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元年。
大赦天下。
同時,大封皇子、羣臣。
隨着韋姐、韋尼子等人的封號詔告天下,各位皇子的封號亦相繼詔告天下。
對於後宮的妃嬪之封衆臣無異議,對各位皇子的分封大臣們也都沒什麼異議,只是對於雉奴的‘晉王’封號,魏徵等人的臉上顯然很是震驚。
能不震驚麼?
晉陽是我李唐的龍興之地,若沒有詔承乾爲太子在前,如今對雉奴的‘晉王’之封,朝堂上肯定會掀起滔天巨浪。
終究覺得先前對是否冊封雉奴爲太子一事太過敷衍於你,這般封雉奴‘晉王’之稱也是爲了討好你。
嘿嘿……如果是個女兒,我便要封她‘晉陽公主’,看你們這些在下面面面相覤、揣度聖意的一幫臣子們再如何揣測,難不成我想立一個女兒當太子不成?
所以,那些‘名字許江山’、‘封號定乾坤’這一類的流言蜚語便止於今天罷!
我思緒間,福田又朗聲宣讀着第三份詔書,“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封侍中高士廉申國公。兵部尚書杜如晦萊國公。中書令房玄齡樑國公。右武侯大將軍尉遲敬德鄂國公。靈州大都督李靖衛國公。左僕射蕭瑀宋國公。驍衛將軍段志玄褒國公。驍衛將軍劉弘基夔國公。右衛大將軍屈突通蔣國公。華州刺史柴紹譙國公。驍衛將軍長孫順德邳國公。驍衛將軍張亮鄖國公。左衛將軍侯君集陳國公。驍衛將軍張公謹郯國公。右武衛大將軍程知節1盧國公(程知節1:程咬金)。幷州都督李勣2英國公(李勣2:李世勣,原名徐茂公,因有功於李唐,賜李姓,後又因名中‘世’和小李皇帝的名犯諱,於是去‘世’字,更名李勣)。左衛大將軍秦瓊翼國公。諫議大夫魏徵鄭國公……”
顯德殿中,受封臣子無不喜形於色,一一上前領命謝恩。而李氏皇族中唯一受封的只有河間郡王李孝恭。
堂叔李神通對我的詔書很是不滿,上前奏道:“義兵初起,臣率兵先至。現在房玄齡、杜如晦等刀筆之吏反而功居一等,臣心不服。”
哼,自李唐草創以來,極大多數皇族中人居功自傲,只會枕在過往的功勞薄上睡大覺……不進封你們是第一步,下一步便是降你們的級。是以,聞奏後,我亦不客氣,當廷駁斥道:“義旗初興,人各有心。叔父您雖率兵前來,也是因爲懼禍怕被株連殺掉,而且叔父您從未親自上陣打過仗。與竇建德交手,您全軍陷沒。後來劉黑闥起兵,您又望風敗逃。如今論功行賞,如晦、玄齡等人運籌帷幄、安定社稷、功比蕭何,雖無汗馬之勞但能以大計居功一等。叔父您國家至親,其它方面朕並不吝惜封賞,卻也不能因私情濫於功臣同受獎勵!”
說起來,當初這位叔父被竇建德活捉的時候,是竇建德爲顯仁義沒有殺他,後來更放了他回來,如今我不點破便是替他留着面子,只看他怎麼想了。
終究在官場混了這許多年,我的話外音李神通很快便聽出來了,老臉通紅,道了聲‘微臣知罪’後低下頭慚愧退下。
見我連皇叔都不給面子,方纔還因爲沒有他們的進封詔令而有不甘的一些皇親國戚急忙低下頭,再也不敢唏噓半分。
要的便是你們唯命是從。
於是,我示意福田誦讀我的第四份詔書,隨着福田誦畢,第四份詔書的內容瞬時間便在顯德殿中炸開了鍋。因爲,我的第四份詔書不但不是進封的詔書,而且是貶級的詔書,在這個年號初立的喜慶之時,顯得很是不合時宜。
━━詔原皇族中人自李唐草創以來無功勞者從‘親王級別’降至‘郡王級別’。降‘郡王級別’爲‘縣公’。惟有功者數人不降,比如說‘河間郡王’李孝恭。
馬上,便有皇族中降級的皇叔、皇兄出來反對,“上皇敦睦九族、大封宗室,使我李氏一族光澤天下、繁衍不息,陛下如今所爲,便是對上皇的不敬,對皇族中人尚且如此,對天下只怕就更難講公平、公正。”
什麼‘不敬’,這是以‘不孝’之名逼迫我收回詔令!
