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章 秦王妃6
傍晚,李世民纔回到房間。
明明聽到他的腳步聲,我裝作沒有聽到的合衣側臥假寐。他在牀緣邊站立許久,終是陰陽怪氣的說道:“真真是癡情啊,動用一國之兵,直站到夕陽西下才黯然離去。”
頡利終於走了。
暗籲一口氣,不再假寐,我起身靠在牀頭,“你爲什麼不殺他?”
“殺了他?你會原諒我?”
這話明顯還帶着小性兒,但還真不排除這個可能,頡利如果真死了,我心真的會痛……既不承認也不反駁,我定定的看着他說道:“其實,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爲你覺得頡利更適合當突厥的可汗,是以才放過他,是不?”
“放?”李世民嘴角帶着譏諷,撩袍坐到我身邊,“我只是要他回去休養生息、掌握實權,以後好好的和我大戰一場罷了。到時候……必是你死我活。”
不是不打,而是將打的時間延後,爲什麼呢?
腦中靈光一閃,我心一沉,冷聲問道:“我是你們的賭注?”
輕撫着我額間的留海,李世民說道:“爲什麼這麼問?”
“到時候,勝的一方得我,是不是?”語畢,只覺心中一痛。看來,我在他心中的地位一如這個時代的女子在男子心中的地位:如衣可棄!
並未回答我的問題,他只是緩緩說道:“頡利爲了你不惜舉一國之兵前來……不管你和頡利以前有過什麼,我即往不咎,但是觀音婢,以後,你不可以再見他。”
這是成婚以來,他頭一次這般冷淡的言談、冷淡的神情、冷淡的命令着我。就像是我給他戴了綠帽子的感覺似的。我心中很不爽,叫道:“什麼叫‘即往不咎’?我和他什麼都沒有,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切是他一廂情願而已。你還沒有回答我,我是不是你們的賭注?”
仍舊不回答我的問題,李世民只是說道:“觀音婢,你心中只能住我一個人,其他的住一個我滅一個,住兩個我就殺一雙。”
說這話的時候,他眼中居然閃着嗜血的光芒,閃得我的心窒了窒。本待要再問他,門外卻響起候君集的聲音,“爺。”
聞言,李世民緩步出門,半晌門外傳來李世民震驚的問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只當是頡利去而復返,我急忙溜下牀來,方方站定,李世民已一腳將門踹開,俊臉上的神情極度的扭曲。
“二郎,怎麼了?”
“怎麼了?你說我怎麼了?”他一邊叫囂着一邊極怒的向我撲來,手上緊拽的瓷瓶被他狠狠的砸在地上,隨着瓷瓶的碎裂,裡面的藥丸四飛五散,我還來不及細看,他的雙手已是掐住我的脖子,“你想不想知道我到底怎麼了?”
他還真下得去手,感覺呼吸不暢,咳嗽聲聲中我的眼淚都嗆了出來,斷斷續續說道:“你……瘋了……快鬆手。”
聽到房內動靜,如雲、如月雙雙跑進來,看着要置我予死地的李世民,二人異口同聲的驚叫了一聲“姑爺”後不知所措的呆站着。
眼睛突地變得血紅,李世民扭頭瞪向她們,“滾出去。”
聽到動靜,紅拂和李靖亦是相繼着衝了進來,‘啊’的驚叫一聲,紅拂一邊急忙上前拉掐着我脖子的手,一邊急急說道:“爺,鬆手,鬆手,夫人不行了。”
大掌一揮,紅拂如一片紅雲般被李世民拍出房間,好在有李靖起身相迎才擋住紅拂的去勢。
緊接着,只覺得似一隻斷線的風箏,我似拋物線般的被拋在了牀榻上。
窒息的感覺真是難受。我不停的摸着自己的脖子,不停的咳嗽喘息着。耳中恍惚聽得兩聲關門的聲音。
淚眼朦朧中,我回眼看向房門的方向,只見李世民帶着渾身的戾氣似魔界的修羅般一步一步向我走來。
雷霆之怒!
猛然,很長時間不再有的恐懼、驚慌、膽小再次涌進我的體內,我不停的往牀裡側退縮着,“二郎,你……咳咳……你……”
皮靴踩得地上碎裂的瓷片‘咯咯’作響,他突地彎身從地上拾起一粒藥丸,接着撲到我面前,一把將我拽到他眼前,“說說看,這藥丸是什麼?”
藥丸?
即便此時看東西模模糊糊,但那熟悉的味道不用看我都知道,是我長期服用的避孕藥丸的味道。
“從你緊張那個藥囊我就開始擔心,什麼事令那個一向從從容容的觀音婢這麼緊張?”說到這裡,他居然笑得有些悽愴,將那藥丸放在我嘴邊,又道:“我還以爲是你的病情加重了,爲免我擔心纔不許候爺前去配藥。可是,如果你的病情真加重了,我怎麼放心得下?所以我將藥囊在還給你的同時又偷偷的留下一粒。然後……然後我還叮囑候爺按這個藥丸去配藥,順便探聽清楚我以後要注意些什麼,有沒有什麼偏方可以醫治你的頑疾……”
果然啊,果然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輕‘啊’一聲,我哽咽說道:“二郎,對不起,對不起。你聽我說……”
不待我解釋,他痛苦的大叫一聲站了起來,厲聲說道:“原來那些誓言都是假的。原來你從來就沒有喜歡過我。一如成親那天你不回答我的問題,一如被單雄信所擄你不願意回太原,一如現在,你居然將我當丑角般的看待,一次又一次的當着我的面扼殺我的孩子。而我呢……我都幹了些什麼?幹了些什麼?就那般笑看着你吃藥,就這般傻瓜似的命自己的手下去配製扼殺我孩子的藥?”
