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章 春遊曲5
打獵之餘,我們更大的愛好便是泡溫泉。
我發覺,這老爺嶺果然是個好地方,泉多也便罷了,居然分冷泉和溫泉兩種,相隔不出百步的泉水便有着截然的不同。
冬天的雪紛紛揚揚,鋪滿老爺嶺上上下下,一陣風吹來,感覺到冷意。我急忙抱着你稍稍往溫泉下沉了些,徒留腦袋在泉面。
你仍舊半眯着眼,享受的趴在我懷中,蹭了蹭腦袋,然後冒出一句‘真舒服’之話後又閉上眼享受着放鬆的一刻。
不知不覺,時間悄悄流逝,夜幕悄悄降臨,遠處的瀑布雖有小股水仍舊不停的沽沽而下,但大部分卻似一匹被冰凍住的雪緞,似玉樹瓊枝長在了懸崖絕壁上。
往日的怪石嶙峋,點染青綠皆已不見,剩下的是銀裝素裹、江山如畫。
熟悉的腳步聲在山腳下響起。
我撇脣一笑,知道差不多再過一會子,便會響起馬周的歌聲。
“春享老爺嶺,梨花香雪醉人海。夏遊老爺嶺,鬆翠泉幽百花香。秋賞老爺嶺,仙山丹紅千峰竟。冬踏老爺嶺,銀妝素裹兆吉祥。”
果然,隨着馬周清朗的歌聲隨風雪傳至。你突地睜開眼睛,“快快快,二郎,衣服。”
呵呵,如我們一般喜歡享受泉水浴的當然大有人在,馬周便是其中之一。
說起這個馬周,也相當的有意思。他家世代貧苦,但他卻相當的有志氣,努力讀書,博了個滿腹經綸。可惜的是他自恃才高行事難免便有些輕狂得意。他曾經在博州刺史手下當師爺,但因了馬周自認爲當師爺對他而言是大材小用,是以做的很不開心,整日裡以飲酒爲樂、不務正事。博州刺史怒其不爭以‘龐統之姿’責罵馬周,馬週一怒之下離職。
當然,馬周長得並不難看,可以說長得相當的儒雅。博州刺史罵的是馬周狂放不羈的性格和龐統太像。
離職的馬週一路遊玩,亦折服於老爺嶺的風光在這裡暫住了下來,給幾個學生當私墊先生。因了他長期來我們的小吃店買點心,再加上偶爾喜歡和我喝上一兩口,所以對他而言,我再熟悉不過。
“二郎,其實那天我聽你們二人談論歷朝歷代的興亡時,覺得馬周所言非常有理,其纔不下魏徵,莫不如給他一個機會,看看他能不能爲你所用。”
是啊,馬周認爲歷朝歷代的滅亡,無非是君主不懂得愛護百姓,一味的揮霍奢侈、橫加暴徵的原因引起,如此作爲一來耗費了大量的財力,二來失去了民心,三來因了君王的昏庸導致他不可能用賢良的人才來安邦治國,是以朝代最終走向滅亡。他認爲前隋煬帝便是最好的例子。他更期望我李唐的君王應該以隋亡爲鑑,時刻記住隋亡的教訓,只有使百姓安居樂業,才能使國家長治久安。
這些道理和魏徵有事沒事規諫我的一些道理真的十分的相似。但……怎麼說呢?此時重用馬周還不是時候。
“馬周雖有魏徵之材,但他太過輕狂,至今只效勞過一個主子便棄主子而去,你想想,魏徵是侍候過多少主子仍舊不改其志的人?這個馬周麼……我想讓他也嚐嚐懷才不遇、鬱郁不得志的苦頭再說。”
思緒間,早整好衣物我擁着你看向緩緩行來的人。一如以往,馬周仍舊搖擺着腦袋哼着歌,一派十足享受的神情。
感覺到你不自覺的打了個冷顫,我急忙將大氅裹緊你,“冷?”
