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金秋對面那個位置坐了下來,接着從她那邊拿過了一瓶啤酒,然後又看着她在各種燈光下顯得有些模糊的臉。片刻之後纔對她說道:“記得你以前是不會來這種地方的。”
她看着杯子裡的酒一陣失神,似乎不想和我說話。
我拿起啤酒瓶又喝了一口,對她的不回答也沒有感到太尷尬,只是覺得她的狀態看上去非常不好,她丟掉了以前的銳氣和那種可以搞定一切的氣場。
這時,她纔對我說道:“人一旦閒下來,總要找點事情做的,我覺得酒吧這個地方不錯。在這裡,我沒有必要去思考自己是誰,該實現什麼目的,只要看着眼前這羣人瘋就好了。”
我回頭也看向身後那片被燈光籠罩着的舞池,然後笑了笑回道:“可最後還是要清醒,對不對?”
“不知道。”
金秋消極的樣子,讓我覺得難以和她溝通,也許我能做的就是陪她喝完眼前的酒,然後勸她早一點回去休息。
不知道在酒吧裡待了多久,我和金秋終於將桌子上的啤酒喝完。她又招手喊來了服務員,示意再要一打啤酒。
我趕忙制止,對服務員說道:“不好意思,我們不要了,你去招待其他客人吧。”
金秋也沒有勉強,她看着離去的服務員,又給自己點上了一支菸,然後向我問道:“江橋,有個問題,最近我一直想問你,當初奶奶重病,琴行倒閉,肖艾離你而去,你是怎麼熬過來的?”
我看着她,回道:“誰告訴你我已經熬過來了?”
“可是我聽說,你在上海的這段時間,已經籌劃着建酒店,開音樂酒吧,而且都已經有了眉目,你現在就像個正常人一樣在活着。”
“你的思維有誤區。”
“是麼?”
我也點上了一支香菸,然後回道:“我做這些並不是因爲已經從那些痛苦的回憶中走了出來。恰恰,和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享受創業的過程,會讓我淡忘這些痛苦,他們之間並不是一種因果關係。”
金秋想了一會兒,然後笑着回道:“呵呵……挺難懂的!”
“其實不難懂,你之所以想不明白,是因爲你喝多了……好了,金秋,我該送你回去了。”
金秋並不是一個任性又麻煩的女人,即便這個時候,她也是有理智的,所以她接受了我要送她回去的提議,並沒有過於留戀酒吧的燈紅酒綠。不過,臨走前,她又向我問道:“這次在南京準備待多久?”
“應該不會超過三天,因爲上海那邊的事情挺多的。”
……
快要12點的時候,我將金秋送回到了她的住處,讓我意外的是,老金和羅素梅都在,而這裡是金秋獨自的住處,想來他們最近也是爲金秋操碎了心。
我的內心有一點自責,在奶奶病重時,他們把我們當成一家人,盡心盡力的照顧着。可是,金秋在商場遭遇了這次的危機,我對她的關心卻少之又少。
我將迷迷糊糊的金秋交到了羅素梅的手上,她扶着金秋進了屋。老金則與我在屋外站着,他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看着我……
我低聲向他問道:“金叔,婚慶公司怎麼樣了?”
老金苦笑着回道:“那時候公司業務好的時候,我和你嬸嬸總是希望金秋能夠多抽出一點時間自我放鬆一下,也陪陪我們……可現在,公司半死不活,看着她消極的樣子,我們更難過!”
我沉默了片刻,纔將憋在心中許久的話,說了出來:“其實,你們該找楊瑾談一談的,這件事情她給金秋的打擊很大!”
我的確是這麼想的,就算楊瑾再不講人情,也會給金秋留一條後路。
老金點上煙,回道:“我不會去找她的,也更不會讓金秋和你嬸嬸去找她……因爲,我老金管着你,圖的是你爸當年的恩情,不是想從她楊瑾身上撈什麼油水……我雖然沒有什麼文化,但有些事情我拎的很清楚!”
我看着一臉深沉之色的老金,然後重重點了點頭,老金是這樣的人,而我也更應該在這次的事件中,好好想想這些年我和他之間的感情。一度,我曾認爲他對我的感情是不純粹的,所以內心對他一直有所保留,而這也是我在婚慶公司工作了六年,爲什麼一直叫他金總,不肯叫他叔叔的原因。
這一剎那,我眼前的老金,彷彿蒼老了很多,他是真的老了,有了白頭髮和皺紋,再也不是那個在年輕時喜歡穿花襯衫的時髦人了。
我的內心忽然有一種感情在涌動,繼而抱住了他,低聲對他說道:“金叔,我待在南京的日子越來越少了,來看你的機會也越來越少,可是心裡一直都記掛着你和嬸嬸……不管以後會怎樣,只要有我江橋在這個世界上一天,就不會讓你們無依無靠……我說這些話,真的不是爲了體現什麼知恩圖報,就是在心裡把你們當做是一家人了!”
也許是因爲我抱的太緊,老金夾在手上的煙都被擠掉了,也被擠出了眼淚,可是軍人的本色卻讓他一直在我面前僞裝成了硬漢的形象,他趕忙抹掉眼裡的那把老淚,不輕不重的掏了我一拳說道:“你這王八犢子,合着我對你掏心掏肺了這麼多年,你到現在才說出把我們當一家人的屁話!”
