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身一一拾起地上的銅鏡,徐德言摩挲不已的撫去鏡上的灰塵,輕聲念道:“鏡與人俱去,鏡歸人不歸。無復嫦娥影,空留明月輝。”
之桃聞言,步子踉蹌一步,但很快的,她哽咽說道:“若真無情……我又何需每年正月十五持銅鏡在這裡守望?”
有些動容的看着之桃,徐德言的語調若古寺的鐘聲沉悶,“爲夫知道……爲夫也懂得……只是如今,相見莫若不見。”
是啊。相見莫若不見。以徐德言現有的身份,如何是位高權重的越王爺的對手?
分別許久的夫妻半晌無語、黯然相望。還是之桃首先打破僵局說,“德言,你信我麼?”
“信!”
短短一個字,之桃笑得極是欣慰,她抹了抹臉上的淚,“德言,等我。我去求越王,求他賜自由之身。”
看着之桃匆匆離去的背影,徐德言糾結的眉頭倏地展開,輕聲說道:“樂昌,若他不答應,你勿需強求,免得傷了自己。爲夫記得我們的誓言,我們一定會在一起。”
之桃猛地回頭,臉上神情突悲突喜,“嗯”了一聲,再度往越王府的方向跑去。
什麼是‘一定會在一起’?看着徐德言堅定的含笑看着之桃遠去的背影,我的心一緊:死……只有死亡才能允許他們二人在一起,莫非他們早就約定好了同生共死麼?
望着之桃消失的方向,杜如晦打了個響指,“世民,我們是不是應該去看看熱鬧?”
他着重說及‘熱鬧’二字,我心霍地明瞭,隋文帝新殤,舉國不允許太多的歌舞慶賀,但凡有歌姬、舞姬者必須遣出家門,越王爺想必知道其中的道理……
李世民也不笨,聞言眉峰不自覺的一挑,“好啊……觀音婢,我們也看熱鬧去。”
杜如晦示意跟隨他的家僕上前,在那家僕耳邊說了些什麼,那家僕直是點頭後往遠方而去。接着,杜如晦對徐德言說道:“徐世兄,走啊,去越王府門口等。”
待我們一行人來到越王府正門前時,那裡已圍了不少人。
圍觀的人們沸沸揚揚、指指點點……大體上是在談論一位落拓書生的妻子在越王府當舞姬的事……
看着人羣中赫然在列的杜家家僕……想來這些定是杜如晦之功,人多造勢,若在21世紀,他定是位非常優秀的經紀人。
很快的,越王府的管事步出正門,向徐德言作揖說道:“王爺請這位公子到府中一敘……呀,李少爺、長孫姑娘、杜少爺,這大晚上的冷得狠,不如到府中坐會子取暖,我們郡主還未休息,正好和諸位一敘。”
隨着管事的指引,我們來到了楊素的書房。
掛着勉強的笑一一和我們打過招呼,楊素的眼神極是陰誨,想來是知道府前聚了許多人的原因,這件事鬧到了他不放人不行的地步,‘舞姬’字眼在如今很是忌諱!
氛圍極是冷場。時間過了許久,還是楊曼青開口,“父王,人說成人之美,況之桃性烈,父王,您看在女兒的面子上,成全他們吧。”
頗有不甘,楊素一時看徐德言堅定柔和的淡笑,一時看之桃泫然欲泣卻亦是堅定的看着徐德言的神情……掙扎了許久,他終長嘆一聲爽朗的對之桃說道:“你們夫妻能夠破鏡重圓,想來是上天的安排。再說,曼青說得對,本王若留你,依你的烈性,不吃不喝,本王又何等的心疼。與其看你消瘦下去,不如讓你們夫妻團圓,本王在世間也好留個美名。”
萬不想果得成全……之桃感恩之極,先是跪拜在了楊曼青的面前重重的叩了個頭,然後跪拜在楊素的面前說道:“王爺仁愛,來生結草銜環以報。”
楊素急忙扶起之桃,看向徐德言的方向。“雖然本王不知道你究竟是誰?雖然我知道之桃的名字只怕也是假的,但這些……本王都不想再追究了。只唯願以後你能夠好好待她,讓她展開笑顏。”
徐德言激動的點頭,“謝越王爺成全。”
“之桃……臨走之際,本王有一個請求。”
之桃緩緩斂衽作福,“王爺吩咐。”
“方方你念及你丈夫所作之詩極是悲慼,很能打動本王……不知你是否能夠和詩一首?”
出其不意……之桃微蹩顰眉,低頭頌道:“令日何遷次,新官對舊官。笑啼俱不敢,方驗作人難。”
聞言,楊素一怔。繼而有些欣慰的撫須點頭道:“好好好,本王無憾了。”語畢,擺手讓家人送上奴籍證明和些許財物。見之桃只是取回奴籍證明不收錢財,楊素指着財物說道:“這些財物,送予你們夫妻,以後好自爲之……願你們夫妻能夠白頭偕老。”
數番推辭,徐德言和之桃終是接下楊素所贈財物,之桃再度跪地叩頭,“王爺,保重。”
望着梨花帶雨卻燦若星辰的笑顏。楊素一愣,不自覺的上前兩步,之桃卻已是起身,拽着徐德言的手,急速的出府而去。
“她對本王笑了,她對本王笑了……”
看着楊素十分眷念的神情,楊曼青走到他身邊,“父王,您後悔了嗎?”
似做了一場了無痕跡的春夢,楊素喟然長嘆,半晌擺手說道:“曼青,你好生陪陪李少爺、長孫姑娘、杜少爺,父王累了,要休息休息。”
“我不做後悔的事。”望着楊素黯然而去的背影,楊曼青發出誓言般的承諾,然後她定定轉頭看向李世民的方向,“就算明知不是我的,我也會盡力而爲,至死不渝。”
這番誓言……我的心不禁輕輕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