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章 牡丹魂6
長安城,通義坊。
華燈高掛,人來人往,一派盛世繁華的景象。
你一如小時候般牽着我的手,走在各個小攤、小點之間。
“二郎,這條街,我要吃個遍。我要吃盡大唐的味道。”
大唐的味道?呵呵……好奇怪的說法。但我喜歡。於是,我做了個請的姿勢,“爲夫願意奉陪。”
一個個小攤、小點走下來,你只在各個小攤上買那麼一點吃的東西而已,時間卻是全部花在你的細細品嚐之上,每嘗一道小吃,你便似嘗着人間的美味,一時閉目沉思,一時睜眼望月,然後不時的說着‘好味道’的話。
眼見着要走到街道的盡頭,你一邊吃着手中的小吃,一邊流下淚來。
今夜的你,很是奇怪。見不得你掉淚,心無形升起一股痛,我一把摟了你入懷,然後將吻印在你的頭頂。
無視過往行人對我們二人的指指點點,我便那般緊緊的抱着你,感覺不抱緊的話,也許你會飛走般。
過了好久,你一聲長嘆後笑得極是開心,看着我戲謔的說道:“有多久啊,我們英明神武的二郎終於又在這川流不息的人羣中拋卻所有理法抱着一個女人啊。”
知道你說的是那一年,在洛陽,我便是這般毫不顧忌的抱着你擁吻,還惹得一衆西域看客載歌載舞的吹口哨。憶及此,我道:“只要你承受得住,我不介意再來一回。”
“二郎,知道不,其實,我最想記住的大唐味道……是你的味道。”
這神情、語氣,悸了我的心,醉了我的神,低頭,我毫不猶豫的攫住你的紅脣。
你呢,一反常態的拋卻所有矜持的迴應起來。
匆匆而過的人流在我們眼中成了過眼雲煙……
只感覺你呼不過氣,我放過你,然後盯着你泛着氤氳之氣的眸。“可還滿意?記下了沒?”
“這個味道……終身不忘。”一逕說着話,你卻又是一逕流下淚來。
不知怎麼回事,你的淚令我的心升起一股很奇怪的感覺,一如你方纔在大明宮所言━━悲傷的感覺。
“觀音婢。”
眼見我又做勢欲吻,你突地避過,戲謔說道:“我承受得住,但肚子中的這一個只怕承受不住。”說話間,你突然指着遠處的一個小攤,“那裡好多燈,我要去瞧瞧。”
爲什麼,今夜的你,這般的反常。
爲什麼,我總覺得,你在強顏歡笑。
爲什麼,我心底的悲傷越來越濃。
呆呆的看着你往遠處奔去,直到聽到你一聲‘啊’的驚叫聲我才霍地回神,我急忙大踏步向你跑去,伸手抱住差點倒地的你,然後怒視着那個撞到你的小女孩,“冒冒失失,怎麼走路的?”
其實,小女孩的勁還不及你的大,她自己已然倒在了地上。聽得我的質問,她一邊機靈的爬起來,一邊直拍着自己的衣衫說着“對不起、對不起”的話。
“別嚇着小孩子。”說話間,你覷了我一眼。
“阿惠、阿惠……”
一位中年婦人一邊喊着話一邊往我們這邊跑來,看到那個小女孩後她急忙一把拉過問道:“阿惠,怎麼了?”接着,不待小女孩開口,中年婦人看向我們二人,不分青紅皁白,劈頭就問:“兩位是怎麼回事,這麼大的人了,還欺負一個小孩?”