但,早知這道詔書會掀起滔天波瀾,所以我早想好了對策。是以輕笑一聲,問道:“天下……何爲天下?孟子早就說過‘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的話,所以朕認爲‘民’便是天下。遍封宗子對天下便有利了嗎?削弱宗室對天下便不公平了嗎?朕即爲天子,便當養百姓於已任。豈可勞百姓以養自己的宗族呢?你們如今爭諫於朝堂,是真心爲了‘民’之天下着想還是隻是從自己的爭權奪利出發?到底是爲了什麼,想必你們心中清楚得狠,無需朕來點破。再則,朕難道對皇族中的人果然都降職降級了嗎?如果你們個個都有李孝恭的謀略和戰功,那朕進封你們爲‘河間郡王’又有什麼捨不得的呢?”
李孝恭在奪江都、平江陵的戰爭中和李靖合手並進,戰功赫赫,天下無人不知。
見我說得有理,方纔還理直氣壯的一羣皇族中人面面相覷。房玄齡趁機站出來說道:“按周禮,皇子及兄弟爲王者皆因有功於社稷、江山,無大功者不得爲王。自兩漢以來,數我李唐封王者最多,達數十人。上皇大封宗族雖然敦睦,但陛下拆消宗族爵位也是遁着周禮禮制,若真講起規矩來,陛下依循周禮,亦可視爲公正、公平。”
薑還是老的辣,房玄齡的一番周禮,說得那些仍舊不甘、不服的皇族中人更是言語不得,一個個似病雞似的低了腦袋。
我想,他們如今的妥協不過是心中正在盤算着‘降便降,再不濟也還能夠撈着一個‘縣公’之位。’
哼,如果仍舊沒有功勞,只知窮奢極欲,到時候,‘縣公’之位也沒有你們的份。
見大殿再度安靜下來,我示意福田宣讀最後一道詔書。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吏部尚書長孫無忌,謹遵聖諭、日夜不休,編撰完成《貞觀律》、《大唐儀禮》3,念其勞苦功高,進封右僕射,封趙國公。欽此。”
(《貞觀律》、《大唐儀禮》3:這裡誇張了些,真實情況是這兩本書花了無忌十年的時間完成於貞觀十年。不過,大家不要糾結於時間的長短,只要記住最令我等自豪的是1000多年後的今天,當人們驚歎“西有羅馬法,東有唐律”這句話的時候,朋友們一定要記住這句話其中的‘唐律’說的便是我們的長孫國舅撰寫的《貞觀律》)
顯然,不但無忌震驚了,便是顯德殿中的一衆人也都震驚了。
看着震驚得不知道謝恩的無忌,我笑道:“怎麼了,朕的宰相大人,難道對朕的進封覺得委屈不成?”
“不不不……”無忌急忙擺着手,慌亂說道:“微臣愧不敢當。”
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你們兄妹二人時常在麗正殿中嘀咕,我那個皇后肯定已向你這個國舅爺警示過不得答應擔任‘宰輔’之職,不過,嘿嘿……我直接進封國舅爺爲宰相,一來實現了對皇后所言的‘不封無忌爲宰輔’的承諾,二來我也不會再覺得對不起勞苦功高的國舅爺了。
“陛下,微臣有本啓奏。國舅爺編撰《貞觀律》、《大唐儀禮》確實勞苦功高,但亦是通過這兩本書,我李唐的一切律法最後卻都得由吏部斷定,微臣認爲做爲吏部尚書的國舅爺有攬權的權向。再則,陛下如今更進封國舅爺爲右僕射,更容易形成他一家獨大的事實。只怕長此久往,國舅爺會是第一個觸犯《貞觀律》的人。更何況國舅爺一門榮寵,天下子民不會念其著書的功勞,只會說是因了皇后娘娘的原因……”
我只想着討我的皇后高興,卻疏忽了無忌在編撰這兩本書的時候得罪了太多人的利益,畢竟這兩本書中的規定將約束許多人的行爲,無論是衣着談吐還是行賄受賄,再也沒有人敢拿國法開涮。
只是,萬不想他們會將這種利益關係牽扯到你的身上。你當初萬般阻止我進封無忌,是早就看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麼?
念及此,不待啓奏的官員語畢,我用力拂掉御案上的文房四寶,大聲喝道:“朕爲官擇人、唯纔是用,如果無才、雖親不用,襄邑王神符是例子;如果有才、雖仇不避,魏徵是例子。今日之舉並非私親。怎能責怪於皇后身上?”
