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之日,秋意極濃,是個大好的晴天。
晉陽宮沉浸在一片喜氣之中,漫布的紅帷更將秋天的晉陽宮染色三分。襯得羽林軍、宮女、太監等過往的行人臉上亦是紅彤彤一片。
我所居的院落是梧桐林中的‘鳳來儀’,依楊廣的意思,本叫楊絲蕊與我一同居住,奈何楊絲蕊說喜歡湖邊的景緻,獨個兒選了臨湖的院落住下,破天荒的不與我一處。
自是明白其中的玄機,楊廣未多作聲,任了她去。
窗外,紅葉翻飛。
窗內,一衆宮女們笑嘻嘻的替我梳洗打扮。
任自己似個木偶般由着她們,我只是呆呆的看着窗外發呆。兩天來的種種,一切猶如夢中!
“姑娘,看看,這個妝如何?”
秦媽媽一邊說着話,一邊將我輕輕的轉身,示意我看看水銀鏡中自己的形象。
鳳冠霞帔、珠翠生輝……這是我嗎?
我居然認不出我自己了。
“嘖嘖嘖……長孫姑娘平時是不打扮,如今這一裝扮起來……這一身的紅衣配着這容顏,怎麼看着怎麼端麗冠絕、雍容華貴。”
“你們仔細瞧一瞧,約摸有幾分文獻皇后當年的氣勢,只是比文獻皇后柔和了許多。”
文獻皇后━━獨孤伽羅!
聽着宮女們口中嘰嘰喳喳的議論,我苦笑不已,呆呆的看着鏡中的自己出神。如果像的話,我相信更像宇文千金,就像烈烈戰火的都斤山下那展翅欲飛的涅槃之鳳……
“姑娘,來。”秦媽媽一徑說着話,一徑牽着我的手往裡間行去,卻是示意那些要上前相扶的宮女們止住腳步。
秦媽媽做事向來老道,這般要與我獨處,想來是有一些悄悄話說予我聽,一時間良辰美景、洞房花燭之類的一一涌進腦中。
只怕是一如我所想的般,那些宮女們也考慮到此類問題,她們突地紅了臉,捂着嘴嘻嘻的笑着,直是看着秦媽媽拉着我入了裡間。
出乎意料,秦媽媽並未講些什麼生理之類的知識我聽,而是打開衣櫃,從衣櫃中取出一個包裹,接着她鄭重的將包裹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的打開。
我疑惑的看着她,直到……直到看見兩個牌位。
一時間,我的淚洶涌而出,一把抓起牌位,捂在自己的心口。
“傻孩子,你是想起你大哥了是不?放心,爹會小心謹慎的,爹還要等着我的觀音婢長大出嫁呢。”
“也就是你這般不待見自己的女兒。如果我的觀音婢長大後有雪主一半的聰慧,我就謝天謝地了。”
父親和母親的音容笑貌一一浮現在我眼前……
我輕輕的撫着牌位,哽咽說道:“爹、娘,女兒長大了……要出嫁了,你們高興不?”
“老爺和夫人地下有知,不知怎麼高興呢。”一邊說着話,秦媽媽一邊將牌位拿了去放好,接着又燃上香遞到我手中,“姑娘,來,別傷心了。今日是好事,要拜拜父母,讓他們放心。”
隋時婚禮是要拜祖宗的。因了我的特殊情形,這晉陽宮中定是不允的。不想秦媽媽想得如此周全,居然將父親、母親的牌位一直帶在身邊,令我少生遺憾。
待我拜過父母,秦媽媽輕輕的扶我起來,“姑娘,看你的臉都花了,這妝得重新補補。”
我‘嗯’一聲,低着頭,只一徑的摩挲着牌位。
“姑娘,今天是好日子。媽媽我可不想讓姑娘傷心如廝。若老爺地下有知,要責怪媽媽的。”
我感動的將頭靠在秦媽媽懷中,“媽媽,您是將觀音婢疼在心尖上的人啊,爹和娘地下有知,還不知該如何感激您呢。”
溺愛的拍了拍我的頭,秦媽媽從我手中抽走牌位,“這得放好了,不能讓人發現。就算陛下再怎麼敬重老爺,但……這宮中講忌諱。”
我明白秦媽媽所言非虛,待她將牌位一一放回包裹中,我輕輕的繫着包裹,又小心翼翼的將包裹放回衣櫃之中。
“姑娘放心,老爺和夫人的牌位之事交給我,它會一直隨在姑娘的身邊。”
秦媽媽辦事,我素來放心。知道她有辦法,我點頭,展顏一笑。
“姑娘爲什麼一定要老婆子我當送親的全福太太?”
楊廣那日問我希望誰送我去李府,我毫不猶豫的說出‘秦媽媽’三字,楊廣還笑說‘那老婦本就是你的老僕,自要隨你去的,再選一人罷,也是朕替你長臉’的話。
我知道,在這個時代,送親的全福太太、迎親的全福太太的地位、身份,代表着孃家、婆家對你的看重。楊廣明顯是希望我挑一個身份、地位都能夠配得上我晉陽宮出嫁的全福太太。我只是回道:“觀音婢謝陛下隆恩。只是秦媽媽並不是觀音婢的老僕,她是順德的姨母,念觀音婢幼時失母,是以特別的憐惜,特特的前來照顧觀音婢的。”
楊廣對順德很熟悉,知道在我心目中,順德是叔叔般的人物,當他聽秦媽媽是順德的姨母后,笑道:“雖然身份、地位不配,但這個輩份卻是極配的,也好,有個長命的媽媽當送親的全福太太,代表着觀音婢能夠長命百歲……那就是那老婦了,朕允她當你的送親全福太太。”
憶及此,我輕輕的伸手攬着秦媽媽的腰,“媽媽,您就是觀音婢的娘啊。您若沒有資格,這世上還有誰有資格?”
