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所以會被稱爲高級動物,是因爲人會貪婪、期待、幻想、疑惑,所以明知道自己和陳藝並不是命中註定的一對,我仍心存僥倖,希望她會給我一個可以在一瞬間走進天堂的答案。
"你好好開車,別想太多。"
意料之中的答案有點兒摧毀我的心情,卻厚着臉皮笑道:"其實你和我結婚也有不好的地方,我知道你爸媽看不上我,你同事也覺得我社會層次不夠,我呢,更不喜歡你掙錢比我多,雖然你挺喜歡我的,但咱倆之間隱藏的矛盾似乎也挺多的,所以一份看似單純的愛情根本撐不起來太過複雜的婚姻生活。"
看看,這就是高級動物,無論是虛僞、脆弱、渺小亦或是可憐、傷感、詭辯,都是那麼的信手拈來。
到了鬱金香路後,我將車子停在巷口,等待陳藝回家換衣服,片刻之後她換了一件吊帶的裙衫,穿着拖鞋從弄堂裡走了出來,倒是真的穿的很隨意,可卻給了我一種久違的親近感。
"江橋,我們哪兒都別去了,就在這條路上逛逛吧。"
我下意識的摸了摸口袋裡那隻裝着胸針的禮品盒,覺得一定要去一家高級餐廳,才能送出這件略顯高級的禮品,卻沒想到陳藝只是想逛逛這條被我們從童年到現在走過無數遍的鬱金香路。
如今的鬱金香路,已經不是20年前的鬱金香路,整個街道幾乎沒有了低矮的雜貨鋪和理髮店,也看不見穿着開襠褲的小孩圍着電線杆和梧桐樹跑來跑去的有趣畫面,只有一些高樓以挺拔之姿塑造着大城市的驕傲,而我們的童年也就這麼淹沒在這些驕傲中沒了一點痕跡。
我和陳藝沒有一點負擔的晃盪在這條路上,我習慣性的搭住她的肩往前走,遇到弄堂裡的老街坊,我們一起打招呼,又一起在一個賣小飾品的地攤上停下了腳步,然後看着陳藝在左挑右選中,將一隻賣10元錢的髮箍還成了5塊錢,最後很滿意的用其束住了自己那在風中有些不聽話的頭髮。
我有些入神的看着她的身影倒映在夕陽的餘暉下,這不就是我夢寐以求的麼?
可惜,她太忙了,更可惜,她永遠也不會以女朋友的身份陪我在這條路上散散步,我前不久還聽說她和國內的一個男明星傳出了一點小緋聞,他們在錄完節目之後一起逛了上海的某個商場,雖然這只是緋聞,但也足夠說明,能和陳藝傳緋聞的一定是圈子裡的名人或者商場裡的成功人士,絕不會是我這個一個月只拿6000多塊錢的婚禮策劃師。
陳藝在我面前雙手叉腰擺了個poss,問道:"江橋,這髮箍好不好看?"
"好看個毛線啊,村姑似的。"
"去你的吧,我沒帶錢包,趕緊給錢。"陳藝說着向我伸出了手。
……
路邊一棵梧桐樹的長椅下,我和陳藝並肩坐着,兩人都捧着一碗從路邊餛飩攤買來的小餛飩,這是我們上中學時最愛吃的。
陳藝有些懷念的對我說道:"江橋,你還記得嗎?我們上初中的時候,有時候會在學校上晚自習,我不願意吃食堂裡的東西,你都會翻院牆給我買小餛飩,好幾次都因爲排隊耽誤了回學校的時間,被老師罵的可慘了,有一次跳下院牆時還扭傷了腳……"
我阻止了她繼續說下去,然後笑道:"其實我特感謝你,我這一身飛檐走壁的功夫就是那時候練出來的,後來還真派上了用場,每次做婚禮現場佈景時,只要是有高空作業的活兒都被我給包辦了。"
陳藝隨我笑了笑,然後將碗裡不愛吃的蝦仁挑出來,放進了我的碗裡,這個情景讓我有些恍惚,彷彿看見年少時的那一幕幕,她是如此的清純動人,我則像個無知者無畏的莽撞少年,努力的做着一件件會讓她感到快樂的事情……可惜,我們從來沒有相愛過。
我忽然八卦了起來,向她問道:"你在北京上大學的四年有沒有談過男朋友啊,我知道你們傳媒大學的帥哥可多了!"
"談過一個……後來分了。"
我心中一陣沒來由的難過,雖然她去上大學後我們仍有聯繫,但她卻從來沒有和我主動說起談過男朋友的事情,當然我也沒有勇氣問,可今天這些已經成爲過去,纔會心血來潮的問了這麼一句。
"爲什麼分了?"
陳藝的臉上並沒有什麼痛感,回道:"不合適唄。"
我心中很在意一件事情,便又追着問道:"你和他發展到什麼程度了?……牽手、親嘴,還是已經那個了……?"
