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點還在“滴滴答答”的敲打着木製的窗臺,風從沒有關嚴實的窗戶縫隙間吹進來,帶來一陣溼氣,也吹開了排骨被煮開的香味。我往鍋里加了一點水,然後蓋上了鍋蓋,得到了片刻的清閒,而身邊的陳藝則在漫不經心的扯掉豆角沒用的那一部分……這種閒適,讓氣氛變得有點暖,以至於看着窗外那些萬千的燈火,心中也不再有那麼一份漂泊的孤獨感。
片刻之後,我將已經入了味的紅燒排骨從鍋裡盛了出來,又將陳藝洗好的豆角放在鍋裡炒了炒,一頓兩菜一湯的飯,很快就被我給做好了。
我們圍着一張不大的方桌坐了下來,雖然對面有個酒櫃,卻誰也沒有提起要喝一點酒,這對我們來說,就像從前她爸媽不在家,她自己又懶得做飯,到我家吃的家常便飯一樣。
陳藝嚐了嚐我做的排骨,隨即向我問道:“江橋,你肯定有很久不做飯了吧?”
“怎麼了,是不好吃?”
陳藝夾了一塊給我,回道:“你自己嘗一塊一看看,我覺得味道不太對。”
我吃了一口,口味偏淡,纔想起自己忘記放鹽了。我有點尷尬的對陳藝說道:“是忘記放鹽了,這和手藝好不好沒有關係,只是一時失誤。”
陳藝笑了笑,回道:“如果不是太久沒有做飯,怎麼會忘了這個條件反射就能完成的步驟呢?……我覺得吧,只要是人都會變。這些年,你的心思和想法都太多,已經不把做飯當成是自己的樂趣了。”
我點頭:“我承認,今年我就給楊曲做了一次飯,那次我忘記放味精了。”
“呵呵,這就高級動物的高級情感,人就是太善變,也太容易遺忘了。”
我反問:“你難道不是這樣嗎?”
“我也是這樣,所以這兩年裡,我忘了很多事情和很多人……有時候都快記不得自己是一個南京姑娘了,覺得在國外生活也挺好的。”
我看着她回道:“你說起這些,我就想起前段時間去找你爸幫忙,他和我說的話了……其實,他和阿姨都挺想你的,他們也就你這麼一個女兒,年齡越大,應該越在意你有沒有在他們身邊。”
陳藝看上去有心思,她過了片刻之後纔回道:“所以這次,我除了回來工作,也想陪陪他們……前些天,我都是住在家裡的。”
“那挺好的……”
陳藝沒有應我,我在小小的尷尬中,又看着那盤糖醋排骨對她說道:“我去返個工,加點鹽。”
……
彌補了沒有放鹽的遺憾後,我和陳藝依舊是邊吃邊聊,她向我問道:“你現在住在哪裡?”
“對面的鬱金香酒店。”
陳藝有點詫異:“怎麼沒住在二四巷那邊的老屋子?”
“讓給工人們住了……”
我就這麼和陳藝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過了好一會兒才吃完了這頓飯。陳藝不愛做家務,但還是跟我一起將碗筷洗了洗,而一頓家常便飯過後,我也該告辭了。
我走到門外,陳藝準備關門,我又想起來一件事情,便靠在門上對她說道:“下個星期我和金秋訂婚,你有時間的話就去參加我們的訂婚禮吧,可能也就是簡單的辦一下。”
卻不想陳藝回道:“我結婚的時候,你都沒有去參加婚禮,憑什麼你訂婚的時候,我要去呢?”
我試圖解釋:“我……那天確實是有急事,夢想樹那邊遇到一點消防上的問題,必須要我趕過去處理。你知道的,這些年我做生意在消防上吃了兩次大虧,可不敢馬虎了!”
陳藝看了我一眼,回道:“你確定這不是藉口?”
