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時間便來到了11點,我終於開口對一直沒有離去的喬野說道:“這眼看着就到中午了,你看是出去吃,還是叫外賣?”
喬野擺了擺手,回道:“不吃,什麼都不吃,我再坐一會兒就走。”
我抱怨:“一個上午沒說幾句話就算了,連中飯也不吃,你是到我這兒避難來了?”
喬野看了我一眼,然後從煙盒裡抽出一支菸點上,猛吸了一口之後纔回道:“算是吧,就是感覺挺沒地兒去的……”說着他往窗外看了看,又感慨道:“你這兒窗明几淨的,挺好的!”
看着他苦悶的樣子,我又勸道:“都幾十年的兄弟了,有什麼煩惱,不能挑明瞭說嗎?”
“煩惱就那麼幾個,說來說去還那樣子……我就是想找個地方清靜一會兒。”
“那行,你坐着吧,我出去吃飯。”
喬野伸手拉住了我,趕忙說道:“陪哥們再坐一會兒,你要走了,哥們兒就沒有參照物可以對比了……”停了停,他又一本正經的說道:“江橋,有些話說出來,你可別覺得我損……真的,只有看着你這個更倒黴的衰人時,我才覺得自己的日子還有的過,你就是我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一面鏡子,只有你才能把我那亂七八糟的生活,給照的光鮮亮麗。”
我又坐回到椅子上,故作瀟灑的回道:“就算光鮮亮麗,那也只是虛假的一面……還有,你真的覺得我很衰嗎?我可是昨天剛換了一輛瑪莎拉蒂,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馬上就要走上人生的巔峰了。”
喬野面露不屑之色:“要按照你這說法,我從還沒出生開始,就已經走上人生的巔峰了!”
我沉默了半晌,點頭說道:“是,我承認你是一顆幸運的精子。”
喬野一臉沮喪的看着我,就在我以爲他會懟我幾句的時候,他卻一句話也沒有再說,只是眯眼睛吸着手中還沒有吸完的香菸,我似乎將玩笑開的有點過了。
我也點上了一支香菸,放輕了聲音向他問道:“你應該帶秦苗去看過小魚了吧?……她是什麼態度?”
喬野嘆息,他回道:“這就是我鬱悶的地方,我以爲帶她去看小魚,會帶給她一點期待,可是沒想到她卻更抑鬱了……從醫院出來後,她就沒怎麼說話。我問了她半天,她卻說,她丟了一個小魚,現在我又要讓她失去另一個小魚,問我按的是什麼心……江橋,白血病又不是什麼治不好的病,小魚他一定會康復的,對不對?”
我這才弄明白,於是很認真的對喬野說道:“你沒錯,是秦苗她太悲觀了……我覺得這事兒也很好解決,等小魚這病治好後,秦苗的心結也就自然而然的打開了……說真的,我覺得秦苗該開心的,因爲你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在意她的看法。你已經愛上她了,不僅僅是同情,否則你不會這麼執着的去改變你們未來的生活。我始終覺得,有愛作爲前提,纔能有改變的動力。”
喬野握住我的手,遇到知音般的點了點頭,然後回道:“江橋,還是你最懂我……!”
我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許久後才又向他問道:“蘇菡呢,她也應該帶有路見過你和你爸媽了吧……還有你爸媽的態度,他們還是堅持讓你和秦苗離婚,娶蘇菡嗎?”
喬野低頭嘆息,然後又從煙盒裡抽出一支菸點上。這種吸菸的頻率,我看了都害怕,也許我並不需要聽他從口中說出答案,因爲他的肢體語言已經表明了一切。
果然,喬野回道:“我爸媽找蘇菡談了,而且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他們說了,只要蘇菡和我結婚,會將一座建材城轉到她的名下,並且每年給她500萬的生活費,讓她隨意支配。”
這麼大的手筆,讓我的心猛跳了一下,然後說道:“其實,就算沒有這建材城和每年500萬的生活費,蘇菡也會答應和你結婚的……要不然,以她的條件,不會獨自帶着有路過了這麼多年,也沒有嫁人。她還在等着你!”
喬野有點發懵的看了我一眼,但我的心裡就是比他明白,因爲我可能比他更瞭解蘇菡。我再次向喬野問道:“蘇菡她人呢?是回美國,還是留在南京了?”
“沒在南京,也沒回美國,她帶着有路去杭州了……可能是覺得,現在待在南京,有點名不正言不順吧,至於沒回美國,可能就像你說的,她還是希望和我結婚,然後給有路一個完整的家。”
我點了點頭,認同了他的這番話,我又對他說道:“喬野,我現在做一個假設,只是假設啊……如果秦苗真的和你離了婚,你會娶蘇菡嗎?”
喬野面露痛苦之色,好像已經陷入到了我所說的這個局面中,不能自已。可是已經成熟的他,必須要在這未來可能出現的結局中做出選擇。
許久之後,他終於咬了咬牙,回道:“會娶,但只是爲了有路。”
我回道:“蘇菡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在你們三人之間,最篤定的人永遠是她,因爲她足夠了解你們,你們卻不真正瞭解她。”
喬野木訥了很久,在這過程中,除了喘息,他什麼都沒有做,然後又大夢初醒的看了我一眼,在我以爲他真的要醒的時候,他卻又迷茫了……
……
送走了喬野,我纔在公司附近的路上找起了能吃飯的小飯館。也許是因爲這一兩年下館子吃飯太多,所以看什麼飯館,都有一種膩味了的感覺。最後,只是在老王餛飩攤要了一碗清湯餛飩。老王這個人有點刻薄,我買了他的餛飩,他卻笑我,大中午吃這個,搞得自己多清心寡慾似的。我一生氣,又讓他給我來了一碗麻辣餛飩,他又笑我怒火攻心……
我是敗給老王這個老不正經的人了,我這不是污衊他,因爲在我小的時候,巷子裡就傳,他除了自己的老婆,外面還有一個女人,是做老師的。可長大後卻想不通了,雖說職業無高低貴賤之分,可一個教書育人的,怎麼就愛上一個賣餛飩的了呢?