你笑着搖頭,“想着這個馬周只泡冷泉便有些受不了。”
說起馬周的輕狂,這個無論春夏秋冬只泡冷泉的習慣也是他輕狂表現之一,用他的話說,冷不但可以鍛鍊其身體,更可以磨礪其意志,而他的這份傲骨便是這三九寒天的冰凍結而成。
呵呵,說起來我也曾經是輕狂之人,但之於馬周的這份輕狂,我覺得他簡直就是在找罪受。
我思緒間,方纔還哼着小曲的馬周擡起頭來,當看到相擁的你我之時,他‘呀’了一聲,急忙作揖,“李大當家、李夫人。馬某驚擾二位了。”
說起來,他也知道我們夫妻有泡溫泉的習慣,每每來之時會以歌聲報之。其實,他此舉之於聽力極好的我而言是多此一舉了。但也說明他是一個君子。“怎麼,又來練傲骨了?”
一慣的書生做法,一慣的酸文酸詞,馬周‘哈哈’兩句後便往冷泉方向而去。
不再和他糾纏,我擁着你逕自下山。
只是萬不想,翌日,馬周的幾個學生匆匆忙忙的跑來告訴我,馬周出事了。
原來,昨晚馬周泡完冷泉浴回家的途中經過一座‘王’姓宅子,見其宅門洞大開,好奇心下便進了去。當他發覺這宅子中四處無人時便對這戶人家家中放置的漢時的一尊青銅器起了心。
“盜青銅器?”我和你同時不可置信的驚叫起來。
“不但對青銅器起了心,更是殺了王家當家的。”
盜物、殺人?
聽着這個學生的說詞,我和你同時睜着驚懼的眼看着對方,打死我們都不相信啊。馬周可是連螞蟻都捨不得踩的人啊。
“是的,人證、物證俱在,先生卻仍舊不認罪,只說是那王長水冤枉了他。縣丞生氣了,準備對先生用刑迫其認罪……先生受刑前拼命喊着讓我們來找李大當家、李夫人,說這世上只有你們能夠證明他的清白,所以我們特地跑來求李大當家的和李夫人,求二位救救我們的先生,我們絕不相信先生是小偷小摸之人,更不可能是殺人放火之輩。”
何止你們不相信,我更不相信。馬周爲人雖然輕狂,但志向高遠,絕不可能做出那小偷小摸、殺人放火之事。他是那種便是餓死也不受嗟來之食的人物。別看他總是在‘紅玉小吃店’喝酒討吃的,但在臨走之際每次必留下足夠的銀兩,絕不讓我們小店吃虧。這種稟性,又怎麼可能見財起意?
只是我不明白的是,馬周怎麼就覺得我們定能證明他的清白?“走,去瞧瞧。”
“二郎,我也去。”
“好,多加件衣物。”
當我們趕到府衙的時候,很顯然,那個縣丞對馬周已然用過刑了。但用過刑的馬周仍舊十分的強硬,誓死不在供詞上畫押。
馬周身邊放着一具屍骨,應該是那宅子的主人王五。站在馬周身邊的是那原告王五的兒子王長水,這個王長水在這個鎮子上可沒什麼好名聲,論吃喝玩數第一,論嫖賭他亦數第一。
雖然我和你現在不是帝后,但出現在這個小小的鎮子上仍舊引起許多人的注意,便是這個小小的縣丞對我們也頗多的關注,他的夫人最是喜歡你做的蜜碗,所以他們夫妻和我們接觸頗多。見我們二人到了,說是願意當馬周的證人證明馬周沒有盜青銅器,那縣丞很是吃驚,但很快便允我們二人進入府衙作證。
“縣丞大人,能否將方纔的筆錄給在下看看。”
對我的話很是不解,縣丞只是說道:“李大當家不是說願意當馬周的證人證明其無罪麼?怎麼卻要看那筆錄?李大當家應該知道這筆錄不是任何人都能看的。倒不如還是說說你怎麼證明馬周無罪?”
“縣丞大人,我們夫妻不看筆錄也成,可否請原告將昨夜馬周‘盜青銅器、殺人’的經過說一遍?”
