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章 醉玲瓏2
貞觀五年,八月。
在外遊歷三個月有餘的承乾因了麗質大婚之日的臨近回到了長安。
老天保佑,當承乾再度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又是那個精氣神十足的少年郎。
興奮之下,我很想像小時候抱他時抱起他。但衝到他面前,看着個頭和自己差不了多少的小人兒,我只給了他胸口一拳,“好小子,以後,不許嚇父皇。”
“是,父皇。”
不知怎麼回事,我突地感覺乾兒變了。素來那心裡有團邪火似的看什麼都不順眼的神情似乎一夕之間全無,餘下的是風華高雅的外表和一雙恬淡的眼睛。
明明是恬淡的眸,但若要留意,時不時的便會發現它裡面有迫人的威懾時不時的閃過。
一時間,我腦中便閃過八個字:寶劍出匣,誰與爭鋒!
“父皇,父皇。”小胖子青雀一個逕的搖着我的腿,然後擡着他仍然有些肥墩墩的腦袋看着我,“你爲什麼那麼看着大哥?”
這個小胖子,又吃醋了。我好笑的颳着他的鼻子,說道:“因爲你們的大哥身體痊癒,父皇高興啊。”
“如果青雀病了,父皇也會爲青雀祈福,也會爲青雀建寺院、建道觀還願,也會讓青雀出外遊玩嗎?”
‘呸呸呸’,一逕說着話,我一逕擰着青雀的臉頰,“你這個小烏鴉嘴,如果你生病了,別說祈福了,父皇會心痛死的。”
聞言,青雀咧着嘴笑了,而後得意的覷了承乾一眼。承乾呢,不再似原來般喜歡掐着青雀故意給青雀難堪,而是柔和的一笑,伸手『揉』了『揉』青雀的腦袋。
這出其不意的舉動,令青雀都愣了神。
承乾又笑了,伸手擰着青雀的臉頰,“你不是有事求父皇的嗎?”
‘哦’了一聲,拍着腦袋,青雀的神情突地轉變得極度的悲痛,更是淚眼汪汪的看着我,“父皇,青雀捨不得離開父皇。”
呃?爲什麼要離開?我詫異的看着青雀,“這話怎麼說?爲什麼要離開父皇?誰准許你離開父皇的?”
“青雀被封爲魏王,按禮制不是早就該到封地去嗎?可青雀不想去,青雀不想離開父皇、母后。”
確實,按禮制,皇子受封便應到封地走馬上任。但因了我的種種私心,我並沒有將受封的他、雉奴派往封地。
雉奴還小,我可以以他的身子弱爲由做藉口留下雉奴。
但青雀就不行了,瞧他這一身的壯實,一看便知身子骨強着呢。前兩年,青雀一直追隨着你奔波在外體察民情,倒也無人說及此事。只是近段時日,不時有大臣就‘魏王之官’一事進行上諫。
我,怎麼捨得這個我用命換來的兒子?他若遠行,無形中我便會生出他也許又是被人擄走的恐慌……是以,就青雀之官一事,我一直壓着。
看着眼淚汪汪的小胖子,我心疼的問道:“誰和你說父皇要將你派往封地去的?”
“長孫沖和唐善識今日有進宮,他們和我說的,說這件事在朝上已經議論很長一段時日了,父皇不過因了麗質要出降(出降:古時帝王的女兒出嫁稱出降)的原因是以一再的將青雀派往封地的日子拖了又拖而已。可一旦麗質出降的話,青雀也該離開長安了。”語及此,青雀擺着我的手,懇求說道:“父皇,青雀不離開父皇,不離開母后,不想去封地。”
這個小胖子,仍舊喜歡用眼淚要挾我。
輕『揉』着他的臉頰,『揉』得一滴眼淚落入我手中,我好笑的看着他,肯定說道:“放心,父皇的小青雀一定會在父皇的眼前長大,除非是這隻小青雀自己想遠走高飛,否則,父皇定不放。明白了嗎?”
