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章 春遊曲13
聽了你的話,一時間我感慨頗多,又想起‘母教爲天下太平之源’這句話,我突地覺得自己方纔確實太過沖動了,衝動下的我雖然出自於對麗質的愛,但這份不分青紅皁白的盲目寵愛也許真的會害了麗質。
如果你覺得他們兩個小傢伙都有責任、都有錯,那定是對的。
於是,我不再偷聽,而是靜悄悄的退下,去往‘玲瓏閣’。
步入玲瓏閣,便想起第一次和無極相逢時的情景,那個時候,無極時常給我一種錯覺,我屢番試探終不成行,但同時不得不震驚於無極對我的瞭解一如你對我的瞭解般。那個時候又想起你了,我心覺得無比的煩躁。我要將你能夠影響我的一切事務都勢諸腦後,我要做到讓你影響不到我。於是,我一把火燒了秦王府。
火勢,就是從這‘玲瓏閣’漫延開來。一時間,曾經的愛巢成爲斷壁殘垣。
現在,我終於明白,火可以燒掉看得見的東西,但隱藏在心中那看不見的東西卻是無論如何都燒不掉。
知道你‘詐死’後的五年我是怎麼過的嗎?
悔、恨、痛、不甘、嗜酒、自我放縱、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殺人如麻……
那是一片暗無天地的日子。若非有承乾、青雀、麗質,若非要完成單雄信交予我的重任,一個無心無肺的我早就不想存活在世間。
表面風光的我,不過一副行屍走肉而已。我的人生就在罪惡深重和擔當大義的矛盾中活着。
當然,支撐我活下來的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無極也消失了。
這麼巧?
我動用一切可以用的力量去尋找你們兩人,但若大海撈針,你們兩人沒有任何消息。
然後,我有一絲期待:也許,你們兩個是一個人。你沒有死,你只是隱遁了。
有了這個想法後,從此,將無極幻想作你成了我逃避你去世的寄託。一直到王晊出現,當我將他推下水池,親眼看着他從池中熟練的泅水上岸,親眼看着他當着我的面換衣物,我不得不認命,認命這世上果然有相像的人,象得連我都會犯糊塗。
呵呵,如今想來也真是好笑,那個時候的王晊是真正的王晊,你只是步步爲營的考慮到了我有可能要走的每一步然後走在我的前面,從而徹底的讓我打消對‘王晊’的疑慮,然後你再親自出馬。
也不知是不是那五年一直誤認爲無極可能是你從而對無級產生了錯覺的原因,在五年後乍見無極的那一刻,我的心火再次燃燒了,而且相當的興奮。
奈何,奈何,無極居然是王晊。
想着在我眼前換衣的王晊是個男人,我的心徹底的涼透了。
我終於知道:自己的夢該醒了。
可我的心,居然開始關注到無極的身上。
也許是因了和‘他’共闖所羅門的英雄豪情、傾吐心聲,再也許是因了‘他’的醉酒一吻、驚世駭俗,更也許是因了‘他’落在水中一如當年差點溺斃在海中的你,爲了救‘他’……我和‘他’有了接觸。
這接觸,一如你帶給我的感覺。
從此,我驚慌失措、恍恍不可終日:我愛上男人了嗎?
當我越來越討厭女人,當我越來越渴望得到無極,我幾近被自己腦中全是無極而逼瘋。
一來,這世上我只允許一人將我逼瘋,那便是你,絕不允許他人有這個本事,更何況是一個男人。二來,我必須是一個正常的父親,否則,乾兒、青雀他們怎麼辦?
所以,我堅信,只有殺了無極才能將我拉回正軌。
可是,長安城外,小山亭的一場比武啊,一場比武……
無極的條件對我而言簡直堪比毒藥,一方面我想殺了他,但一方面我卻想擁有他。我已經完全分不清,對他的渴求僅僅是隻是他本人還是將他看作了你。我便那般不由自主的答應了他的條件。
“怎麼辦呢?無極對秦王似乎也有那麼點子情意。如果無極僥倖贏了秦王,便自願入主秦王府……”
那亦正亦邪的神情,那不入世俗的表白,那狂放不羈的風姿,便那般攝了我的心神。但我心底又瘋狂的在吶喊:不,不可,我要殺了他,殺了他永絕後患。
心中的執念便是‘殺了無極’,容不得再度被無極迷惑,我招招不留情。
可是……
“……方纔之所以沒有使到最後便提前使用了殺招,全因我的鞋子中似乎硌進了什麼東西,沒辦法,我只得提前使出殺招結束我們第一輪的比試……這個……秦王,你能不能幫我看看,我也看不到……沒辦法啊,誰叫我從來就看不到腳底板上到底有什麼呢?只是聽某些人說過……說這上面有牡丹來着……我確實看不到啊,不如你過來幫我瞧瞧。”
牡丹,牡丹,那隻屬於你的牡丹居然開在了無極的腳板上。
是命中註定麼,註定我一生總是會喜歡上腳板踩着牡丹的人?