我有點語塞,心裡卻希望陳藝能給我一個臺階下……關於她和王澤的婚禮,是我心裡的一根刺,而當年的我也實在是沒有辦法去坦然的面對,更怕她無法坦然。
這時,陳藝終於又對我說道:“如果你確定要和金秋訂婚,那你讓金秋來給我發邀請函吧,我更願意以她朋友的身份去參加你們的訂婚禮。”
“好……”
陳藝又看了我一眼,在將門關上前,再次對我說道:“江橋,關於感情和婚姻的事情,自己一定要想明白了再做決定,因爲一旦做出錯誤的選擇,代價可能就是一輩子,而且你還不能自我救贖。”
“爲什麼給我這樣的忠告,我記得在吃飯之前,你還說過,金秋是最適合跟我結婚的女人。”
陳藝的面色有那麼一瞬間的複雜,她回道:“所有人也都認爲我和王澤的婚姻是郎才女貌、門當戶對,可這些都是外人帶着有色眼鏡得出的結論,但到底是不是這樣,只有自己在婚姻中去實踐了才知道。所以,不管我陳藝今天和你說了什麼,但在你和金秋即將要面對的婚姻中,我終究也就只是一個外人!”
我好像聽出來了一些什麼……然後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她輕輕籲出一口氣,纔再次說道:“人這一輩子最不能背叛的就是自己的心,因爲它最知道你想要什麼,而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莫過於求而不得了!”
……
離開陳藝的住處,我獨自撐着傘走在鬱金香路上,談不上有大夢初醒的感覺,但心裡卻總覺得有那麼一絲不是滋味。我覺得陳藝和我說那些話是爲了點醒我,卻又不願意明說,也許是礙於自己的身份,也或者她也很矛盾,一面,她希望金秋給我一個安穩的家,一面又知道我和金秋之間並沒有發自內心的愛情……其實,這段時間我也會想,如果不是快30歲的年紀,我和金秋又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嗎?
我心裡並沒有太明確的答案。
便利店的門口,我停下了腳步,然後看着放在門口的那個大電飯鍋,不知道里面是煮的茶葉蛋還是玉米棒頭,可是我已經不想再一探究竟了,因爲快30歲的年紀,我才明白,我喜歡的並不是甜膩的玉米棒頭,而是被她等待着的心情……既然她已經一去不回,那玉米棒頭的存在於我也就沒有了一點意義。
晃神中,手機響了起來,是趙牧打來的電話。他說,自己剛從成都出差回來,如果我方便的話,就去機場接一下他。閒了一個晚上的我,當然方便。只是,幾年來,這是他第一次要我去機場接他。想想,曾經這個事情應該都是於馨做的,最終倆人也落得個勞燕分飛的下場……說來,也是一種傷感了。
……
一路上,雨都沒有停過,所以路況一直不太好,我在環城高速上開了將近一個小時纔到了機場,而趙牧就站在航站樓的走廊裡等着我,他的衣服穿得很單薄,而那副白色邊框的眼鏡沒有讓他看上去斯文一些,卻盡是在職場待久了的凌厲,這可能和他已經晉升到“金鼎置業”的高層有關。
回去的路上,趙牧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我開車的速度並不快,因爲想借這段路的距離和他聊一聊。我將車載音樂的聲音調小,然後向他問道:“你現在住在哪兒?是金鼎置業分給你的公寓樓,還是自己買的新房?”
“都沒有,這段時間我一直住酒店,你待會兒把我送到玄武飯店就行了。”
我疑惑的問道:“怎麼跑去住酒店了,這麼一段時間住下來,挺貴的!”
趙牧解釋道:“最近出差比較多,家裡懶得打掃,就住酒店了……”
我點了點頭,覺得有些話自己說出來會很囉嗦,但還是說道:“你這麼長期住酒店也挺浪費的,如果實在不想打掃,就找個家政公司去收拾一下,也比這個划算……趙牧,雖然我知道你現在不缺這點錢,但我們都是窮人出身,還是不要忘本的好。”
趙牧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回道:“橋哥,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這樣的感覺,但是對我來說,住酒店要比住在自己所謂的家裡踏實很多……至少,你餓的時候,會隨時有人爲你服務。可住在家裡,你悶的時候,卻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趙牧說着將音樂的聲音又調大了一些,裡面正好播放着一首謝天笑的《追逐影子的人》,似乎那狂躁的鼓點敲進了他的心裡,他一直閉着眼睛跟着音樂的節奏點着頭……
等一首歌唱完的時候,他才睜開眼向我問道:“這是誰的歌?”