眼見我要動怒,你急忙拉了我一把,笑嘻嘻的看着那位中年婦人,“對不住啊。走路的時候沒有看前面,不小心撞着了。”
明明是那個小女孩撞的你好不好。
在我欲分辨間,那個小女孩卻是說道:“阿奶,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並不是他們二人撞的阿惠。是阿惠看中了那盞桂花燈,一時間忘了形,於是撞到了這位夫人的身上。”
原來這位中年婦人是這個小女孩的奶孃。而那個奶孃聞得小女孩之言後,尷尬的和我們二人作揖道歉,“對不住、對不住了。夫人有沒有受傷?那旁邊有個醫館,請讓老身帶夫人前往查看一二。”
“真的不必了。”你擺着手,接着你又拉住那個小女孩的手,“好孩子,你叫什麼?”
“我叫徐惠。”
“徐惠?!”你驚叫一聲後,頗感興趣的看着她,又道:“你莫不就是那太子府右衛長史徐孝德的女兒?”
“夫人認識我父親嗎?”
你柔和一笑,摸着那小女孩的頭,說道:“確切的說,我是因了你而知道你的父親。”
“夫人認識阿惠?”
“據聞徐右衛長史有個女兒,五個月的時候便能開口說話,四歲的時候便能誦《論語》、《毛詩》等篇章,八歲已善屬文。其八歲所作《小山》一詩豔驚長安。”說話間,你輕輕誦道:“仰幽巖而流盼,撫桂枝以凝想。將千齡兮此遇,荃何爲兮獨往?”
聽着你柔和的誦讀,那名喚徐惠的小女孩淡淡的笑着,有一股不同於她年齡的穩重。直待你誦畢,她才道:“夫人是誰?”
“是誰不重要。來,你不是喜歡那盞桂花燈嗎。今夜我們有緣,我替你去買了來。”
本來想反對,但看着你親熱的拉着那小女孩的手,想着也許是因了她年歲雖小但才氣頗高的原因你和她一見投緣且很是喜歡她,是以我沒反對,而是靜靜的看着你拉着那小女孩去到那賣各色花燈的小攤上,親自替那小女孩挑選桂花燈。直到小女孩看中一盞晶瑩透亮的桂花燈點頭,你纔出銀子買下。
顯然,今夜你興致頗濃,又從那攤主要了筆墨紙硯,寫了些什麼塞在了桂花燈中,然後纔將桂花燈交到了小女孩手中。
小女孩呢,興奮的點頭接過。
接着,你意猶未盡的替自己挑選了一盞牡丹樣式的燈,這才攜着那小女孩的手走過來。直至我和那個奶孃面前,你將小女孩的手交到奶孃手中,叮囑道:“天色晚了,快回去罷。”
“謝謝夫人。”說話間,奶孃拉着那小女孩給我們二人施了一禮後告辭而去。
那小女孩一步三回頭的和你招着手。
“觀音婢。若喜歡那個孩子,明日我便下旨收了她進來給你當義女,整天陪着你。如何?”
“義女夠多了,少一個她也不嫌少。再說,我怎麼能總將別人的孩子搶來當自己的女兒呢?可憐天下父母心,還是算了罷。”語畢,你皺了皺眉,緊接着手中的牡丹花燈‘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瞬時,燈中的燭油便燃起火焰,牡丹花燈便似一朵燃起的火牡丹。
一瞬間便有了不好的預感,我的心狂跳起來,睜大眼睛看向你。
而你,只是驚愕的看着仍舊燃着的火牡丹。
我的視線在你和火牡丹上不停的來回,接着,我後知後覺的發現你的裙襬下瀝下灘灘水漬。
“要生了。”驚叫一聲,我毫不遲疑的一把抱起你,往太極宮方向狂奔。
“二郎。”懷中的你虛弱的伸出手,撫着我的臉頰,“不怕,別慌,不會那麼快。”
“觀音婢,別說話,保存體力。”
仍舊摸着我的臉頰,你輕聲說道:“二郎,明天,陪我……陪我看日落。”
“好。”
立政殿。
所幸一直在做着這個孩子出生的準備,所以當我抱着你回到立政殿的時候,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着。
只是……這個孩子也真是能夠折磨人啊,都生了有四個時辰了,她還賴在你的肚子中。