這個縣丞有些懼內,更知道你和他夫人的關係不錯,是以對你的話他並不反對,而是很爽快的說了聲‘當然可以’後示意王長水將昨夜的情形再說一遍。
王長水又重述着證詞。“昨晚我很晚纔回家,正好碰到馬周從我們家出來。他一看到我便撒開腳丫子跑,明顯是做賊心虛。所以我急忙邊追邊喊要他停下。但他不但不停,而且跑得更快了,我便去追。他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當然跑不過我,很快我便追上他。他急了,從懷中掏出一個東西往山溝中扔。那東西在亂石坡上一路碰撞着、響着聲滾進了山溝,在黑暗中撞出一串串的火花。眼看馬周跑遠了,我急忙小心翼翼的下到山溝底下,拾起那東西一看,正是我家每逢節日祭祖用的青銅器。想着我年邁的父親還在家中,我急忙又往家中趕去。回家一看,父親早就躺在了血泊中,而使得父親受傷死亡的鈍器正是這件青銅器。”
那個王五死於青銅器的擊打之傷已被仵作證實,我看了眼放在一旁被做證物的青銅器一眼,又看向奄奄一息的馬周,“你可有什麼要說的?”
“這個畜生一派胡言。”
“怎麼說?”
“昨晚我泡過泉水浴後往家中走去,經過王宅時聽到裡面傳出打鬥聲,我好奇心起便進去看了一看,不想是那王長水和他的老父親正扭打在一處,而王長水正在奪他倒在地上的老父親懷中死死抱着的那尊青銅器。我還聽到王五說‘你這個敗家子,輸光了家中所有的財物也便罷了,便是先祖留給我們這唯一的神器也要拿去賣了麼’的話。當然看不慣王長水的行爲,我大喝一聲要他‘住手’,那王長水嚇了一跳,回頭發現我。我看見有許多的血從王五頭上流下來,於是我就大聲喊着‘殺人了、殺人了’的話跑出王宅,卻萬不想被這個弒父的畜生反咬一口。”
“你胡說。”說話間,王長水跪在地上,很是悲痛的看着縣丞,哽咽說道:“縣丞大人。小民再怎麼吃喝嫖賭,但也知道孝敬是怎麼回事,又如何做出弒父的事來。”接着,他很是悲痛的看向在一旁旁觀的百姓,“諸位鄉親,我王長水再怎麼是個小人,但也從來沒有和老父親爭執過一詞一字,這些你們可都可以證明啊。爭執都沒有我又如何做出那大逆不道的弒父之事呢?”
很顯然,這個王長水雖然不爭氣,但爲人似乎還是比較孝敬的。確實從來沒有和其父有過爭吵。那就更談不上弒父了。
旁觀百姓的證詞對馬周越來越不利了。
看百姓紛紛爲王長水作證,又見王長水哭得越來越傷心,縣丞越發覺得自己的斷定不會有錯,驚堂木一拍便要再將馬周再度用刑迫其認罪。
你道了聲‘慢’後緩緩的走到王長水身邊,問道:“你確信馬周將這青銅器扔下山坡的時候和那些山破上的石頭在黑暗中撞出一串串的火花?”
“當然,正是因了看到火花,小人才能夠知道青銅器在山溝底下的大體位置並找到它。萬不想它成了父親留給我的唯一的東西了。”
眼見王長水再次動容痛哭,你卻是笑了。轉首看向縣丞處,輕聲說道:“民婦建議縣丞大人暫時不要定案,倒不如交給黑夜的好。”
“黑夜?”
看着不明白的縣丞,你肯定說道:“不錯,黑夜斷案。”
黑夜斷案?!