兩碗餛飩吃了之後,我還沒有飽的感覺,於是我又和老王要了一碗蝦米餛飩,可這次老王卻刻薄起他自己來了,他說自己這輩子就活得像個蝦米……言語中的惆悵,簡直是讓人同情,所以我也忘了剛剛他刻薄我的事情,希望他能安度晚年,做個幸福的“老東西”,不要再讓他的兒女以他爲恥。
快要吃完的時候,一個揹着書包、扎着馬尾辮的女孩子出現在了我的面前,我仔細辨認了一下,才發現是曾經跟着肖艾學琴的小芳,她長大了,也留長了頭髮。
“江老闆,你在吃餛飩啊?”
“嗯,你吃中飯了嗎?要不來一碗。”
小芳搖了搖頭,她說道:“好久沒有見到你了,你咋還剃了個光頭,我差點沒認出你!”
我以開玩笑的口吻回道:“呵呵,因爲我越老越不正經啊。”
身邊的老王瞥了我一眼,知道我是在擠兌他,但他卻沒有擠兌回去,他只是將手上的一次性手套給摘了,然後點上了一支菸,享受着閒下來的時光。小芳卻看着我笑了笑,似乎聽懂了我的玩笑話。
我爲她感到高興,因爲她以前是個有自閉症的孩子,可現在卻能做到想笑就笑,看上去開朗了很多。我將她攬了過來,然後讓她坐在我的腿上,又向她問道:“你最近過得還好嗎?”
“嗯……江老闆,我上個月又得獎了,還用得獎的錢買了一架鋼琴,以後我就可以自己在家裡練習了……你看。”
小芳說着從書包裡拿出了幾張照片遞給我看,她那破舊不堪的出租屋裡是有了一架嶄新的鋼琴,可生活卻還是沒什麼改善。
我又看了其它幾張照片,基本都和她獲獎有關,可其中一張卻讓我心碎。因爲,那是兩年前,肖艾教她彈琴時,被一個搞攝影的學生家長拍下來的……照片中,肖艾低頭抓着她的手,在糾正着她指法上的錯誤,可是鼻尖上卻有汗水滴落……那個滴落的瞬間,就這麼被抓拍了下來。後來,這張名爲《汗水》的照片還在某個攝影展上拿了獎,所以我的印象極其深刻。
我看了好幾遍,然後摸了摸小芳的頭髮,感慨着問道:“這張照片你還留着呢?”
“嗯,肖艾老師永遠是我的老師,也是我最愛的老師!”
我重重點了點頭,只感覺鼻子發酸,卻又哭不出來。我知道,那時候的自己和肖艾爲了同一個夢想,都活得很認真,我們都盡力了,不管是愛情還是事業,都盡力了!
小芳似乎能感知到我的情緒,她過了很久,才又對我說道:“江老闆,今天能碰見你真的太好了,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小芳回道:“我本來是請馮媛老師幫忙的,可是她卻說,肖艾老師現在已經是明星,不會和我一起去星海杯鋼琴比賽上做嘉賓了。”
“星海杯?”
我雖這麼一問,但轉瞬便想起,當年肖艾嘔心瀝血培養小芳,爲的就是參加這個鋼琴比賽,記憶中一年只有一次。
小芳點頭,說道:“嗯,我幾年前在比賽中拿了冠軍,今年是賽事的15週年慶,會邀請往屆的冠軍去做嘉賓演出,所以我就想到了肖艾老師……我真的很希望、很希望她能和我一起去做嘉賓,然後我們一起彈一首她教過我的曲子,這樣纔有意義……”停了停,她又滿懷期待的對我說道:“江老闆,你一定能聯繫上肖艾老師的,對不對?”
不知道爲什麼,一種情緒便在我的心中瀰漫了開來,就像春天的細雨,在滋潤着萬物生長……好像,從來都沒有那場火災,也沒有兩年的分別。我們一直還在爲琴行的未來忙碌着,而小芳就是我們最得意的學生……
我又摸了摸小芳的頭髮,輕聲回道:“小芳,你是個懂得感恩的好孩子,我會盡力去幫你聯繫上肖艾老師,然後把你的邀請轉達給她。”
小芳笑得很開心:“謝謝你江老闆,我會每天都等你給我消息的。”
“嗯,有消息了,我就帶着肖艾老師去你們學校找你。”
小芳更開心了,我的心也在她的笑聲中融化了……如果,我真的可以和肖艾一起去她的學校找她,然後我們並肩站在她的教室門口,等着她……這幅畫面中,該有多少唯美和完美!?
……
與小芳在老王餛飩攤分別後,我的下午也開始了。我照例回公司開會、分配工作……不知不覺中,便已經是下午的三點。楊瑾會在四點的時候到祿口機場,我該去接她了……
走出公司的門,我下意識擡頭看了看……
我很少有的在這座城市看到了瓦藍、瓦藍的天空,於是我更加不希望,此情此景中,等待我的卻是一場風暴……
是的,如果拋卻一切雜念,我最期待的,只是某個黃昏的夕陽下,我和肖艾並肩站在教室門口,小芳向我們飛奔而來的畫面,就像那年的夏天,一切都被美好和希望佔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