寢宮內外,一衆太醫、宮女跪進跑出,沒有一個人爲我帶來好消息。
“陛下,別擔心,沒事的。觀音婢一定不會有事。”無忌焦慮間卻不忘安慰我。
“是啊,陛下。娘娘生過六個子女,這一胎定然會順利之極,我們就不要擔心了。免得給娘娘增加壓力。”房玄齡雖然勸着我,但我知道他比我還緊張。因爲他知道這個孩子比預產期晚出生近二十餘天啊。
“父皇放心。兒子已接到那三百九十二所佛事院宇的回函,他們說院宇均已修葺完畢,再無破舊寺廟。他們還說母后功德無量,他們要日夜爲母后唸經。所以,兒子堅信,母后和小妹妹一定平安無事。”承乾的話雖令我心定,但他卻是不停的走來走去,顯得比我還要緊張。
所有的孩子緊張的看着立政殿的方向,一掃平時的嘰嘰喳喳,很是安靜的等着消息。
一衆大男人都焦燥的走來走去。
太陽升起又將要落下。這個孩子居然折磨了你一夜加一天。
我都有些憤怒了。
眼見我要擡腿往裡走,無忌和房玄齡急忙拉了我,“忌諱,陛下,講忌諱。”
隨着二人語落,緊接着,一聲微弱的嬰孩哭聲傳入我們一衆人的耳中。長吁一口氣,我欣喜若狂的大踏步往立政殿內跑去。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喜得小公主。”
一把將抱着小襁褓的如雲推開,我急急奔到你的面前。“觀音婢。”
“二郎。”
雖然你看着我笑得極是燦爛,但……爲什麼你的臉色如此蒼白,爲什麼你額頭間不停的有汗珠滾下,爲什麼你的眼睛空洞無神。爲什麼鳳榻上有大量的血在漫延。
“血崩……血崩啊!”
隨着秦媽媽的驚叫聲,孫思邈‘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陛下,微臣盡力了。”
假的麼,一切都只是假的麼?
那曾經白中透着健康的紅的顏色是假的麼?
那曾經萬分鬥志昂揚的神采是假的麼?
還有每天的歡聲笑語、戲謔調侃,都是假的麼?
一切的一切,爲的是給我看一個假像,爲的是遮掩我探索的目光。是不?
其實,結局早在你離開九成宮、決定生下這個孩子的時候便已然註定,是不?
“二郎。如果……如果此番生產,我出了什麼危險,請不要……不要牽怒這個孩子,好嗎……二郎,如果我真的發生了什麼不測,請不要怨孫神醫,可好?”
早知結局的你,昨夜予我的是聲聲交待,是不?
“觀音婢……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想活着,好好的活着。我會將我們的孩子養大然後再去尋你。我相信你一定會在奈何橋等着我。那一刻,當你牽着我的手的時候,你會覺得我的所作所爲令你生平未有絲毫遺憾。那一刻,你會覺得今生你長孫明珠嫁給我李世民不枉此生。那一刻,我會讓你覺得,原來我替你又活了好多好多年,又看了人世間許多個日出日落……好,若違此誓,不說奈何橋上之話,便是千年之後,我的觀音婢也不等我。”
那個時候的我,嚐遍要先你走一步的痛,但在那痛中,我最真實、最迫切的希望就是你能夠活着。只要你答應好好的活着,我就會走得很是心安。
如今,如今……什麼毒藥?不過是你已知結果後予我的步步爲營,你讓我事先體會到了人之將死、其心之真的重要,然後真到了你先我而去的那一天,無需你再勸慰我些什麼,將心比心之下我必然會走上好好活着的路,好讓你心安。
緩緩的,我緩緩的跪在了你的面前,親吻着你蒼白的額,“觀音婢,我的觀音婢。”
你拼盡全力的伸出手,撫上我的臉頰,“二郎,你答應過我,今天要帶我看日落。”
“好,我帶你、帶你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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