高興得一下子蹦了起來,青雀急急拉下我的頭,死命在我的臉頰上親了一口,“父皇萬歲,青雀愛父皇。”
輕輕的拍了拍他的屁股,“去罷,好好玩去。”
“是,父皇。”
“乾兒,來,你陪父皇好好的走一走。”
“是,父皇。”
秋高氣爽,楓葉紛飛。層林盡染、滿逕紅遍。
好一派秋天的美景。
最美的是走在我身邊的少年郎。
想原來,他小時候,正逢戰『亂』四起。無論是哪一場戰爭,我都不放心他,是以總是將他帶在身邊。
那個時候,我教他騎馬、打馬球、玩冰球,教他兵法、習文、作詩,教他打仗、看軍用地圖、看山川地貌。也是那個時候,小小的人兒總是討好的看着我,笑得極是獻媚。又總是崇拜的看着我,期望將我學個徹徹底底。
那個時候,我是他的一切。他卻從來不知他亦是我的一切,在那段我和你決裂的日子裡,是這個小人兒陪伴着我,陪伴着我走過人生最黑暗無助的日子……
如今,那個總是騎在我脖子上的小人兒終於長大了。
“乾兒,父皇老了。”
“父皇不老。來,父皇,乾兒孝敬孝敬父皇,替父皇鬆動鬆動筋骨。讓父皇越活越年輕。”說話間,承乾將我摁在石椅上坐定,然後伸手不輕不重的拿捏、捶打着我的肩膀。繼而又笑道:“再說,有母后,父皇也不敢老。”
‘呵呵’一笑,未有回頭,我只是伸出手敲打在了他的腦袋上。“小東西,還是向着你母后。”
“父皇素來不也向着母后,兒子是和父皇學的。”
能不向着麼?
記憶明朗的你,上馬能戰、下馬能謀、靜若處子、動若脫兔、遇強更強。
記憶混『亂』的你,『迷』糊和調侃、優雅和嫵媚、驕傲和自負,相得益彰!
你具備一個能夠禍國殃民的女子所具備的一切,但你只選擇從容恬靜的委身我身後,用你那顆八面玲瓏的心做我最穩固的大後方。
如果說我李唐是盛世,那你便是開放在盛世之上最雍容華貴的牡丹。
如果說我貞觀如日東昇,那你便是隱藏在貞觀盛世下的貞觀之魂……
“父皇,在想什麼?”
承乾大了,會察言觀『色』了,依他那般膩着你的粘勁,也不知他發現了你的不對勁沒有?如果他發現了,我當要他守口如瓶的好。念及此,我問道:“見過你母后了?打你母后那裡來的?”耳聽得承乾輕‘嗯’了一聲,我又問:“出門一恍三個多月,回來後,有沒有發覺你母后有變化?”
“當然發現了。”
承乾的話令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接着卻聽他笑道:“母后啊……變得更漂亮了。”
呵呵,這回答倒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再度輕輕的拍打了他的腦袋一下,“貧嘴。”
“乾兒可是聽聞父皇這段時日有些落寞啊。”
看着承乾若春花秋月的眸,眼前便出現你的眼睛。你們二人的眼睛是何其的相似啊。只是如今,他的眸中充滿着志得意滿,而你的眼中時不時的便會吐『露』出‘『迷』糊’二字。輕嘆一聲,我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母后一旦母愛氾濫起來就不要父皇的事。你方方從你母后那裡過來,應該看到麗質、豫章、雉奴窩在她那裡的情景,更應該看到麗雅在你母后懷中有多麼的得瑟。”
‘卟哧’一笑,承乾斜着眼睛看着我,“父皇如今不吃兒子的醋了,反倒吃起麗雅的醋了?父皇,麗雅纔多大啊。”
“總有一天,當你碰到一個心愛的人,有了孩子後,如果發現心愛的人所有心思都用到孩子身上了,你就會明白父皇這矛盾的情緒。”
不再戲謔的看着我,承乾由衷感嘆道:“父皇,如果兒子有了兒子,一定也要象父皇教育兒子般的教育他,因爲,兒子有這個世上最好的父親。”
伸手拍着承乾停留在我肩膀上的手,我道了聲‘好’。
然後,承乾又細細的替我拿捏、捶打着肩。時間在靜諡中慢慢的流淌,我很是享受這種感覺。腦海中一一掠過我和你所生的這幾個『性』格各異的孩子。一時間,青雀那淚眼汪汪的一雙眼睛便出現在我腦海中,我頗帶頭痛的隨口一問:“乾兒,你說說,青雀的事怎麼辦?”
