前下場?”
望着塞拉臉上不太滿意的神色,安娜趕緊說:“與本地的貴族合作,把救濟的名聲分給他們,讓他們在少量付出的情況下獲得大額的回報。”
璐璐立刻領會了塞拉的用意,她自然明白安娜是在向本地的力量妥協換來福利院的穩固,她能理解這種做法,卻有些膈應。
塞拉又問:“福利院建成之後,應該發放什麼樣的救濟糧給食不果腹的人?”
安娜這會沒有猶豫,在這一點上有教國標準可以參考:“黑麥作物,節日時稍微提升一些。”
怎料塞拉,路禹,甚至是璐璐都搖起了頭,即便是伊斯科也顯得有些無奈。
在路禹背後跟霧妖玩得不亦樂乎的須臾倒是鬧不明白了。
“妥協也就罷了,救濟都不用心,克洛倫斯雖然惡劣,但是最後時刻懺悔是發自內心的,他留下的遺願至少該尊重一下吧。”
路禹沒有立刻解答,他很好奇璐璐爲何會立刻表示反對,按以往的經歷,她應該質樸地表示反對。
塞拉看出了路禹想的事,插話道:“塔妮婭給災民分糧時候帶上過她刷存在感,你猜猜她見沒見過塔妮婭安排手下人在糧食上做文章。”
璐璐本想驕傲一會,被塞拉戳穿,她不滿地瞪了塞拉一眼。
“須臾,克洛倫斯的遺願,其實也是他的一點倔強,他希望我們能理解發生在他身上的‘衰朽’,也尊重我們看到衰朽之後做出的決定,即便我們最終放棄,他也不會意外,在他死的那一刻,他便和過去的一切完成了和解。”
“這和救濟糧有什麼關係?”
“有,因爲你會在這時理解,福利院最終救到的只有幸運兒。”路禹平靜地說着一個殘酷的現實。“同時你也會知道你不是聖人更不是神,救不了所有人。”
“他想告訴我們的,不只是一個福利院,而是更多。”
這是認真思考福利院落成纔會深刻感悟到的事實,也是克洛倫斯埋藏在遺願之後的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