“娘……”嘴不停的翕合着,顯然,秦媽媽很是激動,也許連她都沒有想到我居然將她看成自己的娘,她突地伸手將我緊緊的抱在懷中,語氣中透着哽咽,“姑娘。”
這力道,好大。
感覺到我的難受,她抹了抹臉上的淚,笑着輕輕推開我,“也不知道李府的‘姑奶奶’可趕到了太原,如果她沒有趕到,也不知李府來迎親的全福太太又會是誰?”
李世民昨天託人帶來手信,說李府來迎親的全福太太是雪主,只是因長安距太原較遠,還沒有趕回,要我不要着急,即便雪主沒有趕到太原,他也會派一個我熟悉的人來迎接我。
我知道他這番所爲是擔心我新嫁侷促,他能夠在離開揚州之時就想到傳信李雪主,真是帖我之心。想當年,雪主出嫁之際,是我的母親當的送親全福太太,如今可謂一報還一報了。
“如果雪主趕不回來,定是大嫂無疑。”說話間,我腦中就飄過大嫂鄭盈盈的笑臉,怎麼看、怎麼想都有種王熙鳳的味道。
“長孫姑娘,娘娘們來了。”
聽着宮女們的傳話,秦媽媽急忙領着我來到外間。只見蕭皇后、宣華夫人陳氏、容華夫人蔡氏等人正含笑緩緩步了進來。
“觀音婢,這簪子是我送你的!”
“觀音婢,這手鐲是我送你的!”
“觀音婢,這‘雪蓮膏’是御醫局用西域的雪蓮配製而成,有養顏美容之功效,自陛下賞了我,我一直捨不得用,這太原地區天乾物燥的,正好送你罷。”
“還有,觀音婢,我也送你一個手鐲……”
看着插在我頭上的掐絲琺琅金簪,看着我手腕上一一多出的純淨無瑕的羊脂白玉鐲、鏨金牡丹鐲……還有堆在我手中的那世間少有的貢品,我的眼又模糊起來。
這羣可憐的後宮女人們,以後,你們的命將在何方?今日,會不會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你們?
“觀音婢,來,瞧你,臉都哭花了……本宮替你重新畫妝。”
蕭皇后一邊說着話,一邊牽着我的手來到水銀鏡前,摁我坐下。她柔柔的拿起毛巾,細細的替我淨着臉,然後一一重新畫眉、描脣、帖花黃……
“昭兒地下有知,不定多麼喜歡。”
從水銀鏡中,看到蕭皇后的眼睛紅了,心中一痛,我伸手握住她的手,“娘娘……”
悄悄的抹了抹臉頰上的淚,蕭皇后淚中含笑的說道:“瞧我……這個時候提及,真真是……本宮失儀了。”
“這說明娘娘是性情中人啊,何談失儀?娘娘在觀音婢眼中,是天下最好的母親。再加上侑兒、侗兒……觀音婢相信,因了他們二人,娘娘一定會成爲這世上最好的祖母!”
一提及楊昭的兩個幼子,蕭皇后的神情不再似先時悲苦,而是展顏一笑。其她的娘娘們亦急忙附和着盡撿着楊侑、楊侗的好話說,直說得蕭皇后不再傷神於楊昭的早逝方罷。
屋子又回覆到早間的熱鬧,蕭皇后突地問道:“誒,吉時是什麼時辰?本宮這兩天都有些糊塗了。”
“送親是午時,成親是未時。”
聽着宮女的回答,簫皇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快了呢……觀音婢,別說陛下捨不得,本宮也有些捨不得啊。”
“娘娘是捨不得那些陪嫁的嫁奩吧,比娘娘當初嫁陛下之時的陪嫁嫁奩還要多。”
蔡氏一語落地,一時間引來滿堂鬨笑。
因了楊廣催得太急,我所有的嫁奩都是蕭皇后一手打理,這也是她這兩天累得連我的吉時都忘了的原因。
知道蔡氏等人是打趣她,目的是爲了熱鬧。再說楊廣也說了‘三日無大小’之句,蕭皇后一時間佯怒的看着蔡氏。
我輕輕的捏了捏蕭皇后的手,“觀音婢也捨不得娘娘,觀音婢會時常前往宮中看望娘娘。”
“好孩子,本宮只是……”
不待蕭皇后話盡,久不說話的宣華夫人陳氏上前,笑道:“皇后娘娘今兒個是怎麼了,這麼的傷春悲秋,可別惹得觀音婢又哭得一張花貓臉,這妝就又得重新畫了。”
隨着她的話音落地,屋中響起‘是啊,是啊’此起彼伏的附和聲,蔡氏等人紛紛上前拉過蕭皇后,說着些令蕭皇后高興的話,直惹得蕭皇后不好意思起來。
正在相互打趣間,外面傳來高山的聲音,“恭請各位娘娘福安,陛下已在送親臺等候。”
楊廣居然去得這麼早!
怎麼能夠讓陛下久等?簫皇后和陳氏、蔡氏等人急忙紛紛和我打過招呼後,一一步出‘鳳來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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