我揉了揉被他掏的生疼的胸口,感慨道:“我覺得沒有等你老到生活不能自理的時候,說這些話,都不算遲!”
老金又哭了。
……
離開金秋的住處,我獨自走在已經幾乎沒有什麼行人的街道上,雖然不知道該往哪兒去,雖然孤獨,可內心卻沒那麼多的不快樂。因爲,當自己敞開心扉去面對老金時,我覺得自己是有親人的。而這個世界是讓你感到昏暗,或是色彩繽紛,完全取決於你的心態。
我想,我此刻的樣子是奶奶最願意看到的,雖然我沒有遵從她的遺願和金秋做一對夫妻,可是我也沒有在這個世界上獨自漂泊。我的生命裡有很多值得珍惜的人,他們雖然有時候冷漠,但有時候也給了我很多活下去的熱情。所以,現在的我更願意看到人性裡最光輝的一面。
……
次日的清晨,我早早便起了牀,簡單洗漱之後便離開了鬱金香路上的那個小旅館,然後去附近的打印店,重新打印了一份與傳媒公司的合作計劃書,然後給陳藝打了電話。
我們約在兩個小時後見面,見面的地點還是鬱金香路。
等待的過程中,我去了自己曾經爲肖艾租的那套一廳一室的小公寓。當時,我付了一個季度的房租,如今房租已經到期了,我打算將裡面的東西整理一下,然後再將鑰匙還給房東,拿回那一千塊錢的押金。
我之所以拖到現在,不是爲了別的,就是想給自己的心裡留一點她並沒有走遠的念想。
房子裡,我站在肖艾的牀邊,牀頭還貼着許多她的照片,我凝視了許久,想起的依然是那些過往的畫面,心中卻沒有像以前那般痛楚,因爲我和她之間的很多事情都是在嬉笑怒罵之間發生的,而我已經漸漸不期待我們之間還能發生些什麼,所以心中也就沒有了那些得不到的痛苦,只會覺得溫馨,覺得生命中曾經有這麼一個女人出現過,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我從背上卸下了那把她送給我的吉他,輕聲說道:“還是不知道現在的你在哪裡,但我依然都會在每天的早上和傍晚想起你……我真的挺想你的,所以哪怕再忙,也會抽出時間去朋友那裡學一點吉他……現在,我已經能用吉他彈一些簡單的歌了,我彈給你聽……”
我說着便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可是目光卻突然定格在了桌子上,因爲它太乾淨了,乾淨到讓我不相信這是一個將近兩個月沒有人住過的屋子。
我立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努力的回憶自己最後一次離開這間屋子時,裡面是什麼樣的佈局,可似乎一切都沒有被動過。再看看擺放在窗臺上的那些花,都已經因爲太久沒有澆水而枯萎了。
我的心情莫名失落,因爲我知道自己可能有了錯覺,這裡之所以乾淨,也有可能是房東曾經回來過,而與肖艾是沒有任何關係的。
她只是離開了幾個月,眼睛能不能治癒還是一個未知數,又怎會回到這麼一個地方來呢?
失落過後,我又擡頭笑了笑,因爲就這麼一個錯覺,也讓我覺得此刻的一切是那麼的美好,因爲可以幻想、可以期待、可以回憶……
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我將肖艾留下的東西全部整理了起來,然後又叫來了快遞,打算將這些東西全部發到我在上海住的那個公寓。我不知道有生之年還能不能見到肖艾,但如果能見到,我該還給她的。
在離開這個屋子之前,我不知道爲什麼又想起了肖艾的父親、肖明權……繼而想在離開之前去監獄裡看看他。
我沒有義務也沒有責任去看他,更沒有想到去看他的理由,可是我的內心卻很誠實,它讓我更加堅定了這個念頭……
也許,在我的心中一直還將自己當做是肖艾的好朋友,如今她走了,能代替她去看肖明權的也就只有我了。
……
快要中午的時候,我再次和陳藝在鬱金香路見了面,我將那份重新打印好的合作計劃書交給了她,然後又闡述了一些沒有在計劃書上明確表達的合作細節。
這一次,陳藝總算給了我一個相對明確的答覆,她說會在這一個星期內抽空去我們的酒吧調研一下,如果確實如我所說,酒吧的圈子裡有很多才華橫溢的音樂人,她會立刻啓動跟我們的合作計劃。
與傳媒公司合作,是我計劃內的一個重要環節,現在心裡相對有底,當然對陳藝充滿了感謝。於是,我對她說道:“我可能明天晚上就要回上海了,昨天那頓飯也沒有能夠吃的安生,所以今天晚上想好好約你吃一頓飯表示感謝,你有時間嗎?”
陳藝表示沒問題。可是在我們就要分開的時候,她接到了一個電話,然後帶着歉意對我說道:“不好意思江橋,剛剛王澤給我打電話了,說是今天晚上有一個比較重要的酒會,要我陪他一起參加……所以今天晚上就不能赴你的約了。”
我摸出一支菸點上,才笑了笑回道:“雖然感覺有點可惜,不過他的事情更重要,那就下次回來再約吧。”
“嗯,看時間吧。”
陳藝說完這些便上了自己的車,我的心裡卻多少有那麼一點不是滋味。因爲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約她吃一頓飯,也已經變成了一件很難實現的事情。
可仔細想一想,人和人之間的關係不就如此嗎,她終歸要有自己的生活,而現在只是一個開始。