“謝天笑的。”
他點了點頭,過了片刻又對我說道:“不知道爲什麼,聽到這首歌的時候,我就想到了趙楚……要說起來,他比我們倆人都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在他不長的生命裡,也努力去追逐了,可終究只是個追逐影子的人,想要的什麼也沒有得到……橋哥,你還記得趙楚活着的時候,一直唸叨着想要的是什麼嗎?”
“他想要一輛有天窗的轎車,一套90平米的房子就好。”
趙牧眼中有一絲痛苦,他回道:“如果他還活着,這些樸素的願望,無論我們倆誰出一點力,都能幫他實現了,可是他卻在最該活着的年紀死了……他要是還活着該有多好!”
在音樂的節奏中,我也想起了趙楚那瘦弱的身軀,卻一直帶着鐵漢一樣的笑容告訴我和趙牧,他一定會讓我們過上好日子。我忘不了,那天我們送他坐上去蘇州學鈑金的火車,一路跟隨着他跑了很遠的畫面。他卻將身上僅有的一包香菸從窗戶口扔下來給我,要我吃喝都不用太節省,等他過年回來時,一定給我弄一條好煙。
我心裡一酸,眼角便傳來了溫熱的感覺,隨後也有那麼一絲心涼,似乎活着的我和趙牧只能靠死去的趙楚來維繫關係,我們倆人卻並沒有多少可以去聊的共同話題。
……
車子開了片刻,趙牧又對我說道:“橋哥,最近你是不是在北京爲了肖艾惹上曹陽了?”
我轉頭看着他,反問道:“誰和你說的這事兒?”
趙牧回道:“我在北京有一個圈子裡的朋友,你和曹陽的事情已經在圈子裡傳開了,說是這次曹陽碰到鐵板了。”
“是,是有這事兒。”
趙牧又說道:“你不覺得這就是於馨設的局嗎?……那天,是不是她打電話通知你去的?”
“是她給我打的電話……可是我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必然的聯繫,她只是出於擔憂肖艾的安危給我打了這個電話,至少出發點是好的。”
“不,不是你想的這麼簡單……你要知道,肖艾在北京舉行的演唱會就是她一手牽的線,是她將肖艾推進了這個火坑裡。她知道肖艾的性格,一旦幕後老闆是曹陽和趙忠明這樣的人,肖艾一定會和他們鬧翻,以曹陽的能力,要在這個圈子裡讓肖艾沒路可走還是很簡單的,而這就是她要的結果……你想,如果不把你找去,怎麼將事態弄大?”
聽趙牧這麼一分析,似乎在邏輯上是可以說通的,但我仍不願意將於馨這個姑娘想的太有心機,於是我又對趙牧說道:“你可能還不知道,後來是她提醒我去找邱子安,我纔有機會認識樂瑤,請她解決了這個事情。”
“這也很好解釋……因爲她一直認爲你和邱子安之間有解不開的死結……所以她就假惺惺的讓你去找邱子安,然後讓你不去懷疑她……可是她沒有想到,邱子安卻選擇了和你冰釋前嫌,她的失算,算是讓肖艾喘上了一口氣,但只要她和肖艾有聯繫,就始終是一個隱患。”
我沒有言語,只是看了看趙牧,心中卻不那麼是滋味,畢竟他和於馨是在一起過的,如今卻是這麼一個局面,怎能不讓人唏噓。
我終於對她說道:“你和我說這些,又是什麼意思呢?”
趙牧回道:“於馨她之所以恨肖艾,原因在於我……所以這個事情就該由我來化解……橋哥,上一次謝謝你仗義出手,但從現在開始,我會盡自己最大努力讓肖艾在這個圈子裡好好走下去的,最少撐到肖總出獄的那一天。”
我充滿驚訝的看着他,然後又猛然想起,他現在已經是單身的狀態。他和我不一樣,恐怕心中對肖艾還有一份執着的愛,所以他用這種委婉的方式告訴我,他要去追求肖艾了,他一點也不在乎肖艾經歷了什麼樣的過去。
用陳藝的話來說,他就是那個不願意背叛自己內心的人。
……
我輕輕籲出一口氣,許久纔對他說道:“我只是個局外人,你們之間的事情就沒有必要和我說了,如果你認爲這是對的,你就去做……”
停了停,我又對他說道:“對了,有件事情我得告訴你……下個星期我就和金秋訂婚了,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就去參加我們的訂婚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