從來沒有見過這般失態的他,從來沒有見過這般手足無措的他,也從來沒見過這般半瘋半癲的他,我急忙從牀榻上溜下來拉住他的手,“二郎,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
“我不聽。”
隨着他猛力將我推開,一個不穩,我再度被推倒在牀榻上,那牀棱撞得我的腰生疼生疼。
忍痛回頭看着已近成魔的他,只見他雙眼怒睜,裡成盛滿了陰戾寒冰,俊臉扭曲變形,拳頭捏得死死的,其上青筋暴露,那頎長的身子更是止不住的顫抖着。一向柔順的烏髮也被他甩得滿頭滿臉盡是,這個形象要多慘就有多慘。
我的心是一陣陣的痛:是我,是我害得你如此。明明我有機會可以毀掉那藥丸……明明我有機會讓你永遠不知道這件事。可着了魔般的我希望你知道,我不希望對你有所隱瞞,我想將這件事待我有身孕後再告訴你。可萬不想……
見我只是流淚卻不出聲,他再度跨進我身邊,一把托起我的下頜,“你是毒藥,是扼殺孩子的毒藥。可我偏偏就喜歡你這毒藥,不但吃上了癮而且還任你愚弄……”說到這裡,他將我的下頜嫌惡的甩開,狂笑兩聲,“好,你不就是想看我的笑話麼?我讓你看個夠……你要看仔細嘍,我是不是真就對你上癮?是不是真少了你就不行?”
“二郎,對不起,孩子……孩子會有的。”
“你想要孩子嗎?”他的語氣帶着史無前例的冷嘲熱諷,陣陣冷意直透骨髓,只聽他繼續說道:“可惜,遲了。我不想要你的孩子。”
語畢,他以狂風捲秋葉般的去勢再度將門踹開不見了蹤影。
看着四分五裂撒落在地上的門板,如雲、如月、紅拂三人顫顫兢兢的走了進來。
如雲、如月默不作聲的打掃着屋子,紅拂輕嘆一聲扶起還趴在牀緣邊的我。“夫人,你……好糊塗。”
裡間鬧得這般兇,外面肯定聽得真切。臉上的淚珠未試,我傻笑問紅拂,“我是不是很傻?”
扶着我在牀上坐定,紅拂一邊替我試着淚一邊嘆道:“夫人……夫人暫時不想要孩子,這件事該和爺商量,以爺對你的寵,他不會不答應。你又何苦瞞着他?爺自尊極強,唉……再如何是好?”
該來的,總會來。只是我的愛卻總是遲一步①。
當他喜歡我的時候,我躲着他;
當他愛上我的時候,我喜歡上了他;
當他想要孩子的時候,我不想要孩子;
當我想要孩子的時候,他卻不再想要我的孩子。
因爲,我是毒藥,是扼殺他孩子的毒藥。
摸了摸胸口的藥囊,心無由的痛了:我這顆毒藥因了你不但動情而且動心,不但沉淪而且放棄最後的底線期望着你我有一個孩子。
因爲這個孩子可以如你所願。
因爲這個孩子可以證明,我確確實實存活過。
還因爲這個孩子可以證明,曾經,我和你有過一段多麼美好的愛情。
按21世紀的說法,長期服用避孕藥的人若要做懷孕打算,至少半年內不能再飲用任何藥物,否則對胎兒會有影響,當然這僅是對於西藥而言。之於中藥的話三個月足矣。也許是天意,因了雁門之圍,我和你分別三月有餘,我還期待着……
現在,一切期待都成了泡影。我的愛總是比你遲來一步,起始於心力憔悴,終結於心力憔悴。
見我似傻了般的癡呆眼光,紅拂以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道:“我是多麼的想替藥師生一個孩子啊……可當年在越王府,擔心我們這幫歌姬、舞姬生下越王爺的孩子會得寵,越王妃強迫我們喝下斷子絕孫藥,一輩子再也享不了女人做母親的權利。”
從自己的心酸中回過神,我吃驚的看着紅拂,只見她的眼睛紅紅的,裡面佈滿了痛。接着,她用手指戳了戳我的額頭,“夫人,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不知不覺,眼淚再度漫上我的眼眶:你們看見的都是我身在福中、身在蜜缸中。你們何曾看見我內心的恐懼?
一種明知未來卻不能確定未來的恐懼。
越是甜,以後會越苦啊。
一如楊昭所言,老天是公平的。先苦後甜、先甜後苦,老天早就做好了妥善處理。
遲一步①:來自本書書評區《遲一步的愛》,稍有改動,全篇幅估計將在《霹靂堂》章節中再次運用,感謝親愛的朋友tyc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