一時間,從上到下,所有的人都疑惑了。
你解釋道:“既然這件盜青銅器、殺人的案件發生在黑夜,相信黑夜看見了一切,那我們只要等到黑夜然後還原王長水所言的過程。黑夜自然而然便會給我們一個公正、公平的答案。”
縣丞還沒有開口呢,那個一直躲在屏風後偷偷看審案的縣丞夫人卻是走了出來,“老爺,妾身覺得李夫人說得有理,不如按李夫人的建議來。”
懼內的縣丞鬍鬚抖了三抖,但看着其夫人倔強的眼神,他妥協了。“好,便等到黑夜罷。”
夜色降臨。
昨夜的雪雖然大,但王長水所指扔青銅器的那處山坡因在背風面,所以覆蓋的雪並不多,可以看見許多山石錯落其上。
縣丞、縣丞夫人、一衆衙役、你、我、還有許多百姓都在這裡等候着。等候着案件的還原。當然,在這裡等候着的還有被打得半死不活的馬周。
不久,王長水一路叫喊着‘站住,你給我站住’的話追着一個裝扮成馬周的衙役來到山坡邊,然後,那個‘馬周’從懷中掏出青銅器,扔向山溝。
黑夜中,青銅器和山坡上石頭的撞擊之聲相當的清脆。
見狀,王長水急忙往山溝底下跑去。
可是,這一次,王長水在山溝底下找青銅器的時間似乎有點子長。足足花了將近半個時辰的時間才找到青銅器。
當王長水爬上山坡想將手中的青銅器遞到縣丞手中的時候,你卻裝作好奇的接過,然後‘呀’了一聲,裝作是不小心,那青銅器從你手中脫出,再度沿着山坡向山溝底下滾去。再一次,圍觀的人都清晰的聽到了青銅器和山石間那清脆的撞擊聲。
“不好意思,麻煩你再去撿一次。”
也知道你和縣丞夫人的關係好極,王長水敢怒不敢言,只得再度往山溝底下走去。這一次,他花費的時間更長,我們這一衆在山坡上等的人都覺得有些冷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的時間,王長水再次找到了那個青銅器爬了上來。當他準備將青銅器再交予縣丞的時候,你卻是再度抓過,然後當着所有人的面再度將那青銅器丟進了山溝。
當青銅器一路滾着並和山坡上的石頭再次發出清脆的撞擊之聲的同時傳來所有圍觀之人的唏噓之聲,還有‘李夫人是怎麼回事?故意爲難王長水罷’的疑惑聲。
很顯然,王長水有些不耐了,他看向縣丞,“縣丞大人,雖然這裡間或有雪,但終究黑燈瞎火的不好找啊。李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將這青銅器扔下山溝是什麼意思?”
“李夫人,您這是……”
看着疑惑不解的縣丞,你笑道:“民婦只是覺得好奇。那王長水不是說他見識過青銅器和山石在黑暗中撞擊出一串串火花的事麼,而且他不是說過正是因了那火花他纔會輕易尋到青銅器?可民婦都看了三遭了,並未見到什麼火花,而且那王長水尋找那掉落山溝的青銅器似乎也不怎麼容易啊。”
一時間,我恍然大悟:青銅器和山石撞擊根本不可能出現火花。
很顯然,王長水在撒謊,撒謊意味着心虛。
經你提醒,縣丞也不是傻子,他明白了。厲聲喝道:“王長水,你這個弒父的孽障。”
王水長聽了你的解釋後有些懵了,在縣丞厲喝他的時候,他都有些回不過神。也就在此時,縣丞突地踹了王長水一腳,“去撿,一直撿到那青銅器和山石撞擊出火花,本縣便判定你無罪。”
想當然,無論重複多少次,那青銅器在滾下山坡的同時,未冒出一絲火花。站在山坡上一衆圍觀的人亦都明白了,紛紛搖頭嘆息。
十數次反反覆覆後,天色漸漸發白,累得疲憊不堪的王長水終於嚎啕大哭,不得不認罪。“縣丞大人,小人不是有意弒父啊。小人本想偷偷的將那青銅器賣個好價錢,集得賭資再去賭坊博一回,將原來輸的都再贏回來……奈何,被我爹發現了,他說這是我王家的神器,不能賣,在爭執中小人不小心用那青銅器誤傷了我爹啊。真不是存心弒父啊……”
在一片唏噓聲中,王長水交待了事發的全部經過,和馬周所言差不多。只是這世上沒有人相信有兒子會殺老子的事,所以起初所有的人同情王長水而不相信馬周。可現在,所有的人都走到王長水面前吐着口水。
“李大當家、李夫人……謝謝!謝謝!”說話間,激動難忍、得以申冤的馬周因了事先所受的刑終是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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