陳藝撇過頭瞪着我,卻不回答。
我被她看得忽然很害怕知道答案,趕忙又笑着說道:"我就是有點好奇嘛,再說了,就衝咱們之間的關係有啥可以保密的,你要問我還是不是個處男,我真會毫無保留的告訴你。"
"你以爲誰都像你那麼不要臉?"陳藝嗆了我一句。
我仰着頭笑了笑,而這個有些敏感的話題也就這麼在我的笑聲中所終止,然後我們一起在傍晚有些清涼的風中沉默了一會兒。
天色就這麼暗了下去,街燈和對面理髮店的霓虹一起亮了,路上多了不少吃過晚飯散步的人們,小販們的生意也漸漸好了起來,彷彿是夜晚的降臨纔給這條鬱金香路帶來了生活的氣息。
陳藝終於向我問道:“江橋,其實你今天約我,還是爲了主持婚禮的事情吧?”
爲了讓陳藝拿人的手軟,我趕忙從口袋裡拿出了那隻裝着胸針的禮品盒,遞到陳藝面前說道:“那天是我有點太意氣用事了,所以買個禮物表示我悔過的誠意,希望你接受了以後,我們能夠握手言歡。”
“什麼握手言歡呀,我又沒和你吵架,是你自己和我置氣的。”
我冷着臉回道:“你知道我好面子的,給留點面兒行不行?”我說着將盒子放在了她的手上,又說道:“你快點把禮物給收了,然後拿我的東西手軟,不許再拒絕主持婚禮的事情,還有我那聲奶奶也不能白喊。”
陳藝從我手中接過盒子,卻沒有立即打開,將其放在身邊,面色很認真的對我說道:“江橋,其實就算你今天不來找我,我也要找你的……”
“哎喲喂……可把我虧得吐血了……這麼多年只要咱倆鬧了彆扭,可都是我哄着你,今天好不容易逮着一次農奴翻身的機會,卻沒能矜持住!!”我拍着胸口懊悔的說道。
陳藝沒有理會我的咋咋呼呼,又說道:“我今天下午給你們老闆娘羅素梅打電話了,她告訴我,你爲了這件事情和老金吵了一架,兩人話都說的很難聽,我還聽說老金爲了拿下這300萬的婚禮和客戶把話說的很滿,基本上沒有給自己留餘地……”
我發自內心的埋怨了一句:“他就是掉錢眼裡,昏了頭了!”
陳藝看得很透,她笑了笑回道:“可是你心裡已經理解他了,畢竟你們公司今年的效益很不好,要不然你也不會放下自己最愛的面子又是給我送禮物,又是叫我奶奶,多憋屈啊!”
“快別提這茬了!”
我說完這句,用眼角的餘光看着陳藝,雖然又被她給狠狠擠兌了一次,可心中卻充滿感動,她竟然主動給羅素梅打電話關心了這件事情。
一陣沉吟之後,陳藝終於下定決心般的對我說道:“江橋,我明天去和臺裡領導說明一下情況,這次就算是我爲了朋友友情主持,如果不收取酬勞,應該也就算不上違反臺裡的規定了。”
陳藝的這個決定讓我感到意外,也感到驚訝,要知道她平時的工作是非常忙的,精力幾乎不夠用,而主持婚禮卻並不是想象中那麼簡單,需要花很多時間去記憶臺本,還要參與彩排,所以6萬塊錢的出場費是一個合理的報酬,可現在她卻不打算要了,這種犧牲讓我心裡很過意不去,但想起這場300萬的婚禮能夠將公司從生死線的邊緣拉回來,最終還是默認了陳藝的想法,只是低頭爲自己點上了一支菸,默默的吸着……
陳藝起了身,將我送給她的禮物裝進了自己的口袋裡,對我說道:“回去吧。”
“禮物你不打開看看嗎?”
“一份帶着企圖的禮物有什麼好看的。”
“我花了心思的。”
“待會兒回家再看吧,我得去練瑜伽了,今天和教練有預約的。”
……
這個夜,我和陳藝在巷口分別,我站在那個丫頭借來的奔馳車旁看着陳藝開車離去,心中忽然有些同情她,她是典型南京中產階級家庭培養出來的孩子,從小不分嚴寒酷暑的學習各種才藝,幾乎沒有童年,所以她很珍惜我們一起成長的感情,但這並不是愛情。
我又想起了那個丫頭讓我和陳藝表白的事情,實際上是否表白根本沒那麼重要,因爲我的表白也只會被陳藝當作是惡作劇或是開玩笑,不表白我們也能像情侶一樣勾肩搭揹着散散步,所以現在這樣就不錯,至少相處時不會有什麼心理負擔。
回到家,我並沒有立即打開門進小院,只是坐在臺階上看着這城市之上的月亮,這些年我似乎患上了一種病,每次和陳藝分開後,都會孤獨到不行,所以從17歲那年開始,我就幻想着陳藝有一天會成爲我的老婆,然後在每一個夜晚我最孤獨的時候陪伴着,可19歲那年,我停止了這種幻想,因爲我在那年輟學了,而陳藝卻考上了傳媒行業裡最權威的中國傳媒大學,我想:有些事情,在陳藝離開南京去往北京求學的那個夜晚就已經註定了……
晃神了一會兒,巷子裡忽然傳來一陣鈴鐺聲,我下意識的看去,只見那個丫頭技術很差勁的騎着我的自行車以一條歪歪扭扭的曲線向這邊駛來,她應該是來和我換回車的,我趁她還沒有發現,趕忙閃身躲在了牆壁的另一側,我一直很好奇,她前一次到底是怎麼進我家院子的,今天總算逮到機會見識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