哪怕這一次牡丹開在了一個男人的腳板上,我也會愛上。
再或者,他根本就是你,是你借了他的身子還魂?還魂的同時,這朵牡丹亦踩在了他的腳下?
“秦王,你可確實做好了迎娶一個男人歸家的準備……秦王,事先說好,我堂行事雖然不講俗流,但有個規矩還是得講清楚……以前的,本尊不予追究。從現在起,如果你有了本尊那便不得去遭惹別的人,否則,本尊可不是柔弱的秦王妃只願偏居一隅。本尊會……”
這話,和當年你在揚州‘丹陽宮’說的話何其的相似,我一把揭了你的面罩,面罩下是是你的容顏。
今夕何夕、夢耶非耶、天上人間?
“九重天在什麼地方?”
“天上吧。”
“九重天可有個名喚小山亭的地方?”
“小山亭在人間。”
直到那時,我方明瞭,你從此來便沒有離開過我,你從來沒有拋棄過我,你也從來沒有不在乎過我。你選擇了另外一種方式,默默無聞的站在了我的身後,在我有危險的時候扶我一把,在我癲狂流離的時候和我借酒消愁,在我徬徨哀傷的時候和我作詩賦曲,在我失望獨殤的時候和我快意人生。在我要走入絕境的時候,你事先跳到絕境中替我披荊斬棘,然後,鋪好一條光明大道給我走。
你做了一個朋友、妻子、母親該做的一切。
“執子之手,陪你癡狂千生。深吻子眸,伴你萬世輪迴。執子之手,共你一世風霜;吻子之眸,贈你一世深情……”
這話,有多顫抖我的心,你不可能知道。但當時,我只是抱住你,只想緊緊的抱住你,再也不讓你離開我分毫,哪怕你將我帶入地獄我也去,乾兒我不管了、青雀我也不管了、麗質我不管了、父皇我也不管了、江湖我更不管了。
我只要你,哪怕是夢,便永生墜入夢中,不再醒來。
現在,我終於懂了,你予我的痛、我的苦、我的淚、我的血,其實我也同樣予了你。一如你勸慰麗質的話,“夫妻之間沒有誰贏、誰輸,要麼雙贏、要麼雙輸。”
我們共同經歷的劫難成了我們雄厚的力量,成了我們堅不可摧的堡壘,更因了我們再也拋不下對方的風雨同舟、同舟共濟,我們後期闖過了人生最大的劫難━━皇權更迭、兄弟鬩牆。
在冊封你爲皇后的大典之際,我眼中看的是你腳下開出的一朵朵牡丹,腦中漫過的是長捷法師爲你卜的貴格之命,歸寧之時舅娘在我們窗外看到天馬的驚叫之神,江流兒爲你卜的《坤》之泰卦的后妃之像,萬不想,果成事實……早知如此,當年我便不應該只貪念玩樂、不應該貪念那閒雲野鶴的生活,我應該在晉陽起兵之時便答應父皇做太子,這樣的話大哥不會死、元吉也不會死。
可,再多的悔也沒用了。
該來的終得來,該發生的終得發生。
你躲得過此一時,卻躲不過彼一時。
好在,你一直陪在我的身邊,規諫我的時候賽一衆臣子、寬容我的時候似母親,保護我的時候似朋友,愛護我的時候是妻子,撒嬌的時候似女兒……
你我相依相扶,你我相偎相勵,終於走過那血腥的玄武門,終於換來所有親人的原諒,也終於創下這人間的盛世。
所以,我的觀音婢,我很自私,自私到就算明知道你的判斷能力正在消失,明知道你懷上這個孩子之所以如此興奮是因爲你慶幸自己又恢復了判斷力的原因,自私到明知道如今的你正經歷着一個又一個漫長的、未知的前路,但我不放手,不放手。我要拉着你活在人間,好好的活在人間。
哪怕你癡、你傻、你呆,我也不放手。
因爲,這人世間的繁華,我和你還沒有享受夠,沒有!