當然知道我想留下青雀的心思,承乾未加思索便答道:“其實,父皇只需給青雀在長安安排一個閒差不就是了。”
聽着承乾雲淡風輕的回答,我倏地回頭看着笑意盈然的他,“妙啊,父皇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翌日早朝。
趁着一衆臣子們還沒有徹底警醒的時機,我拋出決定:御封魏王李泰‘雍州牧’一職,以賞賜他在旱災、蝗災之年不離不棄、不辭勞苦的追隨在皇后左右安撫災民之功。
呵呵,雍州牧,專司長安。如此一來,在長安爲官的青雀離你我也就不會太遠了,想見便能見到。
看着殿下羣臣從雲裡霧中醒來後面面相覷的樣子,我又笑咪咪的說道:“既然衆卿家不反對,那便這樣定了。來人,擬詔:加封魏王‘泰’雍州牧一職,同時兼領‘左武侯大將軍’一職,在長安‘延康坊’新建魏王府邸一座。同時,爲慶祝魏王榮任雍州牧一職,長安死刑以下的罪犯逐級減輕罪責……”
這個小胖子,一直便想要這僅屬於雉奴的‘左武侯大將軍’封號,如今我做個順水人情一併給了他,免得他又淚眼汪汪的吃醋。
我的決定雖然令一衆臣子們措手不及,但因爲沒有觸及任何律法,所以之於青雀的事,殿下羣臣也反對不得。在又處理了一些事務後,我小心翼翼的提起一個非常敏感的話題━━追復劉文靜的官爵。
隨着我語畢,殿下羣臣皆一副呆呆的神情。
蕭瑀最是耿直的脾氣,他率先說道:“陛下,太上皇讓出太極宮不久,陛下便追復老劉的官爵,太上皇會不會有想法?”
是啊,將劉文靜打入萬劫不復深淵的人正是父親。
只是如今,父親應該沒什麼想法,有想法的不過是裴寂而已。如今我和父皇之間的恩怨已清,想必裴寂也是個明白人,不會再唱那種離間的戲了。
劉文靜,是第一個爲我陣亡的人。
如今我威風凜凜、坐擁天下,又怎能忘了他這個予我有功之臣。
念及此,我幽幽說道:“想我李唐起兵之初,全賴劉文靜謀劃之功在前、披肝瀝膽在後,然天妒英才、不幸早逝。近日朕每每念及他,幾欲落淚。”
也許,我寂寥的語調令許多人想起劉文靜當年爲了我李唐出生入死的種種,衆人無不感嘆長吁,房玄齡更是哽咽說道:“老劉地下有知,當瞑目矣。”
照說,魏徵和劉文靜是死對頭,但此時魏徵亦不無感嘆。“陛下創此盛世不忘故人,真賢主也。臣臣服。”
“臣臣服。”
看着殿下跪着的一衆身影,我起身說道:“好,那便按朕的意思擬詔,追復劉文靜官爵加封‘魯國公’,以其子樹義襲魯國公位。”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老劉,你可以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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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這章節,屏蔽得真令人無語啊,這樣改下去何年是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