這個李唐,無人不知皇后是我的禁忌,知道我真動了怒,那個官員身子一抖,不敢再言語半分。
唉,我雖然要你們對我唯命是從,但也不是懼怕於此。否則,長此以往,我也有可能成爲一個一家獨大的皇帝,再也看不清世間的真相。
念及此,我的語調放緩,說道:“還是方纔‘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的話,在朕看來,爲君之道必須先存百姓。如果損百姓的利益來奉養君主一身,那就如同割下自己大腿上的肉來吃,肚子倒是填飽了可是命也沒了。所以,若想要安定天下,必須要先端正自己的身子,只要身子是正的又哪有懼怕影子是斜的道理?只要上面治理好了又哪有下面動亂的道理?朕常思,使自己身體受傷害的不是外在的東西而是由於自己的奢欲造成的禍害。如果耽奢於滋味、玩悅於聲色,慾望越多則對自己身體的傷害越大,既妨礙了政事又擾亂了百姓。還生出個歪理,說什麼我爲民父母,民就是要奉養父母的。如此下去,百姓不堪忍受,不再相信君主,於是怨恨和仇視產生了,最後的結果就是君主和百姓離心離德,於是反叛四起。所以,朕每想到這裡,就不敢放縱。”
聽我說得語重心長,所有的臣子無不側目,魏徵作揖接口說道:“古代的聖賢之主通常能夠做到前車之鑑、後世之師、取長補短。春秋時代的楚莊王曾經向隱士詹何請教,問他治理國家的要妙,詹何卻以修身的方法回答楚莊王。楚莊王再問他如何治國,詹何回答說‘沒有聽說過身體得到治理而國家混亂的事情’。剛纔陛下所說的道理,其實符合古代聖賢的意思。”
“朕雖然不能與古代的聖賢相比,但心嚮往之,至少朕不願做一個放縱自己而使天下陷於喪亂的君主。可久在帝位,隨着時間的推移,有許多事也許會矇蔽朕的雙眼。那……朕該如何擦亮自己的眼睛重新看清天下是非呢?唯有禮、法。國舅爺的《貞觀律》、《大唐儀禮》這兩本書,便是能夠使得朕不敢放縱的根本。這兩本書不只是約束諸位愛卿、天下百姓的書,更是約束朕的書。所以,從朕做起,你們都隨着朕來,又有什麼爲將來好擔心的呢?”
一個國家的皇帝願意以身做則,那他的臣民又有何懼?
於是乎,方纔還反駁的臣子亦動容。
久不說話的如晦站了出來,感嘆說道:“陛下不但以古代聖賢爲鏡更能夠做到反省自身,這是我李唐萬民的福分。臣以爲,君臣之間不是水火關係,陛下願意養育天下百姓,而天下百姓也願意供奉明君,彼此是可以和諧相處的。但是,君民、君臣之間也確實有着一些不好對待的東西,如君主要求的奉養過厚,那麼百姓的生活就會受到侵擾;如果君主奢欲無窮,那麼百姓就難以活命。雖說天下萬民奉養一個君主本來不是問題,但是一個無窮奢欲的君主會蓄養一個龐大的奢欲官僚羣體是歷朝歷代屢見不鮮的事實,所以導致百姓難以活命、戰亂四起。而陛下能夠看清是非,用《貞觀律》、《大唐儀禮》來約束自己、約束自己的臣、自己的民,做到防患於未然,是臣等之幸、是李唐子民之幸。諸位同仁,有一個願意用《貞觀律》、《大唐儀禮》約束自己的陛下帶領着我們共創李唐盛世、共創太平天下,我們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我若清明,他們都會享盛世之繁華;我若昏庸,官逼民反,便算有富甲天下的財產又有什麼用呢?前朝煬帝楊廣不就是很好的例子,隨着隋的覆滅,多少大富大貴之家最終因了戰爭而傾家蕩產……
我相信,站在這個大殿上的人不是不明白這個理,他們只是怕,怕我中途拋棄了他們。
是以,我站起身,堅定說道:“如晦說得有道理。也許終我們一生我們也不見得能夠達到太平盛世,但唯求乎其上、得乎其中。還沒有做,我們怎麼知道就一定不行呢?所以,願意追隨朕的人請如朕一般遵循《貞觀律》、《大唐儀禮》,擔心自己會被《貞觀律》、《大唐儀禮》所約束的人請離開朕的朝堂,朕允你們帶走原先屬於你們的所有家財。”
聞言,沒有一人請辭!
所有的人匍匐於地,“臣等誓死追隨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