門‘吱呀’一聲推開,我便看到了你,我最愛的人,出現在我的眼前。
“二郎,傻瓜似的坐在這裡,想什麼呢?”
再多的情話、誓言不足以表達我對你的愛。我緩緩起身,輕擁住你。“我給我們的女兒想到了一個小字。”
“哦?”
“兕子,好聽不?”
“柿子?打算將我的女兒當軟柿子捏?”
輕拍你的腦袋,我說道:“新羅進貢的那渾身若白玉的犀牛。”
你“哦”了一聲,接着卻壞壞的笑道:“怎麼,你覺得這次我會替你生一個孔武有力的女兒?”
再度拍着你的腦袋,我笑道:“是希冀着我們的小寶貝能夠如同犀牛一樣強壯康健。”
你‘呵呵’笑了兩聲,摸着腦袋說道:“明白了,明白了。兕子就兕子罷,不錯。”
彎身,我將嘴貼近你的肚子,輕聲說道:“父皇的麗珍,父皇的明達,父皇的小兕子,父皇的小犀牛,你是父皇的小公主,一個在愛巢中新生的小公主,你出生之日,父皇便賜晉陽之封予你,你是父皇的晉陽小公主。”
‘你呀’一聲後,你輕戳着我的額頭,“還沒出生呢,名字、名號便一大堆,我看啊,不但麗質、麗雅會吃醋,便是乾兒、青雀、雉奴也會吃醋。”
“我的小兕子是他們最小、最寶貝的妹妹,不但我這個父皇要最寵她。便是這幫哥哥、姐姐也得寵着她,最好寵得無度的好,哪有吃醋的道理?”一逕說着我,我一逕站直身子。看着你哭笑不得的神情,我問道:“對了,麗質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知不知道你這個女兒膽子比天還大,居然孤身闖出長安來到太原。”
你一笑,未有回答,卻是拉着我的手來到書桌前,“還記不記得你火燒秦王府的那一年,我們在這玲瓏閣中作詩作賦?”
“當然記得。”
“陛下當年那首《飲馬長城窟行》豪情滿懷,令人止不住的熱血沸騰。”
“你當年那首《喜雪》不也道出了我的心聲,讓我驚異驚詫。”
“轉眼間,紅塵浮世,恍若夢中……二郎,要不,趁着這大好的秋景,我們再來賦詩一首,如何?”
想來,麗質的事你還沒想好怎麼辦,是以才故意的轉移話題。我道了聲‘好’後,率先提筆,一揮而就。
緊接着,你亦提筆和了一首,亦是一揮而就。
【山閣晚秋】山亭秋色滿,巖牖涼風度。疏蘭尚染煙,殘菊猶承露。古石衣新苔,新巢封古樹。歷覽情無極,咫尺輪光暮。
【秋暮言志】朝光浮燒野,霜華淨碧空。結浪冰初鏡,在徑菊方叢。約嶺煙深翠,分旗霞散紅。抽思滋泉側,飛想傅巖中。已獲千箱慶,何以繼薰風。
爲什麼你總是將你寫的詩署我的名字?難道僅僅只是因爲署你的名不好流傳的原因?
最奇怪的是,無論你寫什麼詩,我都有一種應該是出自我肺腑的感覺。
這是不是就是夫妻心有靈犀、夫妻一體的原因。
念及此,我‘呵呵’一笑,道:“無論如何,你那首《春遊曲》卻是署不了我的名了。因爲我讓順德將它傳回了長安,讓所有的人知道他們的皇后是有多麼的狂、多麼的媚、多麼的豔。同時,我要讓所有的人知道,他們皇后的這份狂、媚、豔是因了我予了她無上的寵、無上的愛。因爲,她是值得人寵、值得人愛的人。”
聞言,你只是靜靜輕擁着我的腰,擡眼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
低頭,在你額頭一吻,“怎麼了,觀音婢。”
“想記住你。”
心中一顫,我眼睛有些淺溼,將你的頭摁在我懷中,不讓你看到我動